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多麼可笑。
魔界左護法一邊帶著手下搜尋，一邊放話恐嚇，他猙獰大笑：「殺舞陌，龍蓮你們逃不了！趕緊交出小道士！」
「轟隆」一聲，地動山搖，燃著烈火的樹木重重倒下，洞壁上方的泥土紛紛下落，落了我們一身，洞中的我們也被震得東倒西歪，一個踉蹌，龍蓮和小道士牽著的手分開了，而我則倒在了小道士身上。
而這一切，被我默默的看在眼中。
樓夕之，又改戲了，即便是修訂后的劇本，也沒有這句台詞。
我不敢鬆開，我不想他被發現，不想他被殺掉。可我更沒勇氣看他那雙清澈的眼睛。
這樣的即興發揮，難不倒我！
我、小道士，以及中箭的樓夕之倉皇之下逃進了河邊的樹林，魔界妖魔追殺不休，驚心動魄。我們藏在一個陰暗的洞里，施了一個斂息術，久久不敢出聲……
我們三人逃得窘迫不堪，整個路上小道士再也沒有對我說一句話，而龍蓮的傷勢越來越重，身後的追兵窮追不捨……
這種種微妙的、情緒交替變換的眼神，樓夕之掌控得很好。
我沉默的跟著他們兩人身後，一邊勘察著四周的環境，一邊殿後防止有妖魔從後面偷襲。
我和龍蓮的瞳仁同時張大。
「夕之剛剛的確演得不錯，要不你們再看看，考慮考慮？夕之也是為了這部電影著想嘛，她的建議還是有些道理的。時間也不早了，不如大家先去吃個飯，再討論一下？」
「怎麼，難道我剛才的演技不夠好？」
我們沿著河畔深一腳、淺一腳的走著，龍蓮的傷勢已經拖了一日，若是兩日內沒能找到魔殿墮天，解不開這支血色骷髏箭，龍蓮她真的要魂飛魄散，連轉世投胎的機會都沒有了……
「所以，我們之間必有一談。」但我不會展露我的弱點，強壓住心中的痛楚，我語氣冷靜。
大批的人馬在這附近走動探查，有幾次險險被他們察覺……
他想拉開我的手。
我的腦海快速旋轉。
但是，又是何其的不同！
凡是被此箭傷者，三天之內必會魂飛魄散！
因為劇本沒有這段，所以兩人沒能配合好，最後雙雙摔到了地上，樓夕之摔在了顧羽身上。
她，這是在威脅我！
而樓夕之卻微笑的看著他，漂亮的眼睛盛滿了含蓄不可查的暗暗情緒，彷彿在說，不要擔心，不要難過，這是我自願的……她嘴角的微笑越來越虛弱，越來越虛弱，直到眼神最終一變，被一股揪心的痛疼代替……
「CUT——」B組導演叫停，「樓姐這場戲，應該是宋微她……」
而此刻，這個冷靜聰慧的女人正審視著我，而我也同樣審視著她。
現場的氣壓一時低到了極點。
那邊的討論還沒ｈｔｔｐs://ｗｗｗ•ｈeｔｕｂｏoｋ.cｏｍ.ｃom有結束。
「我正準備跟你說這事。」樓夕之截斷B組導演的話，抿了一口水，朝著對方動人的笑了笑，不怎麼在意的說道，「先前看劇本的時候，我就覺得龍蓮其實是愛小道士的，只是以她清冷的性格斷然不會開口。」
時間一分一分的過去。
「要是你敢負他，就算我自墮成魔，也定要你——死！」她手一揚，那隻上品仙器玉笛直抵我的脖頸，只要再稍微一用力，我就會身首異處。
烏雲壓日，殺聲震天。
她實在厲害，一針見效，一擊就中。這樣的話，我是永遠無法說出口的。
而更讓我心底有些介意的是那時樓夕之撲向顧羽的眼神！
雖然演戲過程中的確有即興發揮，但是樓夕之這個改動卻太大了。
阿Ken和柴謹之立即上前。
今天要拍的是河邊追殺的一場戲，魔界中人要殺龍蓮和小道士。得知此事後，殺舞陌叛離魔界，為救他們身受重傷，卻被龍蓮拆穿真實身份……
「他愛我。」龍蓮漂亮的眼睛一眯，投射出來的，是令人無法反駁的話，「而我也愛他。」
小道士法術還不夠高，此時全憑仙子龍蓮一個人硬撐。
終於，左護法最後一句摧毀了一切。
眼看一團火球直逼我和小道士，在一旁閉眼養神、沒有出聲的仙子龍蓮陡然睜開雙眼，她的眼睛是決然的冷靜、鎮定，她長袖一揮，一記寒冰訣對上，撲滅了那團火焰。
仙子龍蓮臉色慘白，弱不勝衣的依偎在小道士的懷裡，小道士看著她的眼睛充滿了擔心。
我已經在內心醞釀過多次。
「還有，就算你死了，我也只允許他在你每年的忌日懷念你一下。我絕不會因此就將他拱手相讓——所以，你最好給我活著！」
水靜靜的流著，清冷的月輝灑在我和龍蓮的身上。
然而，我心中卻是一凜。
她黑色的秀髮在空中飄舞，以往潔白的銀色外衫如今被污血染滿……
「呵呵，也行也行。」B組導演立刻順著台階而下，「先就這樣吧。我再去跟A組討論討論……」
第二天五點起來上妝。
冷月、寒鴉、流水。
同樣流露出來的氣勢，同樣的決絕凜然，跟這一幕，是何其的相似——
三人就地休息。
不遠處的魔界左護法猙獰大笑。
重重畫面切換，我神秘的身份，我對他內疚的眼神……
揮劍便可斬殺千人的殺舞陌，此時此地竟嘴唇顫抖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天不怕地不怕的殺舞陌，竟懦弱到不敢承認自己做過的事……
我心中怒嚎，不是的不是的不是的！
眼看此箭就要射中正在跟妖魔廝殺的小道士——
「別對我動手動腳。要hｔtps://m•hｅｔｕbook.cｏｍ.ｃｏｍ不是看在你撫養他的份上，我早就殺了你。」
不敢承認，可也無法否認……
而樓夕之飾演的龍蓮，捨身為小道士擋箭時，對準鏡頭運用的也是這一招。
仙子龍蓮如此，仙子龍蓮可以為愛做到如此地步，那麼前世今生一直深愛著小道士的殺舞陌又該如何，她該如何對應，她該如何反應……
顧羽一臉意外，琥珀色的眼眸里是全然的震驚，他甚至還不知道怎麼回事。
「哈哈哈，殺舞陌，你什麼時候殺小道士？殺了他，你才能活，不殺他，死的就是你！」左護法一計不成，又是一計，哈哈大笑中挑撥離間。
顧羽沒有料到這種意外，那種震驚和茫然的目光放在被龍蓮替他擋箭的情景中，是適合的。
他疑惑，他質問，他在問對方說的是不是真的，他不想我背叛，更不想我前世殺過他，竟真的殺過他……
我移開目光。
在原來的劇本中，這裏替顧羽擋下此箭的人是我，這樣我才身負重傷，以至在被追兵逼到河邊的時候，又被龍蓮拆穿過去身份的時候，身心俱疲……
我胸口一陣翻騰。
「——抓到你們了！」洞口一下被炸開。
「你……你到底有沒有愛過我？」聲音艱難的從他嗓子里發出，像是在沙粒中磨碎了一般。
我心頭一震，眼神一變，難道她的意思是……
左護法目露凶光，強橫魁梧的身軀繃緊，滿是長毛的手臂肌肉糾結，忽然，他看準時機，以極快的速度拉開一張巨型赤色弓箭，挽弓射出，對準小道士就是奪命一箭！這支血色骷髏箭是用九百九十九條冤魂怨氣練成的，又狠又毒，利箭「嗖」的一聲，朝小道士噬血飛來！
小道士身一震，正要拔劍衝出去拼了，仙子龍蓮一下抓緊他的手，一個清冷的眼神丟了過去——兵不厭詐！
尤其是樓夕之的戲份，後面更是大修，佔了不少比重。
B組導演不敢得罪她，有些磕磕巴巴：「不，不是這個問題，主要是劇本里替顧羽擋那一箭的是宋微。如果這裏動了的話，後面的情節也要跟著動了。」
——這是兩個女人之間的戰爭。
所有人都不敢說話。
等了兩天，沒聽到什麼消息，倒是有次瞥見樓夕之進了雲修的辦公室，再等了兩天，聽說黃錦立又來了，跟雲修封景開了個會，我心裏大概知道會是什麼結果了。
B組導演在一旁跟編劇們商量。
一個扶起顧羽，一個扶起樓夕之，她的幾個助理和保姆送水的送水，替她拍灰的拍灰。
如果那時小道士用著一種不可置信，甚至得知我是前世殺他兇手之後的憎惡目光看向我時，我該如何表現那種隱忍著內心傷痛，隱和-圖-書忍著「不殺他，便是我死」的詛咒，隱忍著我前世今生對他深入骨髓的愛意？如何表現那種任何言語都失去意義的眼神，那種明明心神俱傷的狀態，依舊將眼淚生生逼退回去，那種即便他恨我，即便他不知道我已中了血色骷髏箭，也要帶他殺出重圍的堅決……
我正要回答。
只是頃刻間。
一時之間，我竟想起那時我進入殺舞陌的角色狀態，黎雪撞碎我懷中的食人花時，我劍花一挽，掠過她的脖頸，嚇得她花容失色……
但有人敢跟她對峙嗎？
小道士緊緊摟著她，讓她靠在他的肩頭，分擔著她大半部分的重量。
我太了解這個實力強橫，殘暴殺戮的左護法了。
「反正我也時日無多，能拖住他們一會是一會。」龍蓮依舊冷冷開口，語氣是生死置之度外的淡然。但是突然，她的眼神陡然一變，竟是異常凌厲望向我，「——你，一定要帶著他活著離開！」
她突然站起身，她的動作有些大，椅子「哐當」一響，所有工作人員一驚，樓夕之笑了笑，她這時的笑意全然沒有了飾演龍蓮時的清雅大方，反而多了一股狠厲。
「你就不怕我傷了他？」
大抵是大牌當得太久，樓夕之說話有種其他人不得不聽的氣勢。
我種種的欲言又止。
只是，這樣用微妙眼神變化去表現心情，將情緒渲染到一個極高的點，以此打動觀眾的方法，我在《當年明月在》的第一部，親手殺死小道士時，用的就是這一招。
即便她現在當著所有工作人員、導演和編輯們的面這樣說我，我也無法當面回她什麼。
「如果你會傷他，我就不會允許你出手。」我雙臂環抱。
而那時的我則道，也許……是前世你被人刺穿的印記。如果、如果有一天，那個人站在你面前，你會不會報仇，會不會殺了她……
我捂緊他的唇，看著他的眼，不說話。
B組的拍攝就此停了。
我不知道，該贊她活學活用，還是其他什麼……
我連忙用手捂住了他的唇，禁止他發聲。
然而，小道士卻比我更快一步，他眼滿通紅，一把揮掉我的手，抓住我的肩膀，傷心欲絕的狠狠搖動：「他說的是不是真的！是不是真的！」他的手那麼用力，彷彿用盡全身力氣，快要把我骨頭鉗斷一樣。
這一日，寒風簌簌，陰風邪邪。
「我會去阻擋他們。」
洞外的左護法仍在挑撥：「這有什麼難的！不跟前世一樣簡單嗎？一劍穿心不就得了！殺舞陌，你可是魔界右護法，趕緊殺了他，效忠魔殿！」
我正要衝上前，用身體為小道士擋住這支箭，沒想到樓夕之竟比我快一步，已經飛身撲了過去，她身姿決然，沒有一絲猶豫，彷彿為了小道士死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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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魔勢不兩立，一個是無欲無求的仙子，一個是殺人如麻的魔界右護法，而此時我們卻為了同一個男人，站在了一起。
她是資深的大牌巨星，她是人氣超高、前陣子剛剛獲得金柏獎的影后，更是這次跟封雲工作室合作投資的品優娛樂公司捧在手心的一姐！
正當導演快要鬆一口氣，以為被樓夕之諒解時，樓夕之眼中陡然閃過一抹厲色，語氣一變：「宋微改的戲還少嗎？前面的部分幾乎都重拍了吧！怎麼她能改，我就不能？難道我樓夕之是給她當配角，讓她上位的嗎！」
而想要反駁她的人，在開口之前都要先掂量掂量樓夕之的人氣名氣、票房身價，人脈地位。
這樣聰慧冷靜的仙子龍蓮，竟是深情至此，情深如許。
看著他不敢相信的、受傷的眼神，心裏更痛。
她這句台詞，的確大義凜然，深情似海！
但是樓夕之呢，那種毫不猶豫的堅決，被射中后的咬牙堅忍，那種對方震驚得知后的無怨無語，那種彷彿想起過往時的幸福微笑，那種最後毒發攻心的眼神一變……
「明天，你們逃。」她冷冷說道。
醜陋邪惡的魔界小妖破開層層陣法，衝上了閑花閣，昔日清雅的閣樓轉眼間變成一堆斷壁殘垣，清澈的小橋流水被妖魔們腐臭的屍體玷辱，滿是污血和惡臭……人間仙境如墜地獄！
龍蓮站起，抬頭，氣度清華，即使在追殺中，渾身上下也有種與眾不同的清麗氣質。她是個聰慧的女人，如今，在這危機重重之際，她的眼神卻是冷靜到了極點。也只有這樣的她，才會在洞中我和小道士都方寸大亂之時，果斷利落的成功阻擋了左護法那一擊！
但是現在這些，一切被樓夕之打亂了。
樓夕之則悠閑的坐在椅子上，身上覆著一件禦寒的大衣休息，一旁的小助理小心翼翼的捧著一個保溫杯。她神情自若，似乎大風大浪見得太多，這點點改戲她不放在眼裡。
我身形未亂，但是手腕卻利落乾脆一轉，那把慣用的武器——泥金摺扇翻飛，玉石相擊，「鏗鏘」一聲，瞬間便壓下了樓夕之那隻玉笛。我挺直背脊，以比她更凌厲的目光回望她。
而且——她完全是搶走了我的戲份！
他剛張開嘴。
小道士慘笑，一滴眼淚從他絕望的眼中落下，滴落到了我的手背，快要將我整顆心灼穿一個洞。
——沒有。
以及某個晚上，我和他坐在屋頂喝酒，他開玩笑說，我胸口有個胎記，像朵花似地。
即使到了這種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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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色骷髏箭一出，不見血不歸！
小道士琥珀色的瞳仁急劇收縮。
因為，我不是黎雪——我是殺舞陌，更是宋微。
我在等待，顧羽也在等待，樓夕之……
「剛剛那一箭，明明她離小道士才是最近，捨身一擋更符合情理吧。宋微那麼遠，等她過來，小道士早就中箭身亡了。呵呵。」
她和他的手緊緊握著，彷彿一放手，就再也尋不到彼此。
小道士胸口劇烈的起伏。
「呵呵，」樓夕之眯著眼笑出聲，「原來，是這個原因啊。」
他無聲的眼神盯著我，彷彿在問，怎麼回事？
一時之間，大家面面相覷，又暗暗心驚，什麼叫大牌發飆，這就叫大牌發飆？！
即便顧羽整個人全程都在狀況之外，也沒有影響到她的發揮，她的演技。
我立刻配合得灑出一抹鬼煙，黑霧頓時瀰漫在整個洞中……
「看到了！」他突然大喝一聲，右手一揮，一團猛烈的火球擦著洞口飛過。
小道士冷靜了下來。
過了許久，終於阿Ken先出聲緩和了下氣氛。
只見樓夕之走到編劇們和導演面前。
小道士的眼睛就那樣直直的盯著我。
他奉行「生要見人，死要見屍」的原則，要是抓不到我們，他絕對不會離去！
她的聲音大得整個攝影棚都聽得到。
斂聲術急速失效，防禦的範圍一圈一圈收縮……
這一招，是我自己想出來的！
白衣勝雪的她手執玉笛，右手虛揮，一片半月形的黃光猶如彎刀閃過，凡是被這片黃光擊中的妖魔鬼怪們全部負傷。一時之間，只見整個天地間黃光不停閃爍。儘管龍蓮仙子法術高強，但隨著越來越多的妖怪們前仆後繼，她也漸漸力不從心……
我動了動唇，卻一點聲響都發不出來。
「你個傻道士，你以為殺舞陌真的愛你嗎？既然她愛你，為什麼她前世會殺掉你！哈哈哈，告訴你，今生她接近你就是為了殺你！她故意假裝愛上你，這樣才能騙你動情，才能在你情動之時殺了你——用你的心頭血，解開她的詛咒！她從來沒有愛過你，永遠不會愛上你——因為她的心中只有魔殿墮天！她只愛墮天！」
在小道士提出我們先去睡，他來守夜的時候，龍蓮一面清雅微笑著點頭，一面水袖一揮，小道士如中迷煙，立即倒地。
沒有一個男人不會為這句話心動，沒有一個人不會因為這句話而被她感動。
果然，再次通知開拍的時候，雖然A組的線沒有變動，但是B組的戲卻修動了不少。
我眼睛一眯，冷冷的望著這個女人。
我痛。很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