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第四章 絕地（三）
來了！
「……」
此時各營皆已準備妥當，將軍策馬慢慢行至軍前，全軍寂然無聲，靜候將軍的軍令。
生也罷，死也罷。
趙鍾汶點點頭，滿足地嘆了口氣道：「現下我有兒子了，所以我才不怕死呢，我是有兒子的人！」
霍去病獨自一人立在原地，看著施浩然翻身上馬，領著千余士卒萬余馬匹往皋蘭山龍首方向馳去，很快消失在沉沉墨色的夜中。
望著揚烈營背影並不僅僅是霍去病一人，各校尉已將任務布置下去，幾乎每個士卒都已知道今夜將有一場硬仗要打，須得全軍迎戰，不留一人。
「嗯？」易燁平素話就多，此時更加想不起曾說過什麼。
他轉身離去，披風一角在風中翻飛。
一時之間眾人輩分皆長了一級，彼此孩兒他爹，孩兒他舅得稱呼起來，其樂融融，渾然忘記身處何時何地。
趙鍾汶躊躇片刻，笑了又笑，才用極小的聲音道：「我有兒子了！」
「不知死活的東西和-圖-書！現在是什麼時候了，還有心思閑扯家常。」蒙唐壓低了聲音怒罵他們，「若非大戰在即，全都該領軍棍。」
「臨陣，軍不顧將先退者，后隊斬前隊！」
「舅舅也挺好的。」
霍去病接著平靜道：「也就是說，你們每一個人，只要殺掉四個匈奴人，我們就可以回家去！」
趙鍾汶仍是笑而不語。
「好！」霍去病重重朗聲道：「凡我將士，必英勇殺敵，戰端一開，即為死戰之時！」
「說說，說出來，我們一面可壯膽氣，一面也是替你歡喜呀。」
易燁怔了一下，隨即強作笑容：「說得什麼話，瞧不起你哥我了吧！顧著你自己就成了，免得我還得分神來操心你。」他見子青一聲不吭，只望著自己，雙目中儘是憂慮，遂伸手摸了下她的腦袋，「別瞎擔心，自有祖宗保佑！你瞧咱們這些天攻破那麼多匈奴部落，不也挺順利的么。……是吧，老大？」
「想回家么？」他幾乎是帶著笑容在問。
軍中起了一陣按捺不住的騷動，驟然知道面對如此強敵，咂舌吃驚者不在少數。
「自今日起，咱們兄弟倆同生共死，黃泉路上，總是有我陪著你的。」子青目光盯著暗黑的來路，輕道，「便是死在此地，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打起來時，你跟緊我。」
趙鍾汶笑著點點頭道：「求之不得。」
虎威、振武兩營被安置在路兩側的密林之中，弓弩齊備，蓄勢待發地等待著……
「原來有了兒子便不怕死，」易燁嘿嘿直笑，「老大，商量個事，我當你兒子乾爹成不成？」
「嗯？」
「想回家么？！」
「想！」回應的聲音也更多。
易燁拿弓柄去捅他腰眼，趙鍾汶一躲，生怕鬧出更大動靜來，遂道：「好好好，我說就是……可這事跟你們沒關係呀……」
和_圖_書
「你不是乾爹，你是孩子舅舅。」趙鍾汶笑道，「我媳婦認了你妹子當妹妹，你可不就是孩子舅舅么。」
跟著將軍，打這場硬仗，也不算窩囊。
施浩然咧開嘴笑開，白白的牙如孩童一般，拱手行禮，重重道：「末將領命！」
「想回家么？」
霍去病微點了下頭，他知道這誘餌不好當，揚烈營必定折損甚巨，強自按捺著心中歉疚，拍了拍施浩然的肩膀，道：「……有勞，去吧！」
這次，他得到的是排山倒海般的回應：「想！想！想！」
幽暗夜色中的一人一馬立在她前方，劍光映著他的卓然身姿，遙遠而陌生，卻讓人心生敬佩之情。
緊握著弓，易燁的手心直在冒汗，時不時就往衣袍上蹭一蹭。
「敢違軍令者，格殺勿論！」
趙鍾汶正在最後一次檢查自己的弓弦鬆緊，聽見他問，笑而不語。
這就意味著，子青、易燁等人皆得參戰。
其實子青本想說孩子還在腹中，未必便是兒子，猶豫和-圖-書片刻，終是不願掃趙鍾汶的性，微微一笑道：「恭喜老大！」
接二連三殺氣騰騰的軍令下來，全軍士卒熱血翻湧，都不由自主地握緊手中兵刃，將背脊挺得筆直。
敢出聲的只有幾個膽大的士卒，稀稀落落回答道：「想！」
眾人各自領命而去，分頭做準備。
易燁瞧他又笑得極溫情，終於忍不住了，攛掇著他：「老大，都到這時候你還能這麼笑，你真不愧是我們老大！到底什麼好事，說出來聽聽，我們也好壯壯膽氣。」
霍去病大聲問道，猛地抽出劍來，劍光如雪，寒氣逼人，。
遠處來路，墨般濃重的霧靄之中，隱隱已傳來刀戈馬蹄之聲。
沉沉夜裡，蒙唐不知自何處冒出來，死盯著趙鍾汶，重重地咳了兩聲。眾人立時斂笑收聲。
在千軍萬馬之中，子青望著她的將軍。
馬蹄滾滾，揚烈營就從他們身側經過，扎入未知的黑暗之中。易燁只覺得一股寒意自腳底升起，不可抑制地在全身瀰漫開來。
在他口中，這場硬仗這彷彿成了件極簡單的算式。
望著面前黑壓壓的人馬，霍去病足足有半晌工夫沒說話，雙目如星，只是看著他們，看著………
子青蹲在他旁邊，看出他的緊張來，低低道：「哥，你還記不記得從軍時你對我說過什麼？」
眾人噤若寒蟬，再無一人敢出聲。
「前方，是四倍於我軍的匈奴人！」他終於開口道。
他們來了！
易燁扯開嘴，無聲地笑了笑。
「哥……」子青低低地喚了他一聲。
徐大鐵憨笑，倒是容易滿足得很。
她最是知道易燁為人，雖在軍中多時，也皆參与操練，但他身為醫士，只知救人二字，實未曾傷過人，更不用說殺人。
全營上下都已做好準備，長水校尉施浩然快步復回來，朝霍去病道：「將軍，揚烈營全營整裝妥當。」
他略略提高聲音，復問了一遍。
「臨陣，將不顧軍先退者，立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