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吹不散眉彎

作者:安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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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論局 芙亭水閣邊

第一章 論局

芙亭水閣邊

尚墜遠遠站在角落,看著這滿室如花美眷,蝶衣生香。
尚墜慌忙垂首,有些無意中窺見他人秘密的心虛,再不敢胡亂張望,提起裙擺快步跟上前去。
「你別做夢了!我聽說這霞帔是白家特地找了十二個綉女為迎眉繡的。」
白世非漫不經心地一笑。
一行人經過廳中虛帳時,不遠處的雕廊里紅影乍閃,她定睛望去,只見廊下柱後站著一名身穿綉金喜袍以珠冠束髮的男子,長著一張絕世的俊顏玉面,修身倜儻,仿若臨風,眸光隔著人海瞥過晏迎眉的大紅流蘇頭蓋,神色要笑不笑地,慵閑表情仿如看戲一般。
下一瞬,那雙流波幻轉攝人心魄的清冽眸子向尚墜掠來,在迎上她疑惑而悄然的打量時不覺定了定,似微微一怔。
上達朝廷百官,下至山野鄉民,整個開封城內外全不曾料到,還未待各大官媒私媒捷足先動,孝期甫滿的白世非毫無先兆地忽然就已向樞密副使、參知政事晏書家遞了求親帖子,請求迎娶年滿十八歲的晏迎眉為妻。
然而從未試過的心猿意馬讓他無心聽取一旁主持行禮的婆子在說什麼,含些新奇而異樣的眸光時不時窺溜向始終在另一邊扶著新娘子的丫鬟,在她終於察覺他的意圖而慌亂地低低垂下粉霞頰邊再避而不視后,他心裏湧起一股難言的愉悅和悵惘來。
此時小廝領著一名清瞿文士從門外而來,白世非連忙帶同邵印上前,深深作揖,「小侄見過張叔父。」
邵印一怔,「不知——公子今夜住在哪廂?老奴好讓人準備著。」
「恩?」
夫家如此重視,想來這樁應是極好的姻緣,她暗覺安心。
「陰晦。」晏迎眉輕輕重複。
集賢殿大學士張士遜含笑捋須,「恭喜賢侄今日大喜啊。」揮手叫下人送上和_圖_書賀禮,臉上似有苦難言,「這是綠漾那丫頭特地命人做的,我拗她不過,只得攜來,還請賢侄莫怪。」
那湖有個獨特的名字叫秋水無際,苑園內奇林秀木,曲徑通幽,碧水如翠的湖上亭台銜吐,綠蔭映紅,是開封府內四大名園之首,名聞天下的八景之一汴水秋聲,便是指秋水無際湖。
尚墜只覺那人明明是新郎倌的裝扮,眉宇間卻毫無喜意,掃過晏迎眉的一眼猶似美人如花隔雲端,輕淺帶笑的俊容以為無人看見而不經意流露出一抹事不關己的旁觀之色來,表現得恁般置身事外。
沉思良久,她終於還是就著喜燭把白箋燒成了灰,回到隔壁自己的寢室,挽起早已收拾好的小小包裹,將門掩上,轉身走出幾步后不覺停了下來,回首朝那間住了六年的屋子看罷最後一眼,眉間略有些茫然若失。
在她身後,所有侍女已被摒退,只餘下尚墜熟練地幫她綰著髮絲,「報曉的說今天天色陰晦。」
秋夜微寒的風吹來,水波泛起星點粼光。
白世非笑道,「本公子幾曾宿在他處?」自然還是回他的寢居第一樓,放下茶杯,起身,「今兒你們也忙壞了,都早些回房歇著吧。」說罷撇下驚疑不定的老僕,閑步出房。
晏迎眉望向窗外,遠處一片灰霾迷朦,天際泛黃,似有大風揚起塵土。
主僕兩人再不作聲。
第一樓外院徑往北不遠是依湖而築的白氏林苑。
而若不是媒婆的當頭一喝「禮成」將之震醒,尚墜險些當堂失態。
綵衣縈亂,鶯聲婉轉,女眷們簇擁著新娘子一行人浩浩蕩蕩在喧囂中漸去漸遠,室內香氣仍余有繚繞,卻已是人去樓空,空蕩雜亂的房內變得異常寂靜。
就差沒留字指責,君心因何棄,奴恨膽邊生。和*圖*書
「自訂親以來你夜夜看書到三更,這段日子沒睡過一頓安穩覺,眼珠兒焉能不疲勞?」
「尚墜。」
無邊孤寂的這一個暗夜角落,也許以後會變得有趣些了。
直至打扮停當,晏迎眉站起來,展開大紅雙袖,看向銅鏡中穿著精緻華貴金絲綉服的自己,低聲自語,「縱是有情袍,嫁予一生休。」
前廳里邵印正有條不紊地安排著各項雜務,看見白世非出現,連忙迎上前去,「幸虧二管家想得周到,多騰出了兩間庫房,如今所收賀禮已經把一間給堆滿了。」
消息傳出后不知震破汴河兩岸多少顆痴情暗許枉盼三年的芳心。
「哇!這綉工何等精妙,待我出嫁時也要一件這樣的!」
從此以後,她將跟著晏迎眉同往陌生的白府生活。
邵印上前收下,在白世非的示意下把綢盒打開,內里是一個大葫蘆背著一個小葫蘆的和田玉件,這原本意為背子牽孫——百子千孫,十分富貴吉祥,卻不料那個大葫蘆底部竟還淺淺雕著一副橫眉怒目的少女臉孔。
披著紅頭蓋的晏迎眉自始至終對橫生的洶湧暗潮絲毫無覺。
白世非噗哧一聲笑了出來。
筵席依原定的吉時開始,酒過三盞,新娘子被從裡間扶出來,白世非的眸光率先落在晏迎眉身側的尚墜臉上,與她對視了眼,那幽然眸波讓毫無防備的尚墜心口怦然一跳,不知為何驟覺異常緊張,腦海里不由自主地掠過念頭,原來他就是聞名開封的白府公子。
當花轎回到白府,恭候多時的陰陽先生唱了喜喏,撒了谷豆,媒婆子將晏迎眉扶下轎來,踏上早鋪好波斯紅氈的地面,有人捧著一面銅鏡在前方倒行,將新娘子引入府門。
良久,一曲既盡,笛聲悠然而止,湖邊芙蓉樹被風吹得時www•hetubook.com•com而搖曳,暗綠枝椏的陰影在水面上無聲跳躍。
「我的小姐們!都裝扮好了么?接親的可是已候了多時!」門外傳來婆子的催促聲。
「二拜高堂。」待得禮罷,又唱,「夫妻對拜。」
邵印趕緊命小廝登記在簿,待主客二人寒暄過後,將張士遜沿請入席。
看了看窗外天色,尚墜提醒,「時候不早了。」
一對新人依言而行。
晏迎眉淡淡笑著,任由她們又是撩袖又是驚嘆地圍著自己打轉。
白世非眨眨俊眸,「鋒璿可有禮到?」
白世非信步踱到以往慣常獨處的湖邊芙亭,在暗夜和樹枝的掩映下,才剛在石凳上落坐,便看見夜色中一道纖細的人影漫步而來,走過他才剛經過的石徑,到達分岔路口時似因環境陌生而遲疑了下,最後折往被水面映得較為光亮的湖中水榭。
日出日落,花開花謝,轉眼已到滿城金盞爭妍時候。
插不上手的尚墜不遠不近地跟在熙熙攘攘的眾人身後,偶爾轉瞳悄然顧盼,白府里到處張燈結綵,一道道門楣檐拱無不披綢掛緞,喜意盎然,顯然把婚禮當足了況大盛事在辦。
「不知為何,這幾日我的眼皮總跳個不停。」
尚墜揀了張凳子坐下,俄頃,才從袖底抽出張白箋來。
「好了好了!馬上就來!」
好不容易能坐下歇息,貼身小廝白鏡端上熱茶。
新娘子再度被扶入新房,外間筵宴則一直擺至月上中天,白世非被各席起鬨相纏,無一刻得以脫身,到賓客散盡后,別說府內仆婢們全都已累得人仰馬翻,便連他也是面露倦容。
名門望族的白府與貴為當朝重臣的晏家不但門當戶對,白世非與晏迎眉更出了名的郎才女貌,可以說是東京城裡尋天覓地也難得般配的一對佳偶,由是當媒和-圖-書婆子往晏府遞去帖子,雙方一拍即合。
再絕然不敢多望白世非半眼,她盡全力凝攝起心神,一絲不苟地陪著晏迎眉敬了酒,在新郎倌以牽巾引了新娘子去祠堂參拜過白府列祖列宗,繁瑣儀式一一做罷之後,晏迎眉和尚墜主僕倆人不約而同都悄悄鬆了口氣。
弦月西斜,如鉤樣清寒的光掛在水榭亭台高高的檐角上。
才露面便引來陣陣艷羡驚呼,「迎眉你今天好美!」
白世非一動不動隱匿在湖邊亭內,直到水榭中的女子起身離開,目送她的身影逐漸走遠,最後在夜色中消融不見,他才回過首來,凝神想了想,憶起白日所為,胸中彷彿仍縈繞著一絲心蕩神馳的餘味,唇邊逸出似有似無的的笑意來。
「一拜天地。」媒婆子高聲唱喏。
白世非轉身面向新娘子,微向上掀睫的眸波卻不由自主又掠向了尚墜,因為她和晏迎眉近在咫尺,所以外人完全不察,只以為白世非多情看顧的是新進門的妻子,惟獨尚墜自己感受到了他的異樣,愈加局促不安起來。
月光落在她微仰的臉,清瑩照映著她投向遙遠天際的微蹙眉睫,再沿著衣賞斜灑在地,照得水閣內一半暗黑一半清明,把手中笛子湊近唇邊,下一刻,清越中帶著一絲孤寂的笛音劃過夜色下寧靜的湖面。
邵印稟道,「已按公子吩咐把夫人安置在了疏月庭。」
絡繹而來的賓客多是權貴官商,開封城內稍有身份頭面者不曾有一人缺席,便連附近州府的商賈望族,但凡和白府有生意往來的全都不辭路途遙遠,特地派身份相當之人親臨到賀。
白世非接過清茶,輕抿了口,「你去告知一聲,請她自行就寢。」
緊接著白府便送去細帖子和許口酒,晏府還了回魚箸,媒婆子擇定吉日下了彩禮,就這樣商hetubook•com.com定九月癸丑的大婚之期。
倚著水榭的雕花白玉柱坐在橫欄上,疲累不堪的尚墜看了看無人的四周,再顧不得禮數,把腿也抬了起來平擱于闌幹上,套在棉鞋裡的小小雙足翹疊在一起,束腰的綬帶不經意滑下,長長的帶梢盪至水面,她一動,湖裡便是一圈漣漪。
尚墜笑笑,「曆日上今兒可是宜嫁娶。」細心地給晏迎眉戴上金絲髻,再把成套綴滿金玉的頭面簪釵一一插上。
拿著梳子的手在半空頓了頓,尚墜低聲答道,「沒有呢。」
在尚墜飛快撇開無措眸光后,白世非的視線才轉向晏迎眉。
晏迎眉垂下頭,「還是沒有消息么?」語氣十分悵惘,又隱隱擔憂。
「不曾收到中衛大人的賀禮,倒是太后和皇上各賜了貴重物件。」
晏迎眉點點頭,對鏡環袖貼襟,收拾好心事,抬步走出妝房。
待她們往新房去遠,白世非才抬步走將出來,眸光掠停在落於人群最後的嫣然身影上,心口仍有些微迷離不解的恍惚,才剛那一眼,這從未謀面的丫鬟彷彿與他說了什麼似的。
如同籠罩著全身的強大壓迫感讓她知道他懾人魂魄的眸光仍沒移開,焦慮與恐慌交加,她被逼得失措抬首,飛快瞥過他的一眼原意是想請求這人別在拜堂現場如此逾距,不料他正要朝晏迎眉揖下身來,那剎那接上她躲避已久的羞急惶眸,白世非的瞳心閃過一抹不加掩飾的驚喜,色澤幻變中人微微側身,垂下的淘氣長睫在最後瞬間收入她臉上駭色,悠悠地向她拜了下來。
行畢各種儀式,轎手起罷檐子,迎親隊伍終於出門,樂師一路吹吹打打,沿途引得無數人圍觀,熱鬧非凡。
尚墜靜靜看著她,外間閨房裡不時傳來千金小姐們的玩鬧嬉笑,那些快樂的擾攘聲與門內的消沉顯得格格不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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