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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得出這孩子是累壞了，要不然不會睡得這麼沉，衛青無奈地笑了笑，自取過一冊書簡，在旁靜靜地看著。

子青在旁瞧著他們夫妻和睦融融，不由地要去想將軍，眼下天氣越來越冷，也不知將軍嗽疾可有好些？夜裡頭還咳不咳？……面上未免偶爾透出悵然之意，被眾人瞧在眼中。

持竹勺的手停滯住，衛青先讓自己深吸了兩口氣，然後才抬眼看向衛伉：「你說得是斬折蘭王的司律中郎將？」

長安城內，衛青連著幾日尋不見霍去病，生怕他又做出什麼出格之事，在家中暗暗擔心。他性情穩重，將那夜家宴之事在腦中反覆思量，終還是不放心，覺得去病只怕對自己還是有所隱瞞，思前想後，還是決定將衛伉叫來問清楚。

「知道了，被您這麼一折騰，我算是長記性了！」

距離他不遠處，那隻失蹤的小羊正偏著腦袋，沖公孫翼咩咩直叫。

子青小心翼翼地行到近處，用繩子打了個活扣，穩穩地拋出去，繩圈正落入小羊脖頸，再一拉，繩圈縮小已然套牢。

「那鹿肉怎麼辦，你不吃了？可新鮮呢。」

霍去病笑道：「看您說的，這大街上穿狐皮又不是就您一個人。」

因深知衛伉頗有些一根筋的性情，他與霍去病又甚是交好，若是直接問，他多半為了維護霍去病而刻意隱瞞。故而，衛青先泛泛地與他聊些瑣碎家事，然後才貌似不經意地提起子青。

子青自側面看見他的模樣，楞了楞，試著喚道：「公孫翼？」

易燁則取了個空的小竹筒在酒罈子里舀了些他特製藥酒，用木塞子堵上，然後換上徐蒂拿出來的外袍，帶上斗笠，拄著拐杖，與子青一塊兒往鎮外行去。

「我把她送走了。」霍去病搓搓臉。

「記著，這事，跟誰也不許說？不管誰問，都得裝不知道，懂嗎？」他叮囑衛伉。

院中，易燁正挑簾自易曦二老房中出來，見子青已回來，忙過來問道：「怎得現下才回來？可是有事？」

「爹，我也不是故意要瞞著您的，之前我也不知道這事，那日在建章宮中，我也嚇了一跳，差點就說漏嘴了。」

「現在世道亂，我一路逃難出來都是扮成男子，否則哪裡還見得著你哥。」徐蒂替她把頭髮也束好，「當心點，快些回來。」

「對了，我聽衛伉說，她身邊還一名西域人，怎麼回事？」

霍去病點了下頭。

日子過了這麼久，易燁等人見霍去病回長安后再也未曾來瞧過子青，更無信牘，更莫說是託人帶口信，隻言片語皆無。心中皆想長安之地，霍去病又是聲名赫赫的驃騎將軍，每日里不知要被多少人圍住，獻殷勤的女子更不消說，想是已經將子青拋諸腦後。因此諸人愈發謹慎小心，不在子青面前提起此事。

駝背聽見腳步聲回頭，看見子青，奇道：「你……作什麼營生的？」

霍去病點頭，想起那日在邊塞亭隧，阿曼一行人遠去的身影，懷中哽咽難言的子青，不由地喟然長嘆口氣。

兩日之後，霍去病一路風塵僕僕趕回府中，便聽家人回稟，衛大將軍差人來問過幾遭，請他回府後即立來報。

子青道：「需要我幫著你一塊找嗎？」

霍去病起身，朝舅父正經八百地施了一禮：「去病告辭。」

「去病愛吃鹿頸上那塊肉，你好自為之吧。」衛青低聲提醒他，自是知道去病也不會當真惱衛伉，緩步踱出堂去。

公孫翼目光落在易燁腿上，想起以前同曲的時候，再看看當下，苦笑道：「你的腿，我的胳膊，也就這小子還算齊整……」

「那是墨家劍，連我也只見過一次，怨不得你。」衛青嘆道。

「我瞧著，那姑娘的劍法可真是不錯。」衛青用竹勺將茶湯舀出，並不看衛伉，「連去病自己都說，一點都不比他差。」

衛伉果真中計，想當然的以為爹爹肯定是全都知道了，遂搖頭嘆道：「就是啊，若她在軍中只是個無名小卒，估摸著認識的人還不多，可她偏偏是司律中郎將，這事若是捅出去，可了不得！」

真實原因霍去病自然是不能說，只得道：「娘您不是不喜歡她么？她自己也想回鄉看看，我便送了她走。」

「捨不得有什麼用！」霍去病雙目瞧著遠處，語氣中淡淡的悵然顯而易見。

駝背聞言，有點惱怒：「他本來就少了條胳膊，讓他放羊是東家的好心，沒曾料和*圖*書他竟然跑了，還偷了兩頭小羊。」他本是頂著公孫翼的缺來的，轉過身去，再不理會她。

「不是。」霍去病忙遮掩道，「我娘膽子小，您又不是不知道，她若知道這事，思前想後，必定會後怕，少不得再把我教訓一通。嘿嘿，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嘛。」

「你們膽子也太大了！還有別人知道此事么？」

霍去病笑了笑，在母親身邊半跪下來：「娘，你還未用飯吧？我也餓了，咱們一塊吃。」

「嗯。」

隴西郡，定川鎮。

「娘……」

子青與易燁對視一眼，易燁拄拐上前，試探問道：「公孫翼？」

子青每日里幫忙家事，又或在醫館裡頭替易燁打打下手，碾葯，磨粉等等事情，本就是她做慣了的事，也並不覺得累。她腿上的傷也漸漸好轉，已無大礙。

見衛伉正在興頭上，不忍拂他好意，霍去病只得道：「你讓人割一塊下來，我帶回去便是。」

「怎得，沒在你舅父家用飯？」

「……樓蘭人。」

剛到北面山坳，她才喚了一聲「公孫翼」，便聽見山坳石頭下傳來痛呼聲。

徐蒂對那些金餅，思量著此後再不可能有此等好事，用一個便得少一個，愈發用得心疼，非到萬不得已絕不拿出用。

「別管我，先把羊套起來，別讓它跑了！」公孫翼急道。

「這誰知道，若是知道，東家早就把他抓回來了！」駝背不耐煩起來，揮手趕她。

霍去病只面無表情地看著衛伉，也不吭聲。

未想到此人果真是公孫翼，子青瞧他現下鬍渣邋遢，比往日瘦削了許多，再無從前在軍中那股子囂張跋扈的戾氣。

「行了，娘知道你一片孝心，可是你少往我這裏送這些貴重的東西，免得讓人在咱們母子背後嚼舌頭。」衛少兒望著他，認真道，「你如今位高權重，又得陛下的寵愛，背地裡不知有多少人在嫉恨，行事便該愈發收斂，莫要張狂才是。娘只要你好好的，別的都用不著。」

霍去病末尾還沒忘記補上一句：「您可莫告訴我娘啊。」

直至天色漸暗，霍去病方才轉醒，半撐起身子，睡眼惺忪地揉了揉眼睛，瞧見近處一燈如豆，衛青正在燈下看書簡……眼前這幕，似乎又讓他回到孩提的時候。

偷羊跑了？子青愣愣立了片刻，著實未想到公孫翼竟會這樣做，極目望去，四周曠野一片白雪茫茫，哪裡還尋得到人。

衛青無奈地搖頭嘆氣。

儘管對公孫翼去放羊大感不解，但易燁醫者天性，開口先問的還是：「傷得可要緊？」

「成。」

公孫翼遲疑了一下：「鎮外曹家，你莫要扣門，繞到後頭羊圈，旁邊的小屋就是。」

「為何要送走？」

子青實在無話可說，半晌問道：「怎得不給家裡頭寫信呢？」

聽說是扭傷，公孫翼自己也鬆了口氣，萬一是摔斷腿，一兩月內無法再放羊，主家必是要將自己趕了走，到時候又得流落街頭。

「行行，東面我已經找過了沒有，現下我往北面山坳去找，你替我去西面。」眼下不是客氣推脫的時候，公孫翼忙道。

見狀，公孫翼方才鬆了口氣。

他拉著羊，一瘸一拐艱難的往山下走，雪地分外滑溜，子青忙趕上前幫忙扶住他。

因羊是白的，在白雪中便分外難以尋找，子青的目力已經算頗佳，邊走邊喚，細細將西面搜索了一遍，也沒瞧見小羊的蹤跡，遂只能回北坡去尋公孫翼。

「又耍貧嘴……」

「你還有沒有惹別的禍？」衛青問。

「是啊，爹爹您說，誰能想得到她竟是位姑娘！」衛伉直至說完這話，看見衛青神情有異，這才發覺事情有些不對，小心翼翼問道，「爹爹，您不是知道了嗎？……您這是在誆我呢？」

衛伉楞了下，問道：「她的事？表兄都跟您說了。」

聽罷子青的事，若去病所說都是真的，衛青倒是對子青愈發另眼相看，未想到她小小年紀，又是個女兒家，卻傳承著墨家任俠，絲毫不遜色前人。

「娘，您只想著抱孫子，誰生的都不在意了？」霍去病笑著挪揄她。

公孫翼撓撓額頭，嘆道：「本來是想回家去了，後來……後來正好碰上開賭局的，我一時興起，也是想多贏點再回家去，結果……」他聳聳肩膀，做了個可憐又可笑的表情。

易燁一愣：「公孫翼……他斷了一臂，對吧？」

「嗯，我知道ｈｔtps://ｍ•hｅｔuｂｏoｋ•com.cｏｍ，所以沒留他在軍中，還是讓他走了。」

這日正巧平陽公主進宮陪著李美人六博玩耍，衛青命家人將衛伉喚來，父子倆在梅園石庭中烹茶閑聊。

「送哪兒去了？」

衛青淡淡瞥了他一眼，波瀾不驚道：「這種事，他以為能瞞得了多久。」

兩人正說著，衛伉滿頭大汗地進內堂來，瞧父親與表兄都在，喜氣洋洋地朝他們施禮，然後急忙道：「去病表兄也在，真是太好了，今日我打了頭鹿，你莫走，留下來我烤鹿肉給你們吃。」

外間家人回稟飯食已備下，霍去病命他們將食案端進來，與母親一同用飯。

衛青盯了他一眼：「不會是又讓她女扮男裝，混入軍中吧！」

徐蒂楞了下：「你……你也去？若有人來瞧病怎麼辦？」

「你怎麼樣？」子青從大石上躍下來，把繩索的一端交到他手中，然後蹲□子查看他的腿。

「沒看見。」子青搖頭，如實道，「我是從南面上山來的，一路上都沒瞧見。」

衛少兒無奈地看著他，想了想道：「那你就替我換一件灰鼠的，一樣暖和和的，也不至於太扎眼。」

「在這裏也不是長久之計，這地方，怎麼捱過一冬？」易燁道。

公孫翼疼得連話都說不出來，咬著牙根硬忍著。

「我聽說你升了中郎將，該在軍中才是，怎得跑到這邊砍柴來了？」也未想到會在此地遇見他，公孫翼奇道。

已是黃昏，想來公孫翼牧羊也該回來了，她繞到宅子後頭，看見一人背對著她正往破屋上糊泥胚，身量略矮，是個駝背，並非公孫翼。

衛伉愣了愣，探究他的神情，再看看父親，片刻之後如夢初醒，轉而愧疚不已，忙道：「我不是故意的說出去的，真的！我爹他誆我。」

「西域哪裡人，可盤問清楚了？」

那人已走至近處，「哦」了一聲，仰著頭四下張望著，顯是煩惱得很，舉步又欲往另一邊山坳處找尋。

往前尋到一株枯樹，她自腰間抽出鐵斧，習慣性地在手中打了個旋，然後開始砍樹，砰、砰、砰，三斧兩斧便砍出缺口，然後用斧背不輕不重在樹身上一擊，枯樹順著她要的方向倒下來。她跨步上前，蹲□用斧頭開始砍下枝椏，並把樹榦分成好幾截。

「寫了，託人寫了好幾次，可總也沒有迴音。我自小沒有爹娘，是叔嬸養大的，本想指著我養老，眼下我這般模樣，說不定他們覺得我是個累贅，也不想理我。」公孫翼嘿嘿笑了兩聲，笑聲乾澀得令人心底不由自主地直發酸，「從軍的時候還想著建功立業，沒想到現下混得連個人樣都沒有，我也是沒臉回去啊！」

「哥你定，你怎麼罰，我都認。」衛伉一臉誠懇。

屋子小得轉個身都不容易，容納三個人尤為吃力，子青從旁邊擠進去，將公孫翼扶起來，旁邊也沒有床榻，只有個草窩子，上頭有一床舊得看不出顏色的被衾。

見表兄不肯留下來，衛伉雖有些失望，但也不敢勉強，遂忙命人去割塊鹿肉，指明定要割鹿頸上一塊。

「你怎得去了這麼久，害得我這心裏七上八下的。」徐蒂快步迎上來，焦急道，「你哥哥怪我，就不該讓你去。」

吃了些果點之後，霍去病倦意上涌，原只是在案上支肘小憩，困意卻是愈發濃重，一波一波讓人抵擋不住，最後索性歪靠在榻上，睡了過去。家人們見狀，暗自好笑，無人敢去驚擾他。

「爹……」衛伉愁眉苦臉地看著他。

「今日下雪，我在前堂坐了大半日，腳都凍僵了，也沒見有人來。再說，此人是我軍中同曲的弟兄，春天那戰，我斷了腿，他斷了胳膊。我得去看看他。」

「謝謝嫂嫂。」子青接過徐蒂遞來的熱水，朝易燁道：「哥，我在山上遇見了公孫翼。」

「是你把她送走的？」

公孫翼嘆了口氣，想說什麼，心中還惦記著羊，急急道：「我得先找羊去！若是丟了羊，可得挨主家鞭子的。」

見狀，霍去病禁不住笑了笑：「今日乏了，我得回府去，改日再想吧。」

衛青輕咳兩聲，長身而起，不理會兩個小輩之間的糾紛：「我去更衣。」

子青與易燁無法，只得替他掩上門，返身回鎮上去，心中各自黯然，默默無語。

衛伉哼哼道：「爹爹，你以為別人都像您似的，就會誆自己兒子。」

霍去病站起身來https://www.hetubook.com.com，斜眼睇他，仍是不說話。

知道娘親一直都在替自己著想，暗中也不知替自己推了多少次陳家想攀附升職的要求，寧可為難，也不願給自己招惹事端，霍去病心下感動，口中仍道：「娘，我定金都已經下了，你若不要，那錢兩可就打了水漂。」

「我認罰，認罰……」衛伉忙道。

子青澀然一笑：「……總之，一言難盡。」

聽是舅父想見自己，以為有要事，他自然不敢怠慢，顧不得奔波倦怠，忙沐浴更衣，整袍齊冠往衛府去。偏偏到了衛府中，衛青正巧不在，而平陽公主跟著劉徹往甘泉宮小住，也不在府中。底下家人也不知何時能夠回來，他只得在內堂等著。

「舅父……她當初那麼做，真是有苦衷的。」他只得將子青為何從軍的緣故仔仔細細說了一遍給衛青聽。

「沒有，因茶果吃多了，也不覺得餓。現下回來之後方才覺得有些餓，衛伉今日打了頭鹿，正是新鮮，我帶了塊鹿肉回來，方才已命庖廚去炙肉。」

「到了晚上你自己再用藥酒使勁擼，別怕疼啊。」易燁邊搓邊道。

易曦二老並不知道子青與霍去病之間的事情，子青自己也從來不提。他們看她年紀已不小，這些年又受了不少苦，女兒家終究還是要有歸宿方才妥當。想著要替她尋一戶穩妥的人家，便託了附近鄰里打聽著，又因事情尚未有眉目，故而也一直瞞著子青。

「我哥在鎮上開醫館，我先扶你過去給他瞧瞧。」子青扶住他，讓他試著站起來。

「這種地方，過不了一冬，准要落下病的。」易燁從醫士的立場勸他。

衛少兒細細端詳他神色，嘆道：「還是捨不得？其實……這些天我想著，你姨母說得也對，她雖然笨笨的，但笨人有笨人的好處，用不著成日與她費心思，別的我也不計較了。她身份低，不能為正妻，收作侍妾也是可以的，要緊的是，多生幾個孩子。」

子青話還沒說完就被駝背打斷，不耐煩地復轉身弄他的泥胚：「走了，前些天就走了。」

「那我就不知道了，您得問表兄。」衛伉端起茶湯，吹了吹，雙目透過裊裊上升的熱氣偷瞄爹爹的神情，試著岔開話題，「爹爹，您說，她一個女兒家怎得那麼厲害，聽說斬折蘭王的時候，那可真是拿命去換的呀！還有她在建章宮中舞的那套劍法，好像與尋常劍法也不太一樣，我以前都沒見過。」

「行了行了，我也想住到宅子裡頭去，可也得人家讓啊。我啊，認命了，該怎麼著就怎麼著吧，落下病來也是命，我認。」

順著膝蓋慢慢往下按，又將他的腳緩緩抬起，子青鬆了口氣：「還好，是扭傷了！腿沒斷！回去之後弄些藥酒擦一擦，過幾日便好。」

回到府中，霍去病聽家人回稟，方知娘親已來了許久，忙要快步往內堂趕去，卻又聽家人回稟娘親不在內堂，當下正在後頭他的房中。

雪下得飄飄洒洒，山上空曠寂寥，偶見幾頭羊低頭拱雪吃草。這些羊都是鎮外大戶人家所飼養，在這帶頗有權勢，故而無人敢去偷他家的羊。

「誆你，你也不能說，就當自己不知道。」

「這點疼算什麼，老子還忍得住。」公孫翼從牙縫裡擠出話來。好不容易等到易燁歇了手，他齜牙咧嘴將腳放下，然後看向他二人：「抱歉啊，我這裏也沒啥好招待你們的。」

子青抬頭看向來人，見他也帶著斗笠，風雪中面容模糊，只是右邊袖子空蕩蕩扎在腰間，竟是個斷臂之人，想來是附近大戶人家家中放羊的奴僕。

如此一晃，距離子青來定川鎮已是兩月有餘，也入了冬。徐蒂取出兩個金餅，給家中添了厚厚的被褥，又給諸人做了嶄新的冬衣，獨獨自己只將舊衣重新絮過。易燁瞧不過眼，讓她自己也置辦一身，徐蒂說成親時易燁已替她量過兩襲新衣，推說不肯。

「成，就是委屈我娘的花容月貌。」霍去病笑道。

「嗯……是啊。」

衛少兒笑戳了下兒子的額頭。

「您就莫問了，反正是處穩妥的地方。」

「全輸光了！」易燁看著他直搖頭。

直等到衛青身影消失，確定不會聽見他們說話，衛伉才陪著笑朝霍去病道：「表兄……哥……你就饒了我這遭，我保證下回不管我爹怎麼誆我，打死我也不說！就爛在肚子里。」

「忍忍就行了，至少比路ｈｔtｐs://wｗｗ•heｔuｂｏｏｋ.ｃｏm•cｏｍ邊乞丐還強點。」公孫翼瞧他二人神情，不願他們同情自己，故意道，「我這活找得可不容易，別人搶著來還不能夠呢，有地方住，還管飯，這種活可不好找……我這裏連個坐的地方都沒有，你們還是趕緊走吧，沒事就莫來了。」

「走了？就這麼放了。」

他拉開門，瞧見衛少兒正在替他拾掇冬日里的衣袍。

「怎麼罰？」霍去病反問他。

「我就知道，娘最心疼我。」霍去病笑了笑，「眼看冬至將至，我已命人去定製一件上好的白狐皮袍……」

霍去病聞言一怔，原本殘留的困頓睡意頓時煙消雲散，疑惑衛青怎得會知道此事，只是轉念之間他就想明白了，定是衛伉那小子說漏了嘴，再不會有旁人。

子青只得鬆手，問道：「你住在何處？等我砍完柴，把藥酒給你送過去吧。」

她未曾料到，半晌才遲疑問道：「……為何走了？」

「我是來找牧羊的公孫……」

「這位小哥，請問有沒有看見一頭小羊？！」那人邊走邊喊過來，語氣很是焦切。

易燁便道，她若不做新冬衣，那麼自己便也不|穿，陪著她便是，弄得徐蒂著急。易曦二老看著直笑。

話還沒說完呢，他就從竹筒中倒了點藥酒在掌心，先是雙手互搓，直搓得熱乎乎的，才覆上扭傷處，一陣猛搓……

「嗯，那西域人是懂漢話的，就是孤僻得很，除了她之外，不和別人說話。」

「去了何處……」

「我在這裏！哎呦……」

雪漸下漸大，出了鎮后道路愈發泥濘，兩人深一腳淺一腳地走著，直到看見李家層層疊疊的大宅院。然後再繞到後頭，找著挨著宅子的羊圈，旁邊一小屋緊靠著，四處漏風，看著像柴房，並不像有人在裡頭住。

霍去病又去向衛青告辭。

只是輕輕地碰一下，公孫翼疼得直咂嘴，衝著那頭小羊怒氣沖沖地罵道：「回頭老子就把你給宰了！哎呦！你個小畜生，就想看老子挨鞭子是吧？……」

又過了幾日，連日雨雪霏霏，因夫人受了寒，發起了燒，易燁還得顧著醫館，徐蒂伺候在婆婆左右，不敢稍離。庖廚的活兒子青便全都攬了過去，直至夫人身體漸漸轉好，她才抽了個空去探公孫翼。

衛青揮手趕他。

能看見醫館時，她便瞧見徐蒂不斷地在醫館門口張望著。

他坐在草窩子上，拿著易燁給的藥酒，毫不客氣地攆他們走。

「眼下倒還沒有，將來可說不準。」霍去病聳肩，「聽說只要家有賢妻，人自然就懂事沉穩了，我又沒有您這麼好的福氣！」

聞言，霍去病在心中暗罵了一句衛伉，這楞小子可真沒用，怎得什麼都招了。可他面上還得做出若無其事狀，笑道：「那西域人是我們過大漠時遇上的馬賊，被我們俘了，身手不錯。說來也怪，他就和青兒投緣，常跟她呆一塊。」

「我不誆你，你能說嗎？」衛青沒好氣地瞪他。

徐蒂再不多言，低頭往裡屋去。

正弄著，眼角餘光瞧見一個人影自不遠處快步朝她這邊過來。

易燁伸手敲了下她腦袋，然後朝徐蒂道：「替我把裡屋的那件外袍拿來，再把斗笠也拿來。」這日外頭下雪，在外頭走肯定會濺上泥水，故而他須得將坐堂的衣袍換下，生怕弄髒了。

衛青皺了皺眉頭，在這些異族人身上，他是吃過苦頭的：「對這些異族人，你多留些心眼，不是說不能用，但一定要慎重。」

「胡說！」衛少兒沒好氣道，「我還不是看你喜歡么，這天底下，哪有父母拗得過孩子的。」

「沒事、沒事，你忙去吧，你不是還得砍柴么？」他掙開子青的手，示意自己不礙事。

「回來了。」衛少兒抬首望了他一眼，復低下頭整理手中的皮袍，「從你舅父那裡回來，可是又挨了訓斥？這幾日也不知道你又野到哪裡去了，把你舅父急得一天遣人來問三遭。」

子青帶上斗笠，往鎮外附近山上行去。

瞧自己外甥竟也有為情所苦的一日，衛青嘆了口氣，潑他冷水道：「大丈夫拿得起放得下，你既然已經將她送走，就莫想她了。否則只會給自己徒增煩惱，何必呢。」

西域人，衛青眉頭緊鎖，無奈也想不出個眉目來，只能等去病回來之後再仔細盤問他。

連砍柴都得親自動手，公孫翼估摸著子青境況也不好，多半是與自己半斤八兩，遂也不願耽誤了她，再說他也不願讓主家看見和圖書自己被人扶回去。

看著公孫翼在雪地上牽著羊，佝僂著背，拖著腿費勁地一步一步往前頭走，子青心中不是滋味，迅速轉身，復回到原處，又多砍了些柴禾，將柴禾整理成捆，背下山去。

他還沒說完，就被衛少兒打斷道：「趕緊去退了，白狐皮，我聽著都覺得扎眼，若是穿出去，還不得讓人指指點點，說驃騎將軍的娘親在招搖過市。」

衛青看著他，再想到霍去病，長嘆口氣，這些孩子全都是不讓人省心的。

衛青望了他一眼，嘆道：「正想問你呢？這次又野到哪裡去了，把自己累成這樣？」

那人站住，轉過頭來，疑惑地細看子青，片刻之後認出她來：「是你小子啊！」

感覺到毯子的厚實，霍去病翻了個身，攏緊毛毯，仍舊接著睡。

衛青聽他嘆氣，似有無窮悵然，瞧他神色，忍不住道：「你此番親自送她去，可是捨不得？」

子青探身望去，見公孫翼跌坐在一塊大石之下，痛苦地曲著腿，齜牙咧嘴，也不知摔斷腿還是扭傷了腳。

「西域人？」

那隻空蕩蕩的袖子就在眼前晃，易燁都沒忍心看他，只看著他腳上的傷處：「恐怕明日還會更腫，我先給你搓一搓。」

「墨家？！她是墨家中人！」衛伉吃了一驚，喃喃自語道，「……難怪了……對了，爹爹，在軍中時，我老見她和一名西域人在一塊兒？」

「你這地方……」易燁環顧四周，冷風從每個縫隙中鑽進來，哧哧直響，根本一點禦寒的作用都沒有，他皺著眉頭，這才問起：「你怎麼到了這裏來放羊？那會兒我聽說你領了錢兩要回家去的？」

子青只能讓公孫翼先坐草窩子上。

門內傳來一聲含糊不清的回話，他們也沒聽清楚，緊接著就聽見裡頭有人重重摔在地上。易燁趕緊上前推開門，便看見公孫翼摔在地上，他拄著拐又不方便去扶，連聲道：「青兒！青兒！」

直至衛青回來，沒等他進內堂，便聽到家人回稟此事。待站在內堂外，瞧見裡頭睡得正香的去病，他又是好笑又是心疼，輕聲吩咐家人取毛毯來，親自輕手輕腳地替去病蓋上。

子青二話不說，將鐵斧往腰間一別，便朝西面去。公孫翼則急匆匆地往北面山坳中去尋小羊。

霍去病長嘆口氣，應了一聲，然後問道：「您特意把我叫來，就是為了這事吧？」

「嗯，現下他在鎮外李家替他們放羊，今日羊兒走失，他為了尋羊兒，把腳扭傷了。」

銀杏樹的葉子落盡之前，易燁爹娘總算是到了，諸人相見歡喜不提，只是二老年事已高，長途顛簸，又是初到隴西郡水土不服，兩人都病了一場。幸而自家便是醫館，用藥方便，易燁孝順自不用說，徐蒂與子青二人又伺候得周全，漸漸地也就好了。

公孫翼忍住痛，站起身來，拒絕道：「我得趕緊把羊送回去，要不然主家責怪下來，又是個麻煩事兒。扭傷不礙事，醫館那裡，我還是改日再去吧。」

衛青聽出他這話的弦外之音來，問道：「你既已把她送走，怎麼，還在擔心你娘不喜歡她？」

「舅父，您何時回來的？我怎麼睡著了？」他坐起身來，扶了下睡歪的冠。

「去吧去吧。」

「是子青不好，讓嫂嫂擔心。因方才在山上，遇見一位故人，所以回來得遲了。」子青笑道，將柴禾挑到庖廚卸下來，又把鐵斧和繩索都放置好。

「來，你先坐下，讓我哥給你瞧瞧扭傷的地方。」

「嗯。」

衛青想著去病與那姑娘分開心裏正不好受，這孩子雖不明說，語氣神態間卻有掩不住的倦怠，拿他沒法子，只得道：「你若不想吃飯那就回去吧。」

子青無法，拖著腳步回到館內，將此事告知易燁，易燁也是吃了一驚，沒想到公孫翼會偷了羊跑掉，欷歔一番。

衛少兒看著兒子，因連日奔波，他眼眶下一圈青黑顯而易見，嘆道：「對了，那姑娘呢？我聽說已經不在你府里了？」

入冬后已下過幾場雪，易曦二老畢竟年事已高，分外畏寒。子青這日見家中柴禾已見空，而街上下著雪，無人上街賣柴，便自己去庖廚拿了鐵斧、麻繩。徐蒂見狀，知她原先在家中就常砍柴，也不攔她，但定要她先換了男裝再去。

「嗯，他疼得厲害。我想待會給他送點藥酒過去，這葯資我自己付。」易燁的醫館是小本經營，僅能維持生計而已，子青不願拿醫館中的東西來做人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