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老人沒有理會，繼續躬身行禮，卻是對著端著茶杯走出來的趙秀英。

她一共生了五個兒子，每一個都是她身上掉下來的一塊肉。當前面四個兒子都死去以後，最小的兒子就是她全部的精神支柱。當最小的兒子也被送去當兵，她最害怕的就是兒子會死。

「我……」蕭紅軍沉默了。

「我知道你的四個兒子都為國犧牲了，對此我僅能代表國家向你們夫妻倆表示感謝。」剛剛坐下的老人站起來，躬身就要行禮。

說完之後，趙秀英搖搖晃晃的朝廚房走去。她的身體發飄，可是眼神卻堅定。她死死盯著廚房，她要吃飯，要有力氣，要好好活著等著見到自己的兒子。

「不會死！」蕭紅軍肯定無比的說道：「小五比他的哥哥們都要強，他不會死，他會活得好好的！」

蕭紅軍明白、清楚，他決定以後什麼都聽妻子的，因為他欠妻子的太多太多……

「我是一個軍嫂，我是烈士的母親，我能怎麼做？」趙秀英留下凄苦的淚水，淡淡的說道：「該吃飯了吧？我去做飯。」

「那個……叔……」蕭紅軍吭哧了半天，如實對老人說道：「援朝去部隊了，以後……」

老人笑笑，一步走進屋裡，站在那裡打量著這個失去人氣，顯得冷冷清清的家，最後把目光轉向趙秀英的臉上，露出慈祥的笑容。

www.hetubook.com.com「呵呵，很快，要不了幾年。」蕭紅軍笑呵呵的安慰妻子。

「什麼法定年齡？我說十四歲能結婚就能結婚！就這麼定了，十四歲結婚，我都把嫁妝帶來了！」

「孫子……」蕭紅軍滿嘴苦澀。

聽到來的老人是父親昔日的戰友，蕭紅軍立即畢恭畢敬。這絕對不是假的，因為鮮少有人知道自己的父親曾經是遠征軍的一員。更很少有人知道父親曾經在八路軍第七縱隊呆過，知道更多的則是父親參加朝鮮戰爭時候所在的部隊番號。

他的聲音里滿是愧疚，可絕對不是後悔。為國為民沒有後悔之說，只有應該不應該。

「什麼時候才能見到兒子？」醒轉過來的趙秀英沖丈夫發出嘶啞的聲音。

「十六歲就行！咱們先把親訂上，等到兩個娃娃十六歲的時候就讓他們結婚！」老人興奮的說道：「當年我十五歲就結婚了，十六歲我都覺得有點晚了，十四歲怎麼樣？」

趙秀英則立即進去廚房，為老人沏茶。

「可你為什麼要在上面簽字？」蕭紅軍低聲問道。

「其實我這次來呀，有一個非常重要的事。」老人伸手解開中山裝的衣兜，從裏面掏出一張照片遞給趙秀英說道：「看，這是我孫女，長得好看吧？你們家的蕭援朝跟我孫女同歲，不如讓這兩個娃娃ｈeｔｕboｏk.cｏm•ｃoｍ成親？閨女，你看咋樣？」

「才七歲半，不能結婚……」

血灑紅旗戰不休，蕭家的男人本就是為了紅旗狂暴衝鋒，死戰不休的鐵血男兒。

但這個禮根本還沒行下去就被蕭紅軍躲開了，因為蕭紅軍承受不起。站在他面前的是真真正正的老革命，他承受得起誰的，也承受不起這種軍人的禮。

「兒子會不會死？」這是趙秀英的第二個問題。

「我知道啊，去特甲類部隊了！可這有什麼關係呢？跟兩個娃娃成親是兩碼事！」

在外人面前，尤其在這個時候，她得堅強，必須得堅強。為了蕭家，為了自己的身份。

「怎麼樣？讓兩個娃娃成親怎麼樣？」老人一臉的期待。

當老人告別蕭紅軍夫婦的時候，用非常嚴肅的聲音對他們說了一句話：你們可以把兒子送給祖國，我為什麼不能把我的孫女送給你們呢？我的孫女會是蕭援朝的命，她身上的血，註定要為蕭援朝而流！

他太清楚兒子這一走將會進入怎樣的生活，如果說特甲類部隊的學員生活面臨的是殘酷的生存考驗的話，那麼作為凶兵所培養的兒子所要面臨的則是生存極限。

「其實也沒事，我早就習慣了。」趙秀英撐著無力的身體走下床道：「等到小五死了，你就再沒心思了吧？」

「……」

「篤篤篤！」ｍ•ｈｅｔｕbｏｏｋ•com.cｏm

受了這一禮，趙秀英變得不知所措，手忙腳亂的放下茶杯，就要回禮。

這是隱藏很久很久的憤怒，趙秀英恨自己的丈夫，因為她的丈夫把自己所有的兒子都送進了部隊，死了四個。現在唯一的小兒子才七歲半，也被送到了部隊，怎能讓她不恨？

老人明顯對趙秀英非常喜歡，拉著趙秀英的手噓寒問暖，就像一個父親對待自己的女兒一樣。

從進入特甲類部隊的第一天起，他的路就是曲折的。而現在，國家和部隊將作為一個凶兵來培養，註定以後的道路會更曲折。他會跌倒，他會受傷，甚至會死亡。

誰付出更多？從大家上來說，蕭紅軍付出的更多，可從小家上來說，付出最多的是趙秀英。她太清楚自己是個什麼身份了，當這個身份帶給她無上榮譽的時候，同樣帶來的是撕心裂肺的痛苦。

「呵呵呵……」坐下之後的老人笑著說道：「蕭遠征有個好兒子，更有一個好兒媳，他還有一群好孫子！」

「你又在騙我……」趙秀英發出凄苦的笑聲道：「呵呵，蕭紅軍，每一次你都說的這麼堅定，這麼絕對。可你知道嗎，你的眼神每次都帶著不確定。」

「閨女啊，我跟你說，我這孫女又聽話又懂事，做你們家的兒媳婦絕對行！我孫女叫都寶寶，你兒子叫蕭援朝，從五行八字上來看，都和圖書是絕配啊！還有還有，這是我孫女的生活照，這是我孫女寫的作文，這是我孫女的……」

蕭紅軍的嘴角抽了抽道：「叔，現在法定年齡是……」

外面傳來敲門聲。

「呵呵呵，那就沒找錯。」老人一臉笑呵呵的，沖蕭紅軍說道：「我是你父親曾經的戰友，今天來嘛……」

「秀英……」蕭紅軍哽咽的說道：「我不會做飯，我可以學！以後我給你做飯，我給你洗腳，我什麼都聽你的……」

老人走了，放下婚書走了。蕭紅軍夫婦甚至都還不知道老人到底是誰，只知道自己莫名其妙的多出一個小兒媳婦……

老人開始上下翻著自己的衣服，掏出一大堆都寶寶的照片、作業本，連出生紙都帶了。

聽到敲門聲，晃晃悠悠的趙秀英立即撲在沙發上，坐好，坐穩，擦乾眼淚，這才讓蕭紅軍開門。

「受得起，受得起，呵呵呵，這是代表的國家。」老人笑了，沖趙秀英伸出手道：「來，閨女，到我這裏坐。」

聽到這句話，蕭紅軍立即一臉肅穆回答道：「是！蕭遠征就是家父！」

門打開，站在外面的是個鬚髮皆白的老人。這個老人穿著一身藏青色的中山裝，手裡拿著一根拐杖，精神矍鑠。一雙眼睛散發著許許多多年輕人都沒有的光芒，兩道本該是劍眉的眉毛雪白雪白，由兩邊朝下垂著。還有他的鬍子很長，垂到胸和圖書口，梳理的整整齊齊。

可這難道不是一份驕傲嗎？最起碼祖國還看得起他們蕭家的男人，最起碼部隊依舊認可他們蕭家的男人。

「原遠征軍國民黨第六軍九十三師，后編入八路軍第七縱隊的蕭遠征家是這裏吧？」站在那裡的老人問道。

趙秀英在蕭援朝走後哭暈了，蕭紅軍則仔仔細細的打理好給兒子帶去的東西。這些東西其實根本沒有必要攜帶，但他固執的要把自己認為最好的給兒子帶走。

趙秀英走了過去，很是拘束的坐在老人身邊。

「老人家，您找誰？」看到如此儀態的老人，蕭紅軍愣了一下，連忙道：「請到屋裡坐。」

「你會做嗎？」趙秀英搖搖頭道：「我餓了，我得做飯吃，我得活著見到我的小五。」

蕭援朝走了，這一次的離開將再也沒人能夠阻擋他強大的腳步。忠誠！忠誠！蕭援朝以一個七歲半小孩的心智與思維，完美闡述了一個軍人、一個中國人應該具備的絕對忠誠。

老人打開門，沖外發出中氣十足的聲音：「把我孫女的嫁妝搬進來！」

早就守在外面的一隊警衛員開始從車上搬嫁妝，都寶寶的嫁妝。

「我做！」蕭紅軍站起身道。

「這……」趙秀英怔住了。

「叔叔，您坐，您坐！」蕭紅軍小心的攙扶著老人讓其坐在沙發上。

可他卻擁有一個永遠不會磨滅的信念：當兵，就得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