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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遠處，到河邊刷過馬的子青正朝他們走過來，神色異於尋常，似有心事。易燁自然最先留意到，待她走近便問道：「想什麼呢？呆愣愣的。」

隴西郡，霍字旗在風中烈烈飄揚。

「那是什麼意思？」易燁奇道。

阿曼用刀背吱啦吱啦地刮著竹面，吹了吹竹屑，才接著道：「你這麼大年紀，若跟著霍將軍出征，老胳膊老腿，吃得消么？」

「昨夜咳得可好些？」

「老邢！」他喚了聲邢醫長。

「了不起呀你！」易燁笑道，另把一捆箭矢放入他箭箙之中，「再來！說不定，祖宗保佑，待會還能射中。」

「誰送你這個，明知道你看不懂。」阿曼嗤之以鼻，「這不是糟蹋東西嘛。」

「什麼偷的！送的、送的、人家送的。」

「我知道，可我還得去，這是要緊事，很要緊。」阿曼何等聰明，聽出邢醫長口風已有些鬆動，笑道，「放心，回來之後我還給你譯這些破爛玩意。」

看著阿曼默然行出帳外，霍去病低首悵然地嘆了口氣，片刻之後，一躍而起仍回到沙盤旁邊，收斂心神，凝眉細思。

「走的前一晚，會讓留家書的，這是慣例。」子青低低道。

邢醫長皺眉點了點頭。

「哥，我不是這個意思。」

內侍不敢有絲毫耽擱，腳步匆匆而去。

易燁雖點了頭，目光卻望向趙鍾汶與徐大鐵，子青循他目光，也明白他心中所想：出征在即，即使家人就在近處，趙鍾汶與徐大鐵卻仍無法回去與家人再相聚片刻，讓人心中悵然不忍。

「那個捲毛小子想跟著你出征，托我來給他說。」

霍去病低頭接著又挖了一匙梨，送入口中，才道：「ｈttps://www.hｅtubｏｏk•ｃoｍ•ｃoｍ他沒跟著大軍操練過，沒法去。」

虎威營內，邢醫長收拾著他的舊書簡，不停口地嘮叨著。阿曼在旁，心不在焉地用竹刀削刮著竹牘，聽著外間來來往往的馬蹄聲。

他拿銀匙挖起來，一口一口慢慢吃著，半晌抬眼，發覺邢醫長還在跟前，就盯著自己吃梨子。

「這理由我說過了，他壓根不理，這孩子可不傻，知道這就是你一句話的事情。」

阿曼掃了一眼，點頭：「嗯，這東西你打哪裡偷來的？」

「你……」

「既然是要突襲，事前是不該透出風聲來，你我二人知道便好，你且莫說出去。」

邢醫長掏出冊布套上滿是灰塵的竹簡，用力拍了拍，室內塵土亂竄。阿曼不甚在意地扇了扇，道：「你不肯幫忙，那我自己說去！」

銅製青玉二九枝燈，燭火交相輝映，連成一片模糊的光影，阿曼眼前似乎飛掠過那成群結隊如紅雲般的火烈鳥，他一徑沉默著……樓蘭，是他美麗的故鄉，是他回不去的故鄉。

「……不過我可不能保證將軍一定會答應。」

屋脊上的積雪正在融化，沿著屋檐珍珠般地往下掉落，到了地上匯成細細長長的水流。磨得光亮的青石板上濕漉漉的，倒映出著宮欄旁的劉徹。

霍去病半靠下去，撇嘴道：「樓蘭雖說和我關係不大，可這事也不是我所希望看見的，匈奴人一旦取下樓蘭，據城為守，對於漢軍是個麻煩。所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樓蘭挺美的地方，那地方打起仗來，有些可惜了。」

「諾！」

邢醫長疑慮地看著他，這段時日的相處下來，阿和_圖_書曼常常被他責罵，卻也不見動真氣。這個西域少年整日看似嬉皮笑臉，心中卻是嚴守著許多秘密，他直覺地明白這個西域少年絕不是一般人。

「別舉高了，當心閃了腰……」

「你看得懂就行。」邢醫長難得地陪笑，道，「快，讀給我聽聽。」

阿曼笑得無賴：「老邢，你去和將軍說說，待事成了，說不定我便又認得了。」

「老頭，又說大話，你才認得幾個西域人，」霍去病抬頭笑道，「他就是路上撿來的，身手不錯，就留下了。」

邢醫長回去之後，不多時，帳外士卒通傳之後，阿曼大步進帳來，見霍去病仍吃著燉梨，也不等他開口，自在榻上坐了，撐案支肘等著他吃完。

阿曼聳聳肩：「不行么？」

「你這臭小子！還敢來威脅我！」邢醫長作勢捲起竹簡便要打。

霍去病笑了笑，道：「知道，你現下就讓阿曼過來吧。」

「沒用！將軍是什麼人，但凡有兩下子的，沒有他不惦記的。不讓你去，肯定是有什麼緣故。」

待入夜後，邢醫長看灶頭上的川貝燉梨已經燉得差不多，遂命阿曼拿下來，用伏獸銀紋漆碗裝好，覆上蓋子，自己親自拿了往霍去病大帳去。守在帳前的士卒見是刑醫長，知道這老頭脾氣，未敢盤問，直接通報。片刻后，便聽見霍去病在內請邢醫長進去，遂放行。

阿曼不語。

「行！」

子青抬眼看了他一眼，咬了咬唇，沉聲道：「我看見馬槽里加了熟豆餅。」

知道惹誰也別惹這老頭，否則叨咕起來要人的命，霍去病笑著丟了竹枝，起身到案幾前坐下來，揭開蓋子，隨著熱氣冒出，一股梨子特有的清和*圖*書香直竄入鼻端……

易燁吃了一驚：「這麼快！也沒聽蒙校尉提過，一點風聲都不透的？」

邢醫長猶撅著腚，埋首于書堆之中，再懶得去糾正阿曼這個西域人在言語上的不敬之處，可有可無地嗯了一聲。

「她一個人，我不放心。」阿曼直截了當道。

「原來你真是為了那個傻小子！」霍去病直搖頭道，「他對你而言有那麼重要麼？連後果都不顧了。」

「……我早就被樓蘭所丟棄的人。」燭光陰影下，阿曼目光郁沉，「在樓蘭，沒有一個人曾經為我著想過，我為何要替他們著想。」

「想問什麼就直接問，別拐彎抹角的，我可最煩這個。」邢醫長沒好氣地轉頭瞥了他一眼。

「你說也沒用。」邢醫長自布套中取出竹簡，攤開來，朝阿曼走過來，往他跟前一遞：「看看這個，是樓蘭文么？」

霍去病此時方自沙盤中抬起頭來，朝邢醫長暖暖一笑，道：「這老頭又怎麼了？誰招你惹你，我把他拖出去二十軍棍。」

「如果你在被匈奴人發覺，這事會給我惹很大麻煩，所以我是絕對不會應允的。」霍去病制止住開口欲言的阿曼，「而且，一旦匈奴人發覺樓蘭兩位王子都在漢朝，而且一位還隨同漢軍與匈奴作戰，他們顯然會認為樓蘭已投靠漢朝，很有可能會對樓蘭用兵泄憤。」

邢醫長進去后，也不管軍中禮節，把燉梨放在案上，徑自問道。

「說吧。」

易燁怔了怔，才明白她的意思，不由自主地仰頭長長吐出一口氣來，白霧在空中消散，再無影蹤。

邢醫長哼了聲，背著手自往外走，口中嘀咕道：「身手不錯倒留著不用……當我老頭糊塗hｔｔｐs://m•ｈｅtuboｏk•cｏｍ.cｏm……」臨到帳門，又回頭重重叮囑道，「夜裡若再咳了記得吃藥！」

「讓馬吃熟豆餅，是在為長途奔襲做準備。」子青凝眉道，「最多不超出三日，我們便要出征了！」

「等俺回去的時候，跟俺妹子說！」徐大鐵喜滋滋地轉身繼續射箭去。

那日，長安城的清晨與往常並無什麼不同，空氣冰涼清冽。劉徹立在宮欄邊，憑台遠眺，周遭儘是滴滴答答的聲響……

阿曼轉頭一笑，道：「將軍若把你放在營里，我可不跟著你。」

「嗯。」

徐大鐵射出箭箙中的最後一箭，正射在靶心邊緣上，他樂得不行，拽著易燁直叫他看。

「嗯……居延草藥手札……」阿曼僅念了開頭幾字，便停下來不念了，挑眉望著邢醫長，「下面的不認得了。」

霍去病思量片刻，暗忖阿曼用心，微嘆口氣，道：「你讓他過來，我來告訴他。」

「將軍就一句話，他不能去。」霍去病隨口道。

等得就是這句話，邢醫長又探身過去，皺眉問道：「他究竟是什麼來歷，你倒是和我說清楚。我瞧他實在有些古怪，並不像一般的西域人。」

「你光圖爽快，會給我惹麻煩的。」霍去病直搖頭：「匈奴人中認得你的人怕是不少，混戰之中你若是被人認出來，你想過後果么？」

邢醫長直吹鬍子：「他可沒這麼好打發，最好給個理由，要不然又把我老頭子折騰一番。」

雖然一直未有命令下來，但操練之餘，累得精疲力竭的眾人心中都能隱隱能感覺到——有人躍躍欲試地期盼著，有人憂心忡忡地等待著，還有人無所謂地埋頭過日子。

冬至剛過，各營便又緊鑼密鼓地操練起來，和圖書除了日常必需的兵器操練之外，尤其各營之間彼此要配合的陣法，更是一遍又一遍，頂風冒雪地操練至爛熟。

阿曼擺出一副任他打的姿態，還好意提醒他。

「你不跟著我，跟著誰去！」邢醫長哼了一聲，「我知道你有兩下子三腳貓功夫，沒用，捲毛小子。將軍從未讓你跟著大軍操練過，可見他從沒想過讓你跟著去。」

「哪來那麼多廢話，趕緊過來吃梨。」邢醫長催促他道，「待會冷了吃下去，還不如不吃呢。」

邢醫長被他氣得氣不打一處來，惱道：「打仗有什麼好玩的，一場仗下來，死的死，傷的傷，缺胳膊少腿，你當是兒戲啊。」

霍去病正拿了根小竹枝在沙盤前划拉，心不在焉道：「嗯，好……」剛說完，便又低咳了幾聲。

見狀，邢醫長嘆口氣，不滿道：「拖了一冬天，連你的嗽疾都治不好，我算是沒臉見人，乾脆回家種田去得了。」

「你跟他說說，普通刀劍傷，我幫著包紮包紮也算湊合。」

劉徹扯掉圍在脖頸上貂絨暖脖，丟給旁邊的內侍，任憑清冷的空氣沿著脖頸直透入體內，低低道：「雪終於融了……去！八百里加急，替朕把去病召回來！」

霍去病飲完最後一口梨湯，將碗匙一推，朝阿曼道：「你倒說說，你為何想去？因為恨匈奴人？想多殺幾個？」

霍去病淡淡問道：「你難道就不為樓蘭著想么？」

「有事？」他飲了口裡面的梨湯，問道。

阿曼微皺起眉頭，道：「將來的事將來再說，眼下我不願考慮那麼多。」

「熟豆餅！」易燁眉毛揚起來，心疼道，「這些馬倒是越吃越好了！照這麼下去，若是哪天它們吃上羊肉饃饃，我也不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