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一折泥金紙扇在手，如今在世的殺舞陌，男女莫測，撲朔迷離，飛眉側目談笑風生之中，多少檣櫓灰飛煙滅！
樓夕之一個眼神，阿Ken就知道她要的是什麼。
親眼看著自己收養的可愛小僮，一日日成長為丰姿玉冠的翩翩少年，平日總是揚著一張俊俏的臉，滿心歡喜的叫著自己「師傅」「師傅」，從最開始脆生生的童音，到現在讓她面紅心跳的少年嗓音……
身邊滿座倒酒勸酒的美人們看不見。
我點點頭，朝譚寒投去一個勉強的笑容。
這樣的美人，誰能拒絕？
我設想了種種情況，是孤身沖入敵陣，還是故意誘引小道士？我在紙上寫了又划，劃了又寫，紛紛擾擾，無數種念頭在我腦海中激烈碰撞，它們紛雜亂閃，似乎碰撞出一些火花，然而卻又快得難以抓住……
至此，我前幾天的戲份全部重拍！
我按照劇本去演。
就連我自己，也看不見……
明月當年，當年明月。
他為龍蓮清雅微笑著迷，卻從不知那濃濃腥味的鮮血已滲透我的硃砂色勁裝，天山雪蓮的香氣瀰漫整個閑花閣，而在我漸走漸遠的腳步下，是一串歪歪斜斜的慘色血跡……
有些時候，譚寒不懂。
此水幾時休，此恨何時已？
可是儘管如此，當得知他要冒險去摘天山雪蓮給對方后，匆忙之間逃脫另外一派勢力追殺的我，還是滿身風雪幫他摘得那株雪蓮。
她想靠近，然而又不敢，她想對他好，卻又怕他記起前世親手殺他之人便是她，在小道士不畏艱險為龍蓮摘下那朵天山雪蓮時，她怒火滔天，明亮的黑眸里是漫天妒火，她不顧自身復活的詛咒，恨不得一劍殺了龍蓮，結果卻被龍蓮和小道士合擊得身受重傷……
一瞬年華相思引，恰時年少閑和_圖_書落花。
跟上次在《香滿樓》的對手戲不同，這一次，她不用任何言語，僅單單憑一個似笑非笑，似譏非譏的眼神，就已將我逼入一個更受壓迫的地步。
但在殺舞陌從忘川崖上縱身一躍時，在小道士再次復活后，在殺舞陌夜夜夜夜看著曾經那麼深愛自己的小道士，對別的女人露出以前只會對自己揚起的笑臉，露出以前只會給自己的那種傾其所有也在所不惜的愛慕眼神時，殺舞陌就再也不是過去那個決絕狠心的殺舞陌了……
死的人是他，可現在心痛如死的……卻是她。
種種複雜的心情是表現出來了，可是回到B組導演的監視器一看，沒有了凌厲之氣的殺舞陌卻只成了一個為情所困的平凡女子，沒有了傲然劍氣眼神凜冽的殺舞陌不過是一個平庸配角，一襲黯淡黑衣的她完全被白衣勝雪的冰雪聰明的龍蓮搶去了風頭……
然而，在小僮漸漸成長為一名丰神玉朗的少年後，在少年漸漸看仙子龍蓮的眼神越來越真摯時，在他將我當成摯友兄弟傾吐對樓夕之的傾慕之時，他從來沒有注意到我幽深難辨的微妙眼神。
我沖樓夕之一笑，手腕帥氣一翻，泥金紙扇「刷」的一響，利落而展。十六節金絲竹扇骨，崢然有力，露出雪白碎金扇面，上面破墨寫意，水墨山河，紅蓮肆放，恍如一扇春風，背面龍飛鳳舞的幾行草書——「江月何年初照人」。
而在第一部成功塑造過精彩角色的演員，則對自己的角色更為緊張、更為看重，就像我的心中，時時刻刻都在提醒自己，一定要演繹得更精彩！一定不能演砸！
但是現在卻變成了長達半分鐘的特寫鏡頭。
等再次出現在樓夕之和顧羽面前時，我瞥見樓夕之漂亮的瞳和_圖_書仁狠狠收縮，而顧羽一臉迷惑。
美人相思，相思美人。
她是影后，美麗足夠，演技足夠，名氣足夠，擅長拿捏刻畫的編劇們給她安排的戲份不少。最先樓夕之自己沒有主動提出什麼要求，但是她的經紀人阿Ken卻會在場一邊等候，一邊跟編劇攝影師協商：「這裏請多切幾個特寫，謝謝啊。」「拍側臉如何？燈光更漂亮……」
滿城黑壓壓的屋頂之上，只見一襲華麗貴氣的身影牽著一個穿著小道袍的小僮，踏著清輝月色，在疾風長空中肆意跳躍，留下一串串笑聲！
那個現在在深夜仰望心中仙子的少年小道士看不見。
而與此同時的另外一個鏡頭。
而阿Ken客氣老練，手腕高超，攝影師和編劇不怎麼拂他面子。
在電影里，通常鏡頭多的演員會給觀眾們留下更深的印象，即使是同一場景分量相同的對手戲，一旦某個演員得到特多的鏡頭，觀眾們便往往會把自己代入到那個出鏡率更高的角色中。雖然阿Ken要求的只是切幾個特寫，但對樓夕之的角色刻畫幫助極大。
哭得慘兮兮的小僮，睜著眼睛，揚著小下巴微怔。
樓夕之的戲份跟我相當。
到底該如何增強這個角色存在感？！
我仰天長笑，紙扇一丟，跳入這個妓院最有名的鼓陣之中！
那是愛過她的小道士啊！
黑亮的頭髮被塗上了發亮定型的髮油，一絲不苟梳進華麗小高帽中，鬢角修得整整齊齊精緻無比。
如今的殺舞陌。
劇本里，殺舞陌就是這樣在暗處窺探著小道士和龍蓮。
夜涼如水，花木扶疏。
憑殺舞陌的絕嗎？
我直視著她的眼睛，沒錯！昨晚我找編劇們商量的第一件事——便是這身妝容服飾！
也許……這樣可行？
在小和*圖*書道士被樓夕之嚴厲教導，一個人在深夜辛苦練劍，眼淚可憐兮兮的泡在眼眶時，我手執紙扇，從樹下一躍而落，在夜幕明月漫天星輝之中，翩然出現，硃砂泛金的武士裝瀟洒而風流。
墨竹梨花的陰影淡淡掃在溫潤的紙窗上，檐角飛揚，玉人手執橫笛，臨風而立。鏡頭漸漸切近，墨黑如雲的秀髮和白色飄逸的衣袂在晚風中輕盈飛舞，猶如一隻優雅蹁躚的纖長白鶴……
顧羽慌不擇亂的放下他的小爪子，抱著頭，四處亂跑哇哇亂叫一番。
跟《當年明月在》第一部的那身黑色勁裝截然不同，我現在這套服飾顏色鮮明生動。
終於想出一個辦法！筆一放，我顧不得化妝，抓過一件外套就匆匆朝編劇的辦公室衝去！
雖然我讓他不要擔心，但我的內心卻不是這樣想的。
「小微，你這身是怎麼回事？要變裝嗎？」顧羽抓了抓腦袋，琥珀色的眼眸之中劃過一抹好奇之色，又伸出他的小爪子捏了捏我的衣角，拉扯了一下，嘿嘿笑得奸奸的，「不過你這樣的扮相太帥了！萬一被觀眾懷疑我倆攪基怎麼辦？哈哈哈。」
在被束縛的詛咒之下，殺人可以毫不眨眼。
她將他一劍穿心，所以如今他的這顆心就全都給了別人，她再也得不到了嗎？
幽幽寂寂的笛聲如清水般傾瀉在夜色之中，時而悠遠迴腸，時而簌簌如泣，樓夕之朱唇輕啟，銀色的月光在她美麗動人的側臉上氤氳出淺淺的柔光。
為什麼在他告訴我他對龍蓮仙子的愛意之後，滿庭院的海棠花會猶如狂風暴雨來襲，被劍氣傷得遍地凋零。
我白了他一眼。
頭戴華麗小高帽，身著艷麗男裝的我，在這座古老的城鎮最近也是最遠的妓院里，摟著當紅頭牌紙醉金迷醉深夢m.hetubook.com.com死！我斜卧美人膝，喝著最烈的酒，擁著最嬌的美人，聽著最挑情的曲，縱情高歌，然而我笑得越是大聲，臉上的笑容就越是空洞……儘管任何人都看不見。
任何創造過票房奇迹的電影續集，本身就背負著比以往更沉的重擔和壓力。
如今的殺舞陌。
男女莫測，詭譎莫測，連情同兄弟的少年道士有時也會說的，你怎麼這麼神秘？我從來都猜不到你的心思。我們永遠都是最好的兄弟，是吧？
就像這場樓夕之深夜吹笛，小道士躲在柱子後面偷窺仰望的戲，原來只是一個鏡頭帶過而已。
樓夕之的臉色有點難看。
縱然有《當年明月在》第一部的感情鋪墊，但捨不得美人落淚、妄想自己擁有三千後宮佳麗是所有男人的通病。我拿什麼跟樓夕之所飾演的這樣一個有情有義、冰清玉潔的仙子比？
阿Ken走了過來，環抱著雙臂，懶洋洋的笑：「怎麼樣？這就是影后，你以前不是總嚮往著嗎？如今有什麼感想。」
突然，一道靈光一閃而過！
在小道士穿著小道袍，眼巴巴的跟著樓夕之時，我懶洋洋的斜卧在樹枝上，漫不經心的斜睨他們，朱紅華麗的衣擺散落下來，儘管臉上的笑容色如春花，但是眼神幽深。
一輪銀白色的圓月之下。
在我不功不過的表演中，樓夕之微笑著揚長而去。
一曲到了最後，樓夕之那雙清水般動人的眼眸對準鏡頭，裏面流動中一種讓所有男人都捨不得拒絕的眼神，百鍊鋼成繞指柔。
心痛、傷心、嫉妒、想接近卻不敢的彷徨無措……
黑色華麗的小高帽，配著一身色澤艷麗的東瀛改良版武士裝，硃砂色揉進點點燦金，內襟是絢麗大氣的明黃，跟過去的凜冽妖冶不同，這次端的是豪放霸氣https://m.hetubook.com.com！
只見樓夕之娥眉輕蹙，秋水般的清眸隨著笛聲，漸漸顯露出各種不同的微妙情緒，憧憬中帶著不安，不安中透著不舍，不舍中含著猶豫，像是一池被春風浮動的湖心，脈脈不得語。
「日日思君不見君，共飲一江水……此水幾時休，此恨何時已……」
我來到他身邊，搖扇，抿唇，輕笑，半蹲在小小的道士面前，伸出一隻手，蠱惑著他將軟綿綿的小手放入我的掌心。
隔江的妓|女抱著琵琶在那星星漁火中彈唱。
眼神明亮深邃，暗含邪氣似笑非笑的眼角微微上挑。
只有偶爾低頭不語時，才依稀可辨殺舞陌當年的凜絕。
他甚至不明白。
殺舞陌，殺舞陌。
譚寒一直陪在我身邊，不斷安慰：「演的不錯的！不要給自己太大的壓力。」
少年道士傾心仙子龍蓮。
他將雪蓮遞給龍蓮仙子，卻從不知我身上深可見骨的傷口。
巨大的銀月之下。
少年道士對月當空，與仙子龍蓮，笛蕭合鳴，情意綿綿。
春山般的墨眉，斜飛入鬢。
旁邊的編劇朝我比一個「加油」的手勢，我眼神堅定向他們點點頭。
顧羽口沒遮攔，氣得他的經紀人又敲了他幾記。
我拿起劇本看了又看，想了又想，拚命思索。
現在的妝容跟之前被黑紗罩面的樣子更是不同。
鏡頭再切近。
「我帶你看月亮去，可好……」
導演喊了一聲就位。
在小道士被最初的驚鴻一瞥的觸動中，心緒日漸紛亂的，還有她啊。
這樣的美人，小道士如何能夠拒絕？
我不是黎雪，沒有那麼嬌弱，我願意去承擔壓力和挑戰！因為，對於一個演員，就是要不斷創造出新的角色，不斷創造出精彩的角色，我不能輸！不能輸給樓夕之！
在這兩人夜下吹笛、情篤初開時，是另外一人的黯然神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