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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現在終於明白了一件事了，原來有些話，自己不能說，得讓別人說。

「是的。」朱厚照頷首點頭道：「父皇錯了，這些流民心裏存著的，不是憎恨，而是感激，父皇知道為何他們心存感激嗎？」

弘治皇帝臉上也顯露著微笑，以前看著兒子，怎麼看，怎麼不順眼，可是今兒看著朱厚照，卻是發現有著不同的觀感！

弘治皇帝微微一笑。

「不知？」果然，露餡了。

廠衛的職責是報價，至於分析原因，這已經超過了他們能力之外了。

他面無表情，只是看著朱厚照道：「好，朕姑且信你。」

他瞠目結舌，臉色已轉為了鐵青，震驚得說不出話來。

他的御案上，恰恰擺著一份廠衛的密報，當今的米價一清二楚，弘治皇帝目光掠過了失望之色，是徹徹底底的失望了。

朕雖不說明察秋毫，卻也不是你們兩個黃口小兒想忽悠就能忽悠住的。

對……就是這樣的，我方繼藩不怕死，怕的是不能為人民的利益而死，做著無畏的犧牲。

「……」

想來，裡頭不過是寥寥數語，無非是『密雲大旱，百姓無以為食』這樣的話吧。

「因為他們活了下來，對他們而言，在災年能活下來，就已是恩賜，弘治三年，密雲大旱，十室九空，許多上了年紀的人，他們僥倖活了下來，那時官府也賑濟，可朝廷的恩賜根本無法賑濟這麼多災民，更何況，還有官吏從中上下其手和圖書，以至於餓死的人有數千之多。現在，這些流民，死傷了不過百人，對他們而言，已是老天爺的恩賜，是父皇的恩賜了。」

方繼藩低垂著頭，不敢去看弘治皇帝，因為他實在不願向皇帝流露出『傻逼智障』的表情，要留著有用之身，為老百姓多做一點實事啊！

朱厚照依然沒有像從前一般激動，居然很認真的道：「多謝父皇。」

朱厚照卻是奇怪地看了父皇一眼，很耿直的搖頭道：「兒臣不知。」

朱厚照笑吟吟地看著自己的父皇，接著又道：「父皇既也知民間疾苦，可知道這些流民們徒涉數百里，密雲距離京師不遠，可這一路來，途中病倒了多少人？又有多少人死在了道旁？」

「……」有這樣的事？

朱厚照事先已經得到了方繼藩的授意，雙方進行了模擬，因而並沒有激動，而是道：「兒臣確實與流民同吃同住，猶如王先生說的那樣，想要知道民眾所需，便需有同理之心！同理之心，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若不與流民同吃同睡，所謂的同理之心，不過流於形式而已。」

弘治皇帝帶著幾分打量，久久的盯著朱厚照，他發現兒子顯得老成穩重了一些，鬍鬚竟已長出了茬了，抿著嘴，眼睛很亮，令他感到頗有幾分脫胎換骨的感覺。

「什麼？竟有人……」弘治皇帝動容了，眉深深的皺了起來。

朱厚照隨即又道：「父皇說，市面ｈtｔps://wｗw•ｈｅｔubｏｏk•ｃom.ｃｏm上的米面漲了一成，依兒臣來看，這一輪穀物的暴漲，與天災沒有太大的關係，弘治七年開始，天災就日甚一日，為何從前沒有出現如此的暴漲？究其原因，兒臣預計，是諸多士紳，都在觀望這個風向，他們寧願將一些不夠肥沃的土地暫先荒著，也不願租種於人，想著以後好隨時將這些土地從麥田改為薯田。」

「……」弘治皇帝的臉色陰沉了下來。

「那麼，你明白了什麼叫同理之心？」弘治皇帝面上淡然，他幾乎可以想象，這兩個傢伙在來之前，早就做好了對付自己的準備。

「太子啊……」弘治皇帝突然道：「你說說看，而今大米市價幾何啊？」

「同吃同睡？」弘治皇帝一愣。

果然，又在這裏欺君罔上。

隨即朱厚照就道：「途中餓死二十一人，病倒了三十七人。」

弘治皇帝憋紅了臉，他下意識地撿起案牘上的密奏，想從中尋覓出一點蛛絲馬跡。

這時，朱厚照又突的道：「父皇既然問起糧價，那麼兒臣就想問，父皇可知道這些流民為何遭災嗎？」

弘治皇帝有些惱怒，什麼時候輪到你來打斷朕了，皺起眉頭道：「什麼？」

朱厚照凝視著弘治皇帝，其實就差脫口罵一句：「媽的，智障。」了。

方繼藩是真真比朱厚照還緊張啊，當初可是他在皇帝的跟前，信誓旦旦的為朱厚照作保的。

「父皇一定會和圖書想，這是父皇的疏失，官府責無旁貸。可是……父皇錯了。」

這句話，此時此刻聽到了弘治皇帝耳里，卻是尤其刺耳。

是這樣嗎？

他不相信這樣的人，會是自己的兒子。

想到這裏，弘治皇帝冷笑道：「你連米價尚且不知，也敢說與民同吃同睡？有了同理之心？也敢說知道了民間疾苦？朕告訴你吧，自入冬以來，米價上漲了一成，朕正在為此而憂心忡忡……」

弘治皇帝面上的笑容依然留存著，眼角卻是掃了一眼方繼藩。

「……」

他努力的搜尋弘治三年時，同樣是密雲縣的奏報。

朱厚照看向方繼藩。

似乎，沒有太深的印象。

自己的兒子是歷來嬌生慣養，長於深宮婦人之手，他會和流民同吃同睡？

「……」面對這些問題，弘治皇帝覺得無法招架。

這擺明著說，你們又想玩什麼花樣的樣子。

弘治皇帝的臉色已由陰沉變成慘然。

方繼藩也奇怪的看著弘治皇帝，這不是他想表現出不敬，對於天子，方繼藩一向是很恭敬的，因為……他怕死！

「錯……錯了？」

弘治皇帝似笑非笑地看著方繼藩：「朕沒有問方卿家，朕讓太子親自來答。」

這是把朕當做傻瓜了。

朱厚照笑吟吟地看著弘治皇帝，繼續道：「所以在西山，無數的流民都不斷的在稱頌著父皇的聖明，稱頌著兒臣的仁厚，認為方繼藩是個為民的好官。」

你在西山，自封秀才的www.hetubook.com.com事，以為朕不知嗎？真是令人大開眼界啊。

弘治皇帝撫案，不露聲色，良久道：「怎麼這樣清瘦了？」

朱厚照便道：「父皇竟然不知，天下九成的百姓都不知米價幾何？市面上的米，大多為白米，因而可以作價兜售，而事實上，絕大多數的百姓只在地里刨食，他們沒有銀錢去購米，一切所需，都是自地里種出來的，除了應付佃租、官府的稅賦，餘下的都是碎米、爛谷，一家老小，自己吃都不夠了，何況，他們自己留下的，不過是碎米、黃米，就算想要兜售，也沒人肯買，他們既不懂得賣糧，更沒有餘錢買糧，糧價幾何，和父皇有關係，和滿朝的大臣們也有關係，甚至和許許多多的富戶，俱都有關，和不少住在城裡的中上人家有關係，可是這和八成的百姓卻沒有絲毫的關係！他們自給自足，並不知糧價若何。因此……父皇問的這個問題，兒臣真的覺得很是奇怪，這與流民有什麼關係嗎？」

朱厚照一口氣說了這麼長的話，弘治皇帝卻是聽得有點懵逼了。

好嘛，看你知不知民間疾苦，這還不易，這是最簡單的問題，若是這個都回答不出，你們兩個黃口小兒可就露餡了。

然而，並沒有。

朱厚照深吸一口氣，大喇喇的坐下。

他看到朱厚照爪牙舞爪的樣子，就像一個剛剛長大的雄師，開始向老獅王挑釁示威！

弘治皇帝徹底的懵了。

他還是無法想象，弘治三年的場和*圖*書景。

姑且二字，帶著幾分調侃的意味。

弘治皇帝沉默了很久，有點不知如何質疑了。

想騙朕，沒有這樣容易！

「這……天災之事，沒有定論。」

朱厚照搖頭道：「不是這樣的，之所以密雲這些百姓淪為流民，其實並不只是因為密雲的耕地，無法滿足這些百姓的所需，而是因為，密雲除了遭遇了災害之外，許多士紳因為預感到紅薯、土豆的大量種植，將會使谷價暴跌，因此他們現在不願繼續種植麥子了，寧願將土地暫先荒蕪，想先觀望一下風向再做打算。」

咳嗽了一聲，方繼藩振振有詞地道：「稟陛下，太子殿下身先士卒，帶領讀書人、流民耕地，與流民同吃同睡，這兩個月是辛苦了一些，因而殿下清瘦了。」

方繼藩也隨之而坐，臉上帶著點點微笑，可心裏說不緊張，是假的。

哼！

「父皇……」朱厚照突然打斷了弘治皇帝的話，深深得看著弘治皇帝。

他的心裏卻冒出了疑問，是這樣的嗎？為何廠衛的奏報里沒有說，百官的奏陳里也沒有說？

稱頌……聖明……

方繼藩一臉無辜，又跟我有關係？好事壞事都要我背鍋？

弘治皇帝一呆，怎麼輪到你來問朕了？

可單憑這樣的話，怎麼能觸動人心呢？

你不是說你與流民同吃同睡了嗎？你不是說你已有了同理之心嗎？

這輕描淡寫的一句話，像是突然襲擊，繞到了朱厚照的身後，直接就給了朱厚照一悶棍。

方繼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