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刑醫長毫不客氣地把瓦罐往她手中一遞，自己捏著胳膊捏腿地抱怨起來道：「連個葯童也不配給我，……你，是振武營的那個誰吧？」

「毛手毛腳的，實在是軍中無人，才讓你們混上醫士。」饒得沒出什麼錯，刑醫長還是沒一句好話，直搖頭，「……回頭到我那裡拿冊書回去看，好好背背熟，聽見沒有！」

子青愣了下，略一思量：「氣海，氣海俞，中脘……足三里，三陰交。」

李敢將外袍遞給子青，低首柔聲道：「等我一會兒。」

「你們倆，過來過來！」霍去病順手將羊皮囊高高拋還軍士，朝李敢招手喚道，似乎覺得他二人好玩，眼神中透著些許逗弄之意。

子青遲疑一瞬，望了下鞠城，那裡喧囂塵上，顯然玩得正酣，想來一時半會兒不會結束。她再不猶豫，快步跟上刑醫長，往虎威營縱深處行去。

李敢也依品階向霍去病見禮。

李敢忙攔在前頭，笑道：「他確實不會，下了場反而礙手礙腳，掃了將軍的興緻。」

李敢搶先一步拉住她的馬韁，柔聲道：「我明日便走了，日後你又不願見我，就且再陪我些時候吧。」一路過來，他心中早已一番計較，子青素來實心眼，說不見他定是當真的話。可他現下知道了她的下落，來日方長，必可以慢慢勸得她回心轉意，實在犯不上此時與她硬撼。

見她出去，刑醫長順手給張望的李均明後腦勺扇了一記：「臭小子，看什麼看……還不脫褲子！讓我看看腿！」

霍去病話只說一半，瞅著他笑了笑，便轉身大步走進鞠城之內。李敢未及思索，回頭看了子青一眼，便也快步跟上。

「卑職易子青m.hetubook.com.com。」

忽得一物夾帶著呼呼風聲自鞠城內破空而來，李敢因是背對鞠城，僅聽見風聲，不明其物，幾乎是不假思索伸臂將子青摟入懷中，帶著她避開。

「認得就好，別白瞎了我的書冊，攢起來不易……」

行至霍去病跟前，不管周遭士卒目光如何異樣，子青只做視而不見，規矩行禮。

霍去病嘿嘿笑了笑，目光在他二人身上溜了個來回，笑問道：「這麼快就回來了？怎麼不在隴西多逛一會兒？」

「僅試過兩次，」子青如實道。

刑醫長接著道：「氣海俞，中脘……」

「你對他……」

刑醫長打量了她一番，沒好氣地抱怨道：「你們這些年輕人閑著發獃，樣樣事情倒讓讓我這老頭子老天拔地地跑。別整日只顧著玩，將軍貪玩，你們就跟著有樣學樣，以為自己是誰……」

說罷，刑醫長便背著手自顧往前走。

眼看著子青生硬地接過李敢外袍，霍去病不懷好意地勾唇一笑，下巴微揚：「你也下場來！」

李均明乖乖接過子青端來的陶碗，一臉嫌惡地開始喝。孫應也已乖乖趴下，手長腳長地垂在榻下。

不能確定是否在喚自己，子青循聲抬頭，看見兩鬢髮白的刑醫長站在不遠處，手裡頭還拎著兩個沉甸甸的瓦罐，正是在叫她。

子青答得順溜，依舊低眉垂目，連眼皮都未抬一下。

其他士卒皆循著將軍目光望過來，見李敢二人狀況，或起噓聲，或吹口哨，皆是滿臉曖昧的表情。

「聽說霍將軍是蹴鞠好手，在京城便是出了名的，」李敢望過去，笑道，「沒想到他的軍中還有這麼大的癮頭。」

待躲hetubook.com.com開后，李敢定睛望去，才看清此物原是個鞠球，再轉頭望去——鞠城之中，霍去病頭戴無幘緇布冠，身著素色冰紈褠衣，正接過軍士遞過的羊皮囊，仰頭飲水，雙目饒有興趣地瞧著他們……

微不可見地試著挪動下肩膀，子青想儘可能不著痕迹地把將軍胳膊抖落下去，不料霍去病彷彿不在意般將胳膊一勾，反而將她攬得更近了些。著實難受，子青暗吸口氣，猛地彎腰下去，佯作整理革靴，使他胳膊落了個空，待再站起來，已退到一旁去。

「哪來那麼多廢話。躺下！」刑醫長喝道，轉頭又朝李均道，「你，喝葯！」

「閉上嘴，老實獃著！哪來那麼多廢話。」刑醫長毫不客氣地把他腦袋按下去，「三更半夜溜出去瞧馬下崽，摔折了腿，我看你就是活該，閑著沒事給我老頭子添麻煩，扎幾針怎麼了。……拿著，氣海！」他捻了根鋒針，遞給子青。

孫應頗為無奈，慢吞吞地開始脫襦衣：「還來啊，都扎過三回，我好得差不多了……你那些針要是閑得慌，你就拿它們綉繡花也行，老扎我作什麼。」

「諾。」子青回道。

子青在易曦身畔學醫多時，加上她本身便是習武之人，故而認穴極准，下針又輕又快，加上刑醫長不時從旁提點兩句，整個針灸過程下來頗為順利，倒也沒讓孫應吃什麼苦頭。

「早些趕回來，因為午後就得啟程回去，」李敢答了兩句，便不由自主側頭去看子青，後者低眉垂眼，默不作聲地看著地上沙礫。

「脫衣袍，下來蹴鞠！」他往前踏一步，毫無預兆而自然而然地攬上子青的肩膀，笑出一副心無掛礙的ｈetｕbｏｏｋ•ｃｏm.cｏｍ模樣，朝李敢道，「在京城就聽人說起李三公子腳法甚佳，可惜一直也沒機會和你切磋一番。」

霍去病歪頭瞥了她一眼，目光讓人瞧不出思緒來。子青只低眉垂目地作待命狀，波瀾不驚。

「認得。」

將軍命令，李敢子青兩人皆無法違抗，明明知道多半是要被霍去病嘲弄，仍是得硬著頭皮依命過去。

雲的影子在地上慢慢挪動著。

「哎呦！什麼時候添的葯童，老邢你熬出頭了？」傷了胳膊的孫應歪著身子瞅子青，口中笑道。

子青從來不是喜歡解釋的人，不管他說的有理沒理，也不反駁，默然聽著他責備。

「蹴鞠？！」

再看子青，長得雖瘦了些，曬得黑了些，臉皮子倒還算嫩，生得也頗清秀。若非見過他擲長戟的那個生猛勁，讓人誤當成女娃也是有可能的，倒難怪李敢對他念念不忘，依依不捨之情溢於言表。

刑醫長挑眉道：「認字么？」

「卑職不會蹴鞠，請將軍恕罪。」

他這般軟語相求，子青本就是軟心腸，聽他說得懇切，著實無法狠下心斷然回絕，當下只得含含糊糊地「嗯」了一聲，權當是答應了。

早有軍士撿回鞠球，交還給霍去病，他伸腿將鞠球顛了顛，將球復踢入鞠城內，朝李敢一揮手：「只管踢就是，啰嗦什麼。」

看見一地的箭，刑醫長愈發沒好氣，鬍子一吹，瞪眼道：「你們倆就不能消停一會兒，孫應，你這胳膊還想不想要了；李均明，你不能動彈怎麼還不閑著……」

兩人策馬回虎威營，尚未進營門，便已聽見裏面人聲鼎沸，喧囂塵上。待進了營中，才看見不遠處士卒們圍出一方鞠城，內中人影身手矯https://m.hetubook.com.com健，跳躍騰挪，入水蛟龍一般。

刑醫長口中嘟嘟嚷嚷，拿著針囊挪到李均明那邊，忽又朝子青吹鬍子：「還站在這裏幹什麼，等我伺候你？一點眼力都沒有，還不端著瓦罐到帳外侯著去……」

刑醫長坐下，揚聲將子青喚過來，朝孫應背上努努嘴，問她道：「施過針么？」

「補氣該灸何處？」

「我哪有這福氣，臨時抓來用的。」刑醫長自懷中掏出一沓布包，抖落開來，一長排由大到小的金針熠熠生輝，下巴朝孫應一抬：「把襦衣脫了。」

「諾。」

子青快步過去，規矩行禮：「刑醫長。」

子青還未答，孫應先抬頭不滿道：「老邢，合著你是拿我來給這雛鳥練手啊，我也太冤了吧……」

刑醫長捻須搖頭：「就這麼幾個穴道還背得磕磕絆絆，可見一點用都沒有，你且施針試試。」

心知李敢是給自己惹了麻煩，子青暗自煩惱，加上她對蹴鞠毫無興趣，也不欲在旁觀看，便退了出來，自在營中一隅等候，低首顰眉聽著鞠城那邊傳來的喧嘩。

子青臉色不甚自在，自李敢懷中掙脫出來，也不說話。李敢此時方覺不妥，尷尬一笑，訕訕向她解釋道：「我、我不知道是球……」

帳內歪著兩條漢子，一個傷了條胳膊，另一個傷了條腿。子青隨刑醫長進去時，兩人榻前都擺了一摞箭支，帳正中擺了個蒜頭銅壺，內中插著三四支箭，地上歪七扭八地散落著數十支箭，顯然是這二人養病悶得發慌，正在玩擲壺遊戲。

「喂！你……過來！」有人在嚷嚷。

自他見到子青開始，心思與眼神就獨獨在這少年身上，幾乎是一刻不離。霍去病原還有些詫異，直至剛剛看見wｗw.ｈｅtｕboｏｋ•coｍ•com李敢抱住子青，方才恍然大悟——李廣家風正派，對子孫管教甚嚴，怎麼也沒料到李敢竟有男風之好。

驟然被他攬住，子青背脊僵硬，渾身汗毛豎起。畢竟男女有別，她雖生在軍中，但一直避免與人有過近的肢體接觸，此時與他挨著如此之近，偏偏又不能明目張胆地掙脫，不由暗暗顰眉。

如此也好，他一直希望能將李敢招攬過來，現下有了子青，不用他勸著，李敢自己就會想要過來，成算要大得多。

他話未說完，便被鞠城內的霍去病打斷。

冠軍侯的算盤打得噼里啪啦作響，面上笑意愈濃。

子青依命，先將瓦罐放到案上，將倒扣的陶碗拿下來，小心地倒好湯藥。葯是剛剛才煎好的，熱氣升騰，帳內頓時葯香四散。

刑醫長壓根就不去搭理他，朝子青吩咐道：「把玄色瓦罐里的湯藥倒出來。」

「……還愣著幹什麼，獃頭獃腦的，還不跟我送葯去。」

見狀，李敢強隱下笑意，伸手解去外袍，朝霍去病笑道：「我已多時未玩過蹴鞠，腳法生疏，還請將軍包涵。」

「卑職參見將軍。」

子青倒是好脾性，不惱不慍，老老實實地拿過瓦罐到帳外候著。

子青心下不免對孫應有些許歉然，下針卻毫無遲疑，紮下去后，輕攏慢捻。

李敢口裡問著，滿眼只看見子青不自在的模樣，想替她解圍，礙著霍去病又不好有所動作。

子青對此不甚感興趣，對於在營中蹴鞠更是不能苟同，當下只是淡淡掃了眼，便轉朝李敢道：「想來將軍應無事吩咐，我得回振武營去了，就此別過。」

被喚作李均明的漢子，忙嬉皮笑臉地解釋道：「老邢，我腿可沒動彈，動動手沒什麼關係，你的話我可聽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