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覆漢

作者:榴彈怕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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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卷 第三十五章 定奪

第六卷

第三十五章 定奪

「子干今日失態了。」劉寬雖然是笑眯眯的,但一開口倒也不客氣。
慘叫聲當即響起,莫戶驢也是陡然反應過來,然後也要轉身沖回去,卻又被莫戶袧在馬上狠狠瞪了一眼,這才又老實跪了回去。
周圍人見狀驚慌不已,諸如闕力等心腹更是趕緊上前死死抱住自家頭人。
但所幸的是,安利號並沒有在戰後缺位,這倒是讓公孫珣窺到了一點虛實,於是便暫且壓住了性子,靜等開春回師后親自見面再說。
「正是。」
「不要強|暴女人,給我去拿東西,有錢了把女人買回來給自己生一堆兒子不好嗎?!」
盧植博聞強記,所以當即恍然若失。
便是今年年中時天子西園賣官,也只是見他仿效安帝賣關內侯,而且這個關內侯還是不能傳下去的閹割版偽候,還真沒見他賣什麼正兒八經的侯爵。
眾人紛紛頷首認可……城市和老百姓雖然沒了,但土地卻可以分拆讓三郡消化,而且這樣的拆分方案又能讓三郡各有專一職責,應該是目前最好的臨時處置方案了。
「不是他說如何就如何。」楊賜也是忽然開口言道。「而是兩郡太守,軍中上下都如此說,而高句麗那邊卻已經消亡殆盡,莫非要因為你我心中的無端猜度而無視遼地諸位的功勞嗎?!」
「高句麗是敵非友。」劉陶依舊是迎難而上。「騷擾邊境百余年,此乃公論。而一戰滅敵國,又覆沒四五萬之眾,焉能不封侯?!」
莫戶袧聞言心中微微一動,卻是不由看向了自己的心腹闕力。
言罷,二人對視一眼,卻又只好尷尬無言……死活說不到一塊去,還能如何呢?
「我就不說他一個襄平令如何成了兩郡聯軍主將了,又如何去的坐原。」盧植面色如常,緩緩言道。「畢竟高太守和劇太守都已經認下了。只說,他身為軍中主將,居然坐視高句麗內亂,王室死傷殆盡,須知道高句麗王爵乃是世祖光武所赦……」
楊賜冷眼看了對方一下,卻沒有吭聲……他是帝師,而且年齡擺在這裏,若是曹節發問他還會回復一下,一個還沒正式接管內廷權柄的趙忠並不足以嚇到他。
一念至此,盧植當即就在尚書令的公房中豁然起身,他的身高在這麼一圈人中簡直是鶴立雞群……當然,若是嵇康能知道此事的話,必然會樂意將這個比方拱手讓出來的。
司空本就是御史大夫改過來的三公之一,理論上總攬天下糾察之責,袁隗這麼一問倒也是合情合理。
「文繞公其實是想說,你其實也和范滂一樣不知道該教他公孫文琪為善還是為惡吧?」盧植不由一聲長嘆。「為善沒有好下場,為惡卻不是老師該教的,所以你也只能在信中寫一寫別人的故事了!不過以文琪的聰慧,大概也是收到劉公你的教誨了……正如我今日也是承蒙教誨。」
盧植登時一怔,連酒杯都不及放下,卻是憤然問道:「文繞公是說,趙忠直接在天子面前改了尚書台的決議?!」
也不知道破石在遼地過得如何?芷兒又有沒有跟趙忠的侄女起衝突?
「不行!」
站在那裡盧植居高臨下的看著屋內眾人,似乎早有預料:「那也不能讓他繼續呆在遼東!」
「他在奏疏中說如何就如何嗎?」盧植也難得黑了臉。「天知道到底是何情形?!」
「是謊報軍情嗎?」良久后,倒是黃門監趙忠眉毛一挑,忍不住惡狠狠地開口質問道。「一個小子,領著兩郡湊出來的一萬人馬,一個月滅了一個立國一百余年的國家……四五萬大軍一戰俱喪,可能嗎?」
總之,對於劇騰而言,若真是能混到一個侯爵,不求如隔壁公孫珣岳父那樣的鄉侯,也不求亭侯,便只是個列候,那也可以不枉此生了吧?甚至只是個關內侯,憑功勞獲得的關內侯而非是那種買來的不可傳世的關內侯,也足以讓他昂首挺胸了吧?
「封侯有些過了吧?」之前還懷疑真假的趙忠忽然又凜然應道。「一個小小屬國而已。」
「算了,且不說此事,」劉寬端起酒杯來一口而下,卻依舊笑道。「你可知我去找你時,是從何處來?」
而稍傾片刻后,公孫珣與劇騰已然是打著白馬旗來到了高句麗王宮前,卻是不由齊齊搖頭……原來,眼前火勢雖然已經被雪花和軍士們聯手撲滅,但磚木結構的王宮卻早已經燒塌了,那高句麗大王和彌儒更是齊齊死在了宮中。變成半焦半糊的狀態。
「自欺欺人!」盧植氣血上涌,也不知道是在罵誰。「自欺欺人!」
哪怕是天知地知你知我知,難道就能問心無愧嗎?!
「文琪之功如何要再議?」鬚髮凌亂的劉陶當即蹙眉,也轉身直面起了盧植。「子干莫不是真的在避諱?恕我直言,滅國之功,主將若不得公平賞賜,怕是下面上萬將士們也有會怨言的。」
「何須瞞過他們?」公孫珣不以為然道。「我在洛中大半載,對洛中局勢也有所知,朝中諸公,只要能給他們個說法,又有幾個原意一究到底的?而且再說了,咱們將這高句麗國中財富三分之一都奉與天子,我就不信,天子會不心動……不管不如何,到時候能少的了劇公一個侯爵?!」
「盧公,」劉陶也是無奈勸道。「以文琪當日在彈汗山的m.hetubook.com.com功勞,其實早就已經可以封侯了,當時便是覺得他年輕,然後有所壓制……但你這是何苦呢?壓得了一時,壓得了一世?他今年二十有三,你壓上兩年,等到二十五,還能不給他兩千石?!洛中各公族、侍中子弟,哪個不是年紀輕輕便兩千石,與文琪的功勞比起來,他們算什麼?!」
但是,這還沒完。
「盧公的意思是……你要調文琪入洛?」劉陶當即一怔。「就近管教?」
「高句麗權臣當道,內亂不休,以至於驚擾邊界。」公孫珣有些百無聊賴地答道。「而我這個襄平令受劇公、高公兩位太守所託,領兩郡兵馬攻取坐原以求威懾,不料高句麗人不自量力,舉國來爭,又被我一戰而覆滅了國中所有男丁,此乃戰之罪也,非是你我不仁……」
而到了劉府,進了堂上,二人也不專門擺開宴席,只是在兩把太尉椅中的高腳几案上擺上了一壺酒,兩個小菜,兩個杯子,這才就著堂中溫暖的地龍說起了閑話。
話到此處,崔烈稍微一頓,方才繼續言道:「於我們客曹而言,此事終究是件天大的好事,高句麗乃遼地大敵,如今彼國陡然一亡,宛如人身陡然去一重負。自此以後,若是能夠繼續與扶余保持和睦,然後對三韓、沃沮、濊貊恩威並施,則幽州塞外的局面也就徹底打開了,遼東、玄菟、樂浪三郡更是可以休養生息。」
事關高句麗,所以奏章上來便被分入了負責管理異族藩屬事物的客曹中,而由於是兩位兩千石聯署,所以負責處置的文書的人赫然是客曹尚書崔烈本人。
作為一個幽州出身還親自剿過匪的人,他盧子干怎麼可能在意什麼夷人發不發為奴?儒家經典里也沒有那本書教他要把戰俘供起來當祖宗。
「你還怪我了?!」莫戶袧愈發氣急敗壞。「人在何處?是死是活?旁邊可有其他人?」
「眼前這一戰也無礙大義。」公孫珣忽的指向腳下的焦屍凜然道。「他們高句麗本國大王、執政、貴族因為兵敗之事起了爭執,以至於全都死於內亂,還自己焚燒了都城……關我們什麼事?而彼國中既然沒了大王,又沒了貴族,男丁也死了個精光,我憐惜他們國中老弱無所依,便將他們遷徙到漢境中以保存性命,這難道不是兵者仁心嗎?!遼地百姓和眼前上萬大軍人人得利,難道誰還誠心要與大家為難不成?興亡繼絕……劇公不妨去問問你手下玄菟郡郡卒們樂不樂意!」
「焉有不是兩千石的君候?!」崔烈一個路人都聽不下去了。「盧公過激了。」
就這樣,等到三公、黃門監,與尚書台各曹尚書齊至以後,曹節方才把這份文書傳閱了下去。
「立下殊勛,本就該有所升遷……」
一直端坐在公房中,宛如木雕的盧植,聞言終於有了聲音:「高焉、劇騰,本就是兩千石重臣,又有滅國之功,自然少不了封侯之賞,可公孫珣卻可再議!」
「范滂將就義……其母與之訣。滂白母曰:『仲博孝敬,足以供養,滂從龍舒君歸黃泉,存亡各得其所。惟大人割不忍之恩,勿增感戚。』母曰:『汝今得與李、杜齊名,死亦何恨!既有令名,復求壽考,可兼得乎?』滂跪受教,再拜而辭。顧謂其子曰:『吾欲使汝為惡,則惡不可為;使汝為善,則我不為惡。』行路聞之,莫不流涕。時年三十三。」——《後漢書》·黨錮列傳
「王宮剛剛撲滅,怎麼那邊也起火了?」剛剛入城的劇騰不由好奇指向了冒煙的地方。
「那劇公的意思呢?」公孫珣繼續問道道。「該如何處置才算不如此激烈,留些許人口維持彼國祭祀就不激烈了?」
劉寬低頭搓了下自己的黑手,微微一笑,卻並未直接回復二人:「不管如何了,此事既然已經已成定局,我們身為中樞主政之人,就應當儘快拿出應對善後之策,一來好上報天子,二來好安撫有功將士。」
眾人一片無語,而盧植雖然死死的盯住了趙忠,卻終於是無可奈何。
一白日輕易過去,到了傍晚,盧植面色陰沉的走出了尚書台,往銅駝大街上而去……周圍同僚無一人敢多言。畢竟,平日里不發火的人陡然一怒才是最可怕的。
「曹公放心,絕無此事。」袁隗低頭應聲道,然後復又轉向了自己妻子的師兄。「子干,此事不妥!」
「高句麗怎麼說都是本朝世祖(光武)冊封的王爵,」劇騰咬牙問道。「是不是該依禮厚葬?」
房中諸公俱皆無聲,只是定定看著盧植,等他解釋。
「看看那邊是誰,喊人去滅火。」公孫珣隨口吩咐了一句,卻又依舊向前。
片刻后,又是一團青煙直上雲霄。
「那文繞公又是怎麼答的呢?」盧植不免追問道。
「我意……」劉寬攏起雙手微笑言道。「事已至此,不必再有所苛求,不妨順水推舟。」
於是乎,一眾中樞大佬你一言我一語,又添了些細節,總算是將高句麗國土善後一事給弄出了一個大略方案,倒是可以上報給天子了。
「我剛才砍了一個人。」抱著自己兄長大腿的莫戶驢急的眼淚都要出來了。「砍完了他才說他是安利號公孫大娘的義子……這不是闖禍了是什hetubook.com.com麼?」
崔烈與劉陶等路人面面相覷,他們這才反應過來,盧植是對自己學生動了真怒!
盧植一聲感慨,不復再言,二人各自坐回,也是一醉方休。
「既如此,」努力擺脫了這些繁雜念頭后,曹節忽的斷言道。「大略便依此次論事而定吧!勞煩各部尚書行文,然後直接交與黃門監趙常侍,請他帶入北宮,由天子決斷!」
「不如文繞公萬事寬以待人。」盧植依舊顯得心情不渝。「萬事皆不動容。」
「妙計!」
話說,溫暖如春的公房之內,崔烈崔尚書打開公文後只看了一半便覺得頭暈眼花起來,然後便直接起身……一邊是讓自己曹中的尚書郎、尚書長史去喊其他各曹尚書,一邊卻又親自捧著文書往尚書令、大長秋曹節的公房中而去了。
「不要亂殺人,這些人都是要送到漢地為奴的,殺多了將軍會生氣……但是反抗的,無論男女都給我直接砍了!」
「就在院子里,還有氣,不過聽到這話的高句麗人不少,得有七八十個,應該就是專門等在這棟宅子里的……」莫戶驢趕緊答應。
「劉公這才是老成謀國之言!」
當然,有人卻不怕。
劇騰仰頭無語,半晌方才答道:「這些話固然能湊出來,但盡發一國為奴,我總覺的瞞不過洛陽諸公……」
「趙忠怎麼會改呢?」劉寬登時一笑。「他可是與趙苞趙太守勢不兩立的……進言誇讚文琪的,乃是張讓張常侍。而天子聽聞奏疏中所獲高句麗財物將有三一之數奉與洛陽,也是大喜過望。」
「內剛而外刃,鋒利為天下冠。」楊賜朝身邊的劉寬幽幽笑道。「當日橋公給劉公這個學生的評價還真是一語中的。別的尚且不論,年紀雖小,可打起仗來卻隱隱有古名將的風采。」
盧植心下黯然……其實,這正是他難以接受的地方!
「盧公說的好!」一片沉寂之中,又是趙忠忽然言道。「既如此,就當把這跋扈將軍檻車入洛,以示中樞不可欺!」
「我們不興王道之舉,不做興亡繼絕之事,洛陽那裡難道就會有說法嗎?」公孫珣終於是忍不住一聲冷笑。「區區一個高句麗,亡都亡了,難道還要治我們的罪?」
話到此處,盧子干站起身來,走到堂中,然後恭恭敬敬的朝劉寬行了一禮:「劉公,正如你所言,我今日過於失態了。」
「既如此的話,高句麗故地該如何處置?」劉陶蹙眉正色詢問道。「若是彼國尚有生存之道,直接將紇升骨城以及高句麗國都劃撥玄菟郡,再分一城讓高句麗人興亡繼絕,以為屬國,然後依舊讓玄菟郡主管扶余、沃沮、濊貊諸族事物,豈不正好?可按照如今奏報上的說法,他們已經開始將高句麗余民子女分散安置了……別的倒也罷了,馬訾水下游兩岸熟地豈不是要荒廢?」
這種安排,幾乎是把公孫珣的仕途在『合理』程度上壓制到了某種極致!
「做個襄平令便能滅了高句麗,若是做了邊郡都尉豈不是要再打一遍彈汗山?」盧植不由冷笑。「依我看,繼續做兩年縣令便可,去趙國做個邯鄲令就很不錯,等到了二十五歲,再從內地郡國的都尉做起,若是依然出色,我又豈能阻他在三十歲前做得一任太守?」
「是啊,世出名門,拜得名師,又是如此功勞,若還做不得兩千石,何以服天下人?!」崔烈也是再勸。
曹節與趙忠幾乎是齊聲駁斥。
「我就知道盧公會舉賢而避親!」趙忠聞言微微一怔,倒是不由乾笑。「比有些人強多了。」
「文琪在信中問我的乃是張儉張元傑的事情。」劉寬從容言道。「不少人都知道張元傑這些年流落塞外,卻不曉得他正是受了公孫氏與安利號的庇護,在襄平閑居教書。」
「這倒是怪了。」盧植不由低聲嗤笑,然後自己給自己斟了一杯酒飲下。「到底怎麼講?」
「天下不得兩千石者,只是一個公孫珣嗎?」盧植咬牙駁斥道。「如何便服不了天下?等他二十五再做兩千石又如何?」
不過相對應的,公孫珣也好,劇騰也罷,還有上萬大軍都只能被困在高句麗過年,倒也是不得已而為之的事情了。
「文琪,你既然懂我的意思最好。」劇騰認真勸道。「我何嘗在意這些?只是多行王道之舉,洛陽那裡才不會有什麼說法……」
……
「文繞公的意思是說,張儉當日年輕氣盛,連累那麼多人,如今多有自責之念?」
「這種事情如何謊報的了?」既然趙忠表態了,那中都官曹尚書劉陶自然要憤起反駁。「一國覆滅,國都淪陷,大王身死,青壯俱喪……如此事情便是編出來,又如何能瞞得過天下人?趙常侍,你久在宮中,怕是認不得天下英雄,一萬人馬滅一國又如何?當日班超在西域,三十六人滅一國豈不是神話了?」
然而過年期間,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是,近在咫尺,然後早該有所反應的公孫大娘卻一直悄無聲息,既無信件也沒有親自『移駕』來慰問,便是母子之間應該有的正常問候也是毫無動靜,倒是讓公孫珣捉摸不定,一時不知該如何是好了。
「子干,」楊賜環視四周后,也是適時開口。「我們不是不懂得你為人師者對學生的hetubook.com.com期許,但是私心歸私心,國事歸國事,如今是你教學生的時候嗎?文琪雖然行事有些操切,但如此情景下,懲戒他一人斷不可為……懲戒他,要不要懲戒同在前線的劇騰?要不要懲戒他的直屬府君高焉?兩郡兵馬盡皆受他統屬,要不要一併懲戒?塞外五郡俱受高句麗夷奴,是不是也都要懲戒?朝廷給高劇二人封了候,又怎麼可能拉下這位軍中主將呢?『非功不得候』,仗是誰打的?」
但很有意思的是,等眾人將文書傳示了一圈后,一時間,代表了中樞權威的諸位大人物居然無人開口。
「他說他是啞啞可慮的兒子,彌儒的侄子,安利號在高句麗的總上線,自己剛生下來就被公孫大娘收了當義子……」莫戶驢幾乎要崩潰了。「我是不是害了整個部落,咱們這次是不是一個五銖錢都拿不回去了?」
「盧公未免強詞奪理了一些。」崔烈聽到一半便不由皺眉反駁。「世祖冊封又如何?早一百年就反了!之前十年間兩次攻打坐原的難道不是本朝兩千石邊郡太守?之前二十年,吞併遼河上游數百里土地,逼迫我大漢放棄數座城池的,難道不是這個奏疏上所說的高句麗執政明臨答夫?乃至於五十年前,高句麗大王聯合三韓、濊貊圍攻玄茨城時,狼狽向扶餘人求援的難道不是我們漢軍?百年恩怨,是敵非友,這時候說什麼冊封不冊封豈不是自欺欺人?我不曉得盧公是何看番,反正我們客曹這裏,早五十年就把高句麗當敵國來對待了!」
盧植微微一怔,倒也是老老實實的跟了過去,二人一同鑽進了劉寬的那輛牛車,然後由著劉寬家中的那名老僕驅趕著老牛,晃晃悠悠的往劉府上而去。
「好了。」曹節適時喝止了爭論。「就事論事,都不要動火氣。盧公,大家的意思已經很清楚了,高句麗是敵非友,此戰是功非過,你還有什麼話說?」
「袁公,」曹節果然也開口了,卻是對著袁隗說的話。「陽球已死,你們現在又看中公孫珣這把利刃了嗎?」
「文繞公怎麼講?」曹節復又看向了劉寬。「您是當朝太尉,此事又事關邊防,尚書台這裏總是要聽一聽您的意思的。」
一時間,二人佇立馬上,各自無言,只是看著盯著天空發獃,而長白山下,雪花正大如席!
「還是那句話,子干今日失態了。」劉寬不禁緩緩搖頭。「而且你也不必為此心憂,我因為早有預料,所以今日午後專門留了心,去面見了天子,併當場與天子直言,文琪乃是我的學生,正有意打磨於他,所以天子也是沒做更改,文琪依舊封亭候,改任邯鄲令!」
「封侯可以!」盧植掃視房內眾人一圈后厲聲應道。「但一碼歸一碼,身為尚書台吏部曹尚書,我絕不會再放任這小子肆意妄為!」
既如此,此人還有什麼廢話可說呢?
要知道,昔日漢高祖刑白馬為誓,『非有功者不得候;非劉氏而王者,天下共擊之』。
「不錯。」
仗是你打的嗎?
「不可!」
這些舉動,或許眼前的一眾帝國中樞精英都能想得到其中的不妥,但卻又都覺得不太在乎……畢竟,又有誰能如自己這般清楚,自己的這個學生是個無君無父之人呢?!
不過,稍頓片刻后,劇騰終究是沒有忍住:「文琪!」
「可惜啊!」公孫珣也是看著一具屍首一時感慨。「沒想到彌儒,還有那個路邊的于畀留也都是有些血性的人,一個自戕一個自焚……不過亡國之人,還能如何呢?」
「還嫌上次鬧得不夠嗎?!」趙忠毫不客氣的瞪住了身旁的楊賜。「楊公也是這個意思嗎?」
「子干。」劉寬起身扶住對方。「我沒有苛責你的意思,但你也不必對文琪他們過苛。若是整個天下被我們這些長輩梳理的乾乾淨淨,萬事清明,而文琪他們依然還有邪念,那自然是他們的過錯,當老師的自然也要嚴厲督導。可是,若我們自己都沒有這個世道理清楚,以至於為惡者青雲直上,為善者死無葬身之地,那又有什麼資格要求學生這樣那樣呢?」
公孫氏本就沿著渤海周邊多有分佈,安利號更是如此,而公孫珣這個無君無父之人到了遼東后反而是如魚得水……遼東五郡,他岳父執掌兩郡,從他能夠調動遼東玄菟兩郡人馬去攻打高句麗來看,怕是這兩郡也能被他輕易擺布,而偏偏他又是個極有本事的人,一萬打一國,愣是能滅其國亡其種!
「不錯。」一直愁眉苦臉的中都官曹尚書劉陶面上也忍不住多了幾分喜色。「如今國家處處都很艱難,高句麗又與我們紛擾百年,是敵非友。所以不管如何,塞外五郡終究去一心腹之患,是件大好事。只是……」
將來有一日,後世青史昭昭,他盧子幹當日刻意所為又算什麼?!
他在意的是,公孫珣居然可以以一名縣令的身份輕易調度兩郡兵馬攻打高句麗,而且還能戰而勝之,還且還能在戰後拿出戰利品去拉攏整個塞外五郡的民心。
「這倒無妨。」
「既然已經議定了戰後高句麗故土分割之事。」一直沒開口的司空袁隗等到諸人議論完畢后才忽然言道。「那也該議一議封賞之事了吧?玄菟劇騰、遼東高焉……還有此戰主將公孫和*圖*書珣,都可以封侯了吧?」
盧植不由一滯。
「不錯。」曹節也是微笑言道。「甭管如何,真到了刀兵相見之時,劉公、盧公這個學生倒是一個可以依仗的人物。」
「公孫氏與安利號勢力遍布塞外,這個我倒是早有猜度。」盧植愈發搖頭。「塞外孤懸,一家獨大,怎麼可能沒牽扯!不過且不說這個,他問張儉何事?」
等到已然是滿頭白髮的曹漢豐看完后,也是一陣頭暈目眩,卻又趕緊讓人去把銅駝街對面的太尉劉寬、司徒楊賜、司空袁隗和北宮中的黃門監趙忠給一起請了過來。
「自然是真的。」客曹尚書崔烈也是出言肯定道。「其實仔細想想,這件事情的關節主要還是在於坐原一戰,高句麗人陡然失去了坐原,傾國來攻卻不能持久,以至於被公孫珣窺得戰機,趁對方退軍時揮軍掩殺,方才伏屍百里。這種固守反撲,以少勝多的戰例,其實也是屢見於史冊的。」
其實,一場厚實的降雪外加一場短促的寒流,從農耕角度來說是件大好事,但對高句麗戰後的善後工作卻起到了嚴重阻礙,以至於很多行動都被迫暫停下來。
不過另一邊,一國都被滅了,軍情重事擺在那裡,所以便是大雪也沒有阻擋呂范、審配、婁圭等人妙筆生花,還有劇騰、高焉的先後用印……年後不過十幾日,一封遼東、玄菟二郡太守聯名的長文奏疏便直入洛陽尚書台!
劇騰徹底無言以對,或者說他也不想再多言了。
趙忠冷笑不語。
曹節回頭看了看趙忠,發現對方只能陰沉著臉一聲不吭,又看了眼劉寬,卻發現這位海內長者居然已經昏昏欲睡,便不由在心中一聲長嘆……兩個老師一個不聞不問,一個卻又努力壓制自己學生的仕途,反倒是讓自己和趙忠無處著力了。
「不知。」盧植也是端起酒杯一口而下。
「不錯,」崔烈也是當即頷首。「高句麗終究只是撮爾小國,一戰滅了四五萬青壯,亡國也是順理成章的事情,況且現在彼國都亡了,說這些也沒用,尚書台應當著重議論此戰之善後!」
「他問我為何張儉昔日鋒芒畢露,今日卻又渾渾噩噩,萬事沉默?」劉寬直言不諱。
「還請劉公細細道來。」
「范滂拜別老母后對自己兒子交代道:『我希望你以後作惡人,可是天底下卻沒有教兒子為惡的道理;我希望你以後行善,當一個道德君子,可是我如今落得如此下場,就是做道德君子的緣故,所以實在不知道該如何教你!』」話到此處,劉寬難得有些黯然。「於是,我在信中對文琪說,張元傑如今怕是和當日范滂差不多的,也是明白世道艱難,曉得乾坤顛倒,所以不知道該教別人為善還是為惡,好在塞外所有人都跟他沒關係,可以索性不說……」
「我剛從北宮出來。」劉寬倒也毫不遮掩。「子干只知道在尚書台以文琪老師的身份強行拿捏住諸公,卻不曾想過天子才是定奪之人嗎?」
「劇公請言。」公孫珣立在馬上,面不改色從容應道。
「不錯。」劉陶也是抗聲反駁道。「而且奏疏上說的也已經很清楚了,不是我們對高句麗王室無禮,乃是大軍入城前彼國都中就已經內亂數日,他們高句麗六部的恩怨寫的清清楚楚,王宮和高句麗王也是入城前被叛臣劫持著燒掉的……最重要的是,高句麗王族早在數十年前便被權臣殺的只剩一人,如今高句麗王族絕種了,難道也要怪到文琪頭上嗎?」
劉寬緩緩搖頭,不置可否:「我非是為文琪才進此言,只是見子干氣血上頭,數十年涵養今日盡喪,不想讓你失了分寸,這才去面見天子的。」
「我並未直接作答,而是與他說了范滂的事情。」劉寬一邊說一邊也是不免悵然。「當日張儉望門投止,被他牽連到破家滅門的人不計其數。而同為黨人,范滂的行徑卻與張儉截然相反,下令逮捕他的詔書到了縣中,他獨自去投案,縣令想扔下自己的印綬,助他逃跑,他卻以不願連累任何一人而情願去死。」
「我不是這個意思。」劉寬緩緩搖頭道。「我想給文琪說的,乃是范滂被逮捕入洛處斬時交代給自己兒子的那兩句話。」
若是萬一天下有變,這廝起了野心,那一舉席捲整個塞外怕也是輕而易舉吧?到時候,他盧子干算是什麼?!
盧植緩緩頷首,卻又搖頭問道:「可若如此,文繞公為何又要到天子那裡助我一臂之力,壓制于文琪呢?」
「可惜啊!」眼見著一具屍首上還戴著王冠,劇騰當即惋惜的不得了。「帥師伐國,執其君長問罪於前,這要是能把這個在位幾十年的高句麗大王送到洛陽去,那可是名載史冊的盛事,怎麼就這麼死了呢?」
「只是如何?」尚書令曹節認真問道。
「這時候你還能闖什麼禍?!」莫戶袧一臉的不耐煩。「趕緊把這個宅子給我清理乾淨,值錢東西一樣都不能放過,門口上的銅字也要給我撬下來!」
「什、什麼玩意?!」騎在馬上的莫戶袧目瞪口呆。
「至於說文琪征伐高句麗一事。」劉寬復又言道。「子干可知道,數月前文琪曾有信與我?」
「劉公乃是中都官曹尚書,此事非你可論。」趙忠冷眼瞪了對方一眼,方才扭頭看向了盧植。「盧公和_圖_書,你是吏部曹尚書,你來說!」
「往側面突擊,不要去攻打王宮和府庫,那裡必然是要封存的。」莫戶袧騎在馬上,一臉的氣急敗壞。「都說了,不要往前突擊,你們到底長得什麼腦子?給我去分割城區,搶佔那些貴族府邸,那裡面油水最多!」
「那我只再說一事。」盧植面無表情的言道。「什麼『高句麗青壯俱喪,憂其無所養,遂移高句麗殘民入遼地各郡,各戶養一人』……這是發為奴呢,還是充為民?奏疏上遮遮掩掩,真以為我們都是傻子嗎?真有漢民願意收夷人為家屬?!何況是遼地五郡幾十萬戶?!擅自盡發一國之民為奴,這算什麼?!四十萬人口的國家,少了四五萬青壯,真就活不下去了?!跋扈一詞,豈是對梁冀一人所表?!」
「年紀太小,焉有弱冠的兩千石君候?」
「我莫戶袧怎麼就帶了你們這群蠢貨?!到底懂不懂我的話?!」
盧植愈發茫然:「莫非他在信中與你有所徵詢?」
「兄長!」刀光火影,雪花血泊之中,滿臉是血的莫戶驢忽然一臉驚慌的從一個特別大的宅子里跑了出來。「我又闖禍了!」
劇騰無語至極:「就不能給人留下些許人口祭祀?到了這份上我也不說什麼興亡繼絕了,畢竟彼國王族已經是蕩然無存,只希望你處置手段不要如此激烈……」
「子干!」銅駝街上,太尉劉寬籠著袖子,笑眯眯地朝盧植喊了一聲。
劇騰也是一聲乾笑。
眾人一時無言。
盧子干這才鬆了一口氣,復又看向了劉寬:「倒是文繞公先見之明讓人敬佩,文琪也確實需要打磨一二。」
「此言甚是。」公孫珣連連頷首,這倒是隨手而為的事情,他也懶得再跟劇騰頂牛。「高句麗貴人死後崇尚厚葬,而且一般要葬在城外東面的東廟旁……厚葬就罷了,但一定會按照禮儀下葬,而且不止是高句麗王,便是城中其餘貴人、國人,我也會一併發葬于東廟,並讓東廟那邊的巫醫巫女好生祭祀一番再遷移走。」
「還是那句話……」劉寬不由失笑。「天底下哪有老師要放縱學生為惡呢?公孫氏在塞外獨大,文琪又是個有本事的,放任他在塞外折騰,怕是天下太平之時都能被他弄出一個國中之國來,我身為漢臣,又怎麼能忍呢?而若是如公孫伯圭這種水準,也就隨他去了。」
「是有所徵詢,卻也不是高句麗一事,但此時回想,也不能說不是高句麗一事。」
「時間,時間你們懂不懂?安利號貨棧上斗大的字你們都忘了嗎?時間就是金錢!不用抬梯子了,那邊就有圓木,給我撞門!」
「那麼就是真的了?」尚書令、大長秋曹節這時才恍然應道,彷彿剛剛確認了文書真偽一般。
眾人旋即散場。
「其實不妨做個邊郡都尉,過渡一下。」曹節倒是又笑呵呵了起來。「此職務不顯,等過兩年再履任正職。」
「那該留多少人呢?」公孫珣不由嘆氣道。「留的少了,信不信他們自己跑了,或者會被沃沮、濊貊給覆滅了?留的多了,他們會不會以此為根基重新聚攏,以至於捲土重來?劇公,不是我不懂你的意思,只是既然已經下定決心,那就要把事情做絕,萬萬不能再做搖擺。」
「不錯!」
「只是這奏章上說,高句麗四十萬人口,青壯俱喪,貴族內亂,連他們的大王和王宮都被燒了,塞外幾郡已經準備移其民入內了?」
「也不必升遷!」盧植冷冷言道。「封侯足矣!」
「我也是聽兄長你吩咐,」莫戶驢一把血一把淚的跪在雪地上解釋。「不要耽誤時間,誰敢反抗就砍了誰,我進去讓他們都趴下,就只有這個人站在那裡自顧自的說話,我一個不耐煩就剁掉了他一個胳膊,然後才聽明白他剛才話里說的是啥……」
當然了,高句麗整個國家從軍隊到官吏,從大王到貴族,基本上是全部覆沒,而漢軍佔據了高句麗都城后,後援也從遼東、玄菟、坐原、紇升骨一路暢通無阻,那接下來也無外乎是等開春雪化后慢慢拾掇而已。
「這是自然。」劇騰當即肯定。「坐原一戰殺傷雖重,卻無礙大義。」
扎著髮辮,渾身都是肌肉的闕力也是微微一怔,然後旋即反應過來,便立即拔出刀子領著人沖入了院中。
這個誓言,雖然屢次遭到破壞,比如宦官封侯和公開販賣關內侯,但總體上而言依然算是把持住了的,在大漢朝,對於一個非劉姓人而言,侯爵依舊是爵位上的最高峰,而且含金量依舊十足。
「當日朝廷劃分玄菟郡,乃是專門為了連接扶余對抗高句麗,如今高句麗既然已經沒了,卻可以依舊連接扶余對抗鮮卑,我意不妨將遼東郡西側直面鮮卑的無慮、望平兩城劃撥玄菟,遼水上游土地也可以復歸玄菟,然後依舊以玄菟為邊郡,行軍事重託;至於馬訾水下游土地,西岸自紇升骨城以下可以劃撥遼東,這樣遼東便可以免去兵事之憂,安心休養了;而馬訾水東岸土地則可以劃撥樂浪,並由樂浪郡專門負責經營三韓、沃沮、濊貊等小族……」
「王八蛋!」莫戶袧拿著刀鞘劈頭蓋臉的就往莫戶驢身上砸了下去,弄的自己親弟弟滿頭滿臉都是血。「這是能不能拿回去錢的事情嗎?你要害死咱們莫戶部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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