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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世安寧

作者:張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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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相思意

第八章 相思意

西山行宮離京城三百多里,太祖與高祖時,每年都會攜文武百官來此狩獵,此處官道修繕得十分好。因行宮修在半山腰,只要不是暴雨暴雪的天氣,馬車上路一天便可到此,若快馬加鞭只需一上午便可到達此處。
蔣鷹顯然不贊同寧暉說的話,哼了一聲,陰陽怪氣地說道:「本侯站在你面前,你都一定不認識了。」
蔣鷹正在懊惱,本不想抬頭,可寧暉的笑聲越發地放肆,讓他又羞怯又惱怒,不禁壓低了聲音喝道:「閉嘴。」
小誠子絮叨道:「奴才做人也是有原則的,公子最近每日在校場待到子時,夜裡哭醒,奴才可是一次都沒有說。唉,也不能說啊,侯爺管得忒多了,脾氣又壞得緊,這樣的事沒準還會怪在奴才身上!你罵侯爺沒良心,奴才也沒說過,只撿好的說。公子是不知道侯爺的臉就跟六月天一樣,本就陰沉沉的,還說變就變。哪句話不知道怎麼就說錯了,當年奴才剛來西山時,侯爺每天都要奴才回話,可一天天哪有那麼多話回。奴才就隨口編排了幾句,後來那鄭峰投了誠,侯爺就知道奴才瞎編了不少話,你是不知道……」
蔣鷹不敢覺得冤屈,一心想著只要寧暉不哭了,讓自己怎樣自己便怎樣。他拿起了寧暉的手,使勁地朝自己身上打了一下:「你出出氣?」
小誠子怯怯地抬了抬頭,見蔣鷹看都沒看自己,連聲音都不敢有,起身開始將烤好的魚裝盤,小心翼翼地遞到了蔣鷹的手裡。
寧暉笑了一聲:「有那麼驚訝嗎?難得你說那麼完整的一句話。世間的女子有誰不想做太子妃,做皇后?」
日漸西斜,明明過了一個多時辰,蔣鷹從未感覺時間過得是這樣地快,小誠子跑來添添柴火,便會無聲無息地自動消失。傍晚的風也逐漸變得寒冷了起來,蔣鷹見寧暉動了動,笨拙地用狐裘將寧暉裹得嚴嚴實實的,寧暉不動了,他的眉眼再次舒展開來。遠處傳來了御林軍集合的呼喝聲,一遍又一遍。
寧暉聽到蔣鷹的聲音,有些木的腦袋想起中午的事:「不是,我睡迷糊了,什麼時辰了?」
蔣鷹眉眼微挑,俊美無儔的臉上,露出一抹瞭然:「捨不得,不要回去了。」
寧暉捂住了蔣鷹正欲說話的嘴,忍著笑:「殺雞給猴看!」
寧暉瞪著眼:「你還敢說!你讓人監視我的事,怎麼算?」
寧暉挑眉道:「噢,這很值得炫耀嗎?」
蔣鷹卻沒有動:「不打了?」
寧暉點了點頭:「那我回去了,你不一起走嗎?」
「哦。」蔣鷹應了一聲,這才慢條斯理地開始穿衣服,只是脫衣服容易,可穿起來一件一件的,顯得有得難。蔣鷹似乎很少做這些,顯得有些笨拙。
寧暉捂著眼,哽咽:「凍死你!」
寧暉垂了垂眼,不看蔣鷹放大的俊臉:「我是那麼小氣的人嗎?你來看我,我能怪你什麼?」
蔣鷹輕聲道:「甜嗎?櫻桃釀的。」
寧暉被蔣鷹狠狠噎了一下,綳不住面子,策馬轉身離去,直至老遠還在回頭。蔣鷹坐在原處只對回頭的寧暉輕揮了揮手,十分地風輕雲淡。
蔣鷹理直氣壯:「我不放心你——和表哥。」
蔣鷹斬釘截鐵道:「不會,我就不會。」
蔣鷹覺得寧暉對自己太凶了,三年才見一面,不該是件欣喜若狂的事嗎?自己天不亮便動身朝這裏趕,生怕錯過她狩獵的時間。這些年自己雖不曾來過,也是因為實在是不能過來,這些年一直在忙的事,不還是為了把她弄出來。她為何對自己總是一副不耐煩的樣子,好像多看自己一眼都難受。
蔣鷹坐在原地沒動,斥道:「口是心非,說三遍走,卻不走。」
「不該是夫唱妻隨嗎?」小誠子小聲嘀咕了一句,卻見蔣鷹又瞪了自己一眼,忙縮了縮頭,不敢再言。
蔣鷹感覺唇間的手,溫暖暖的,軟綿綿的,看了眼寧暉含笑的眸子,他垂了垂眼眸,俯看著她。
蔣鷹朝身後揮了揮手,寧暉滿面喜色地正欲去撿,卻被蔣鷹拉住了手:「有人撿,我們說說話。」
蔣鷹垂眸,淡淡道:「本侯不打女人。」
蔣鷹卻垂了垂眼,拉起寧暉的手,朝最近的篝火走去:「去吃魚。」
蔣鷹一本正經道:「凍不死,快打。」
寧暉並未聽出話中深意,見蔣鷹實在是套不上盔甲,不得不上前幫忙:「這麼冷的天氣,你來西山做甚?」
寧暉也會忍不住思念,白日里回去看上一眼,可蕭璟年如同往常那樣笑著同她打招呼,那個瞬間,寧暉突然不敢看他,生怕多看一眼便會哭出來https://www•hetubook•com.com,只這樣來去匆匆的一眼,卻讓寧暉略微平靜的心,能再次掀起巨大的波瀾。她有很多很多話要對蕭璟年說,真見了人,所有的話都變成了委屈,只是想哭,想抱住蕭璟年大哭一場。寧暉不願變得這般脆弱和膽怯,蕭璟年已讓她逐漸失去了思考的能力,這讓她更加地不願意回去了。
寧暉不覺得自己瘦了,一時忘了掙扎:「誰說的,一到冬天我哪裡都去不成,只得待在行宮裡長肉。」
臘月的山口,寒風刺骨,河裡的冰,少說有半尺厚。寧暉砸了片刻便感覺胳膊使不上力了。這段時間,沒日沒夜地騎射,讓她的胳膊已十分疲憊,根本負荷不了這樣的勞作,她有些喪氣地放下了石頭,側目看向身旁:「你來試試……」
「虛、虛偽!穿那麼厚,打了又不疼。」寧暉哽咽道。
蔣鷹這才輕輕放鬆了身體,呼吸也放緩了不少。他的嘴角不自主地露出一抹淺淺的微笑。這樣的觸碰讓他覺得前所未有地好,自然而然地熟稔,自然而然地靠近,彷彿一瞬間填滿了這些年的惦記與想念。
小誠子站在篝火邊打個哆嗦,卻是不敢回頭,哭道:「公子公子,奴奴奴奴才才好像聽見侯爺的聲音了。」
小誠子諂媚道:「誰知道呢?怕是要討好公子,太子固然重要,但是誰不知公子才是太子的主心骨啊。侯爺這是未雨綢繆,有心和公子套套關係。」
「對對對!就是這個意思!」小誠子繼續道,「您是不知道,他知道我胡編了幾句話,就把奴才帶去了詔獄,說讓奴才長長見識。您是沒看他那心狠手辣的勁兒,整個一活閻王,那折磨人的手法,奴才在宮裡見了那麼多……」
夕陽西下,林中寂靜一片,處處瀰漫著曲終人散的落寞……
寧暉若有所思地點頭:「寒門學子也未必好,不發達還好,若有一日飛黃騰達,拋棄糟糠妻的比比皆是,倒不如嫁到寒門小戶去,妻唱夫隨的多好。」
蔣鷹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蹲下身,有些磕巴地說道:「我……我我錯,你別哭。」
蔣鷹哼哼:「我不見表哥。」
蔣鷹輕輕地伸出手指來,猶如兒時那般,玩著她的長發。當他的手指劃過寧暉的發簪時,見她戴著個做工十分粗糙的木簪,不動聲色地拆下了自己髮髻上的白玉蓮花簪,換去木簪,戴在了自己的頭上。
蔣鷹想也不想便解開了身上的披風,有些笨拙地解身上的盔甲,片刻間他已將盔甲褪去了,身上只剩下了薄襖。
蔣鷹卻強迫性地拉起了寧暉的手,朝林中走去,自說自話道:「瘦了好多。」
寧暉指責道:「那是因為你自己長成這樣,當然無所謂,你們男人個個朝秦暮楚的,我要是有一份好皮囊,定要做那禍國殃民的妲己,回漠北自立門戶,天天換夫君玩!」
寧暉伸了伸懶腰:「我睡了那麼久嗎?不睡了,臉都變形了,眼睛都看不見,難受死了。」
寧暉有些失落地點了點頭:「噢,那你現在要走了嗎?」
寧暉恍然大悟:「噢——」
太祖尚武,佔了天下,定了皇城,行宮周圍劃下方圓百里,定為圍獵之地。高祖年間又大肆興建了幾處宮殿,演武場擴大一倍不止,再划西群山以北至阿克草原為皇家的獵場。
蔣鷹抿了抿唇,底氣不足:「國公夫人,一品誥命,差了點,也不錯。」
寧暉看了眼四處亂蹦的魚,嘴角噙著一抹滿足的笑意:「說什麼?」
寧暉不無可惜道:「你嘴那麼碎,又愛嘮叨,我倒是沒見過你挨打,每次從京城回來都是蹦躂著。」
蔣鷹隨手拿起了石塊,面露不愉地挑了挑眉,平靜道:「真不認識本侯了。」
冬至后,寧暉突然不知該怎麼面對蕭璟年了,她還做不到滴水不漏,也做不到不指責質問,可做這些是需要一個站得住的立場的。宮中雖無消息傳來,但看那些御林軍的態度一日好過一日,便知道太子複位也許已有希望。
遠處御林軍又開始催促,小誠子從暗處牽著寧暉的馬,走了出來:「侯爺,劉大人來了兩次了,公子該回去了。」
片刻后,寧暉道:「是啊,這都臘月了,過了年蔣鷹也已十七了,若再不議親當真晚了。」
蔣鷹根本沒將寧暉的諷刺放在心中,好看的眉頭還是蹙成了一團:「你想做太子妃?」
蔣鷹身著純白色的狐裘大衣,比之三年前越發地俊美了。他的五官本就精緻絕倫,如今輪廓又長開了,少了兒時的稚嫩,五官https://m.hetubook•com.com猶如刀刻般,眉眼間俱是凌厲之氣,方才生氣時狹長的眼微眯著,身上有種不怒自威的氣勢。
寧暉滿心的抑鬱被這兩句衝散了不少,笑了起來:「知道知道,許久不見你還是和以前一樣老王賣瓜。你還沒說你來幹嗎,眼看就要過年了,侯爺不忙嗎?」
寧暉側目想了片刻:「我問了好幾次,他都沒說。」
蔣鷹策馬奔走,聽到寧暉的叫喊,嘴角還噙著得意的笑,心情說不出地明朗。可這樣的挽留也只有一句,當蔣鷹發現寧暉只喊了一句便不喊了,氣悶不已,可要是即刻轉身回去,蔣鷹如何能拉下臉。
「哈哈哈哈哈!」寧暉再也忍不住爆笑起來,她拍了蔣鷹幾下,指著小誠子笑到說不出話來。
寧暉撲哧笑了起來:「好啦好啦,我都沒說你膝蓋硬,已經夠不挑剔了。跟著我耽擱了一中午,你還沒說今天來西山幹什麼,隨我回行宮嗎?」
寧暉見蔣鷹躺在地上眯著眼,到底不好一直欺負不還手的人,卻還是哼道:「讓你嚇唬我!活該!」
兩道身影快速地從樹林中躍了出來,將蔣鷹從木樁上扶了起來,在腿上連點了幾下。蔣鷹悶哼了一聲,片刻后才感覺麻木到沒有知覺的雙腿有了輕微的刺痛。他深吸了一口氣,站在原地望著西山行宮的方向,許久許久,才緩慢地轉身,瘸著腿朝馬匹走去。
蔣鷹再次抬眸,眉角柔和了下來:「你想讓人都知道,本侯來此地?」
蔣鷹道:「不能誤會我。」
蔣鷹抬頭望向居高臨下的寧暉,兩人已有近三年不曾見過了,寧暉雖是長高了,但卻再也沒有自己高了。她比以前白皙了許多,也好看了不少,還和以前般猖狂得不成樣子。此時,她那雙晶晶發亮的月牙兒般的眼眸,就這樣瞪著蔣鷹,讓蔣鷹連生氣都忘了。
寧暉嘆了口氣,垂頭喪氣低聲道:「我躲他,不是不喜歡他,不是覺得他不好。是他太好了,好到似乎所有的人都該喜歡他。我真怕了現在的自己……你知道喜歡一個人的感受嗎?會變得想爭想搶,想發脾氣,想殺掉一切接近他的,或是一切他接近的人,讓他眼裡只有自己。那種妒忌和不自信,讓一個人變得醜陋,變得不認識自己,甚至深恨自己為什麼會喜歡上這樣一個讓自己患得患失,又沒有安全感的人!」
一道黑影在寧暉身邊站定,蹲了下來。寧暉所在的地方有些逆光,一時間並未看清身邊的人,只感覺一個黑影籠罩了自己,這樣魁梧的身形卻不是小誠子,她肅然一驚,暗暗起了防備,幾乎是下意識地朝後挪了挪。
寧暉挑了挑眉,狠狠地點了點蔣鷹的額頭,指責道:「你這個不討人喜歡的傢伙!活該你一輩子娶不到媳婦兒!」
蔣鷹抬眸看了眼寧暉,沒有說話,再次垂下眼眸去,長長的睫毛遮蓋了他所有的思緒。寧暉不知為何,被輕輕的一眼看得有些心虛,氣弱了不少:「你一個人在這裏不安全,不如同我一起回去,讓鄭峰找幾個人護送你。」
蔣鷹板著臉:「挑剔。」
前幾日,御林軍加強了有果苑的戒備,三班三十人,十二個時辰日夜不停地圍在了院外。從這般陣勢來說,哪怕蕭璟年回宮的希望不大,想來也是京城有了某些苗頭,圈禁近四年之久都不曾被廢的太子,誰知道以後會怎樣。
蔣鷹將去了刺的魚端到了寧暉的眼前:「吃吧。」
蔣鷹輕手輕腳地走到寧暉身後,卻看見寧暉在掉眼淚,一時間蔣鷹的胸口像被什麼狠狠撞了一下般,完全忘記了方才所有的計算,只覺得自己闖了滔天的大禍,光看著她蹲在這裏落淚,蔣鷹都覺得自己有些受不得,胸口悶得喘不過氣,還帶著鈍痛。
寧暉撲哧笑了一下,便再也哭不下去,指著地上的衣袍,跺了跺腳:「穿上!」
寧暉瞪了蔣鷹一眼,恨恨道:「油腔滑調!我走了!」
蔣鷹被推翻在地,撐著胳膊躺在冰上瞪著寧暉:「無禮!」
寧暉哭道:「你先把衣服穿上。」
寧暉側目看了蔣鷹一眼:「侯爺為何要送這些過來?」
火堆旁的小誠子在篝火上串著四條魚正細細烤著。蔣鷹在木樁上坐好,寧暉隨意找了地方坐了下來:「你跟了我那麼久,我還不知道你會烤魚呢。」
蔣鷹扶了扶笑得直不起腰來的寧暉,眉角也變得柔和起來:「烤好了嗎?」
寧暉看著蔣鷹陰沉沉的臉,忍笑道:「我好像也聽見了。」
蔣鷹坐在原地未動:「不了,我回京。」
寧暉站起身來,狠狠地推了蔣鷹hetubook•com•com一把:「一見面就凶我!你有病啊!」
寧暉瞪眼:「你才盤子臉!我這是長大了,小時候圓臉怎麼看怎麼討喜,長大了自然要長出幾分妖嬈來,尖下巴多好看,不然將來的夫君怎麼會喜歡!我以後會越長越好看的!」
「放肆!」蔣鷹拽下了寧暉的手,冷喝了一聲。
寧暉打掉了蔣鷹放在自己臉上的手:「男女授受不親,你少佔我便宜。」
寧暉聽到這句話,卻忍不住「撲哧」笑出了聲,雖然這般乏味的音調還很耳熟,可正處於變聲期的聲音,當真是難聽得很,嘶啞又有種說不出的彆扭。她雖看不見蔣鷹的臉,想來此時該是繃著臉,瞪著眼,想至此,寧暉忍不住低笑了起來。
風象變了,寧暉那些陪伴蕭璟年的日子,便成了人人艷羡的從龍之功。此時所有人眼中,寧暉也不過是運氣比較好的,有幸陪在太子身邊的落魄公子罷了。若寧暉和蕭璟年真起了爭執,不知多少人會說寧暉不知好歹。
寧暉哼了一聲,走過去重重地踢了蔣鷹一腳:「我就無禮了,怎麼的?不然你和我單挑?」
寧暉轉身站定,沒好氣地說道:「誰讓你早不來晚不來,非要等到我心情不好時才來!我以前想你的時候,怎麼一次也不見你來?」
寧暉不明所以地瞪著在寒風中瑟瑟發抖的蔣鷹,半晌,笑了一聲,可很快淚落地更凶了。她惡狠狠地抬起手來,打了兩下,卻一點都不覺得出了氣,便站在原地大哭了起來:「混蛋!誰讓你脫衣服的!誰准你回來的!誰准你對我凶的!混蛋!全是混蛋!」
寧暉見小誠子臉都嚇白了,只得強忍著笑意,拽起了蔣鷹的腰牌:「錦衣衛指揮僉事,從四品,好大的官啊。想來侯爺這兩年,順風順水,混得還不錯嘛。」
蔣鷹平白直抒:「太后說,我是個不費心的。」
寧暉和蕭璟年的相許,本就是上不得檯面,沒有過了任何人的事,莫說寧暉還是沈公子,便是沈家大小姐也是枉然,寧暉若因一個丫鬟指責蕭璟年,只會讓人覺得寧暉斤斤計較,心胸狹窄罷了,將來便是兩人在一起,被人知情,也會招來許多恥笑。
寧暉聽這話很是耳熟,口氣又有點像自己說的話,不禁惱怒了起來:「你還敢質問我!你自己說說,放了多少內奸在我這裏!小誠子皮癢了,什麼都學給你聽!」
蔣鷹聽聞此言,側目看向寧暉,卻見寧暉並無異常,只是抱著雙腿坐在火堆旁,不知在想著什麼。蔣鷹有些失望,便繼續細細又笨拙地撥弄著烤魚。
小誠子驚奇地看了寧暉一眼:「奴才都不知道他要來,怎麼敢問他來幹嗎?公子那麼想知道,當時怎麼不問問他?」
蔣鷹瞪了小誠子一眼,小誠子忙退到了遠處。蔣鷹旁若無人地看了看周圍,目不斜視地伸手將寧暉的頭攬到了自己膝蓋上。鷹有些緊張地等了片刻,發現寧暉只動了動,換了舒服的姿勢便再次睡了起來。
寧暉滿以為自己離開最多兩日,蕭璟年定會尋來,可一連數日後不見蕭璟年的蹤跡,寧暉便知道自己太高估她蕭璟年心中的地位,甚至連自己不回去住,蕭璟年都不曾發現過。寧暉心裏暗怪著蕭璟年,甚至覺得以前的三年,不過只是一場寂寞時的相互欺騙罷了。
蔣鷹不贊同,看了眼寧暉的臉,指著下巴例證道:「以前盤子臉,現在尖下巴。」
寧暉跑了一上午,滴水未進也餓了,便也不曾客氣,狼吞虎咽了起來。蔣鷹拿起了另一條開始挑刺,將腰間的水葫蘆遞了過去:「給你。」
「既是不說,定是不能說的事。」小誠子靠了過去,壓低聲音道,「都尉府的錦衣衛乾的事,有幾件能宣之於口的,恐怕不知道是得了什麼密令,又要做什麼見不得光的齷齪事。」
寧暉在西山近四年的光景,從來不知道西山竟是這樣禁錮人的地方,甚至連呼吸都是壓抑的,心口像是壓了一塊大石頭,彷彿永遠和自由擦肩而過。一連數日,寧暉每日早出晚歸,有時候天色太晚了,便在校場外的客房裡湊合一晚上。
寧暉打馬慢悠悠地晃著,側目看向身後的小誠子:「你家侯爺來西山幹嗎?」
轉眼進了臘月,御林軍一隊十來個人,打算去冬狩,寧暉很高興有這樣出外散心的機會,天未亮眾人便已整裝待發,本不欲帶上小誠子,但也抵不過他幽怨的小眼神,只得對他綴在身後視而不見了。
寧暉愣愣地看著蔣鷹,許久才反應過來:「你、你你幹什麼?」
寧暉狠狠地瞪著蔣鷹,又踢了一腳:「又不用你養和_圖_書,你才閉嘴!」
寧暉笑了一聲:「和你說什麼?難道說你表哥不是個東西嗎?還是說我想爭太子妃之位?還是告訴你,因為我覺得我根本不可能做太子妃,所以自憐自艾躲在校場,怪罪了所有人?和你說這些有用嗎?你能幫到我嗎?你個長不大的小屁孩,金尊玉貴的勇毅侯,能懂什麼?」
蔣鷹有些不知所措,皺眉道:「怎麼?你想怎樣?」
「唉,侯爺總是還好,總不愁沒個好人家,公子該多想想自己才是,您比侯爺和殿下都大。都這個歲數了,再在西山待兩年……不過,您也不必回漠北去,若能出去,太后和侯爺不會虧待您的。到時實在不行,便找個寒門學子……咳咳!吃魚吃魚!」小誠子話未說完,便感覺一道寒光刺來,這才想起來這不是平日里只有自己和寧暉,身旁還坐個活閻王。
蔣鷹有幾分惱怒,也指責道:「不守婦道,一個不夠,想禍害多少?」
寧暉點了點頭:「自然也好,就是有點累心。」
寧暉不動聲色道:「我還以為你和那些人是一夥的。」
蔣鷹身著褻衣,打了冷戰,面無表情道:「給你出氣。」
寧暉見蔣鷹又把話當真了,翻個白眼:「你來幹嗎?太子還在宮裡,你若找他就快點去,不然你要摸黑回去了。」
冬日午後的陽光,雖不耀眼卻很溫暖。寧暉吃了三條魚,酒足飯飽,整個人被溫暖的陽光曬得懶洋洋的,片刻后,半夢半醒地靠在了木墩上。
蔣鷹將白色狐裘裹在了寧暉身上,只當沒聽見她的話,撿起來大石頭對著冰塊猛地砸了起來。不過一盞茶的工夫,厚厚的冰層終是被砸開了,憋了一個冬天的肥美的魚兒爭先恐後地朝上跳著。
寧暉不客氣地接了過去,猛灌了起來,側目看向低眉順眼的蔣鷹,只覺得他不說話的時候,倒是討喜多了。恍惚間,寧暉像是回到了才來西山的那會兒,三個人平淡地相處,卻又不得不相依相伴,每日為吃食奔波,那段時日算是一段十分寧靜又美好的生活了。
蔣鷹理直氣壯道:「蔣安是太監。」
蔣鷹不服氣道:「太子妃,更累。」
蔣鷹跑回來時,遠遠地便看見寧暉若無其事地砸著冰,不禁更加地氣悶了。看這情形,自己來或不來,對寧暉似乎一點影響都沒有,再也沒有比這更讓人懊喪的了。蔣鷹忍住了心中的委屈、鬱郁和轉身離去的衝動,再次靠近寧暉。如今這樣的光景,想見她一面實在是太難太難了,不然自己也不會三年都不露面。今日這一趟,蔣鷹幾動用了所有能動用的人,才瞞住了皇上和太后。
蔣鷹將臉湊到了寧暉眼前:「不哭了?不怪我了?」
小誠子翻轉著魚,蹺著蘭花指道:「什麼沒挨打!奴才就和您一個人說,侯爺忒不是東西了!他是不打奴才,可沒少嚇唬奴才!奴才第一次去公府回話,他就當著奴才的面,活生生地打死了一個人!」
寧暉長嘆一口氣:「是啊,會累死吧。太子妃有甚好的……我當初便想,他要是廢了太子,我就做郡王妃,以我祖父的餘威和外祖的聲望,讓他不納美就簡單多了。若他被貶成庶人,我便做個庶人|妻,那就更省心了。」
寧暉見蔣鷹轉身就走,一時間又不知他要做什麼,直至他翻身上了馬,寧暉才回過神來:「你幹什麼去?」
寧暉瞭然地點頭:「那咱們去吃烤魚吧!正好我也是出來散心的。」
蔣鷹被寧暉的動作驚了一下:「噩夢嗎?」
鄭峰對寧暉越來越照顧,知道她有心疏遠蕭璟年,倒也會幫忙送些火炭、食物和一應的生活用品。小誠子得了上令,自然是對寧暉寸步不離。一個是聽令於人,一個人不願回去面對,於是兩個人相互勸解著,有時三五天不曾回過有果苑。
蔣鷹坐在原地,待到再也看不到寧暉,才對身後空無一片的樹林道:「出來,扶本侯起來。」
寧暉挑了挑眉:「噢,言之有理,那我的事,你還有什麼沒告訴侯爺嗎?」
蔣鷹不禁蹙起了眉頭,不耐道:「快走,廢話多。」
跑了一段,蔣鷹覺得自己不該和個女子斤斤計較,唯小人女人難養,寧暉佔了兩樣,自然比所有人都難養,本是自己早就知道的事。她心情不好,拿自己出氣,好像也是無可厚非的事。若她真是拿別人出氣,自己好像也不是那麼願意。
蔣鷹見寧暉要走,忙站起身來,拉住了寧暉的衣角,指責道:「你對本侯太凶。」
蔣鷹輕點了點頭,寧暉翻身上馬,又看了沉默不語的蔣鷹一眼,心中突然很是不舍。這次離別,再見不知又要和-圖-書幾年不能,也不知下次見面會是什麼光景。寧暉很不喜歡心中突生的傷感,也不喜歡這樣離別的場面:「你……自己保重。」
蔣鷹瞥了寧暉一眼,面無表情道:「你先走。」
寧暉抬起眼眸,見蔣鷹回來了,眼淚掉得更凶:「你也欺負我!你們都欺負我!」
蔣鷹道:「申時,再睡會兒?」
眼淚一滴滴地落下,落在厚厚的冰層上,迅速地化成了冰。這樣無聲地落淚,似乎要宣洩連日的悲傷和難過,寧暉也從未如此絕望過,彷彿所有的一切都因為不知名的事,變化著,在自己一無所察的時候變得面目全非。
西山行宮是前朝末年戾太子所建之行宮,曾動用上萬能工巧匠,日夜不停三年建成。此處耗資巨大,傾盡了當地所有的財力。不久,趕上荒年,災民暴動,安於造反。太祖自關外來,在此無主之地,招兵買馬坐穩了根基。
小誠子道:「哪能啊!奴才就跟公子是一夥的。你是不知道,侯爺這些時日送來不少好貨,什麼獐子、幼鹿,還有一個大熊掌。奴才看著就眼饞,卻被鄭峰那個吃裡爬外的拿去孝敬太子殿下了。」
寧暉在山林中穿梭了一早上,逐漸感到疲憊,慢慢地停了下來。她望向遠處,層層疊疊山脈被白雪覆蓋著,好像飄蕩在雲端般,看起來是如此地自由自在。可寧暉比誰都知道,也只是看起來罷了,山川河流是永遠不會飄蕩在雲端的,那些看起來美好的一切,不過都是一葉障目的假象罷了。
「喂!我什麼時候說不喜歡了!喂!你真走啊?喂!……」寧暉站了半晌,見蔣鷹頭也不回地越走越遠,也不想挽回了,心中的疲憊又加深了一層。這樣喜怒無常的相處,當真還是不要再來的好。
寧暉翻身下了馬,走到結冰的河床上,蹲下身來開始砸冰塊,身後傳來滴滴答答的馬蹄聲。寧暉知道小誠子又追上了上來,她並未回頭,高聲道:「快來幫忙砸冰,看能不能撈點魚吃。」
蔣鷹聽到此話,又氣又惱,不甘道:「喜歡他,躲他做甚?」
蔣鷹道:「挑剔。」
小誠子見蔣鷹一直撥弄著魚不語,諂媚道:「可不是嗎!現在京城裡的人誰提起侯爺來不艷羡得很,咱家侯爺不但年少有為,更是天子寵臣,多少世家夫人都想著讓侯爺做女婿。」
小誠子慢慢地回頭,正對上蔣鷹的黑成墨色的臉:「侯侯侯爺……侯爺大安……奴才奴才給侯爺請安。」
寧暉懶洋洋地回道:「還成。」
蔣鷹委屈:「你見我,不說什麼嗎?」
寧暉皺眉道:「事多,算了,我回去了,不管你了。」
寧暉迷迷糊糊地抬起了頭,睜開朦朧雙眼,因眼睛被壓迫了許久,一時間並不能看清周圍的人和物,只覺身邊的氣息很是陌生,寧暉幾乎是下意識地警惕地坐直了身形,朝後退了退。
蔣鷹不動聲色坐到了寧暉的身邊。小誠子並未回頭,得意道:「那是,琴棋書畫奴才樣樣不會,可油鹽醬醋茶奴才那是樣樣精通。奴才可是安公公親手栽培的,這世上再也沒有侯爺那樣挑剔的個性了。公子就是有辦法,這樣的天氣也能弄到魚,剛才那幾個人突然扔了一堆魚過來,嚇了奴才一跳。」
蔣鷹面無表情道:「你不喜歡,我走了。」話畢,掉轉馬頭策馬離去。
寧暉這幾日過得不舒心,看見蔣鷹一如既往趾高氣揚的模樣就來氣:「那你來做什麼!看笑話嗎?」
蔣鷹道:「長什麼樣,無所謂。」
寧暉回頭望了一眼林中,遠處的御林軍已燃起了篝火,她再次搬起來一塊石頭,走回了河床中央,開始砸著厚厚的冰塊。冰層迸出了細碎的冰粒,打在臉上很疼很疼。這冰層像是永遠砸不碎一樣,寧暉從不曾那麼想吃一條魚,似乎吃不到,都會覺得很委屈,很委屈。
蔣鷹聽到最後一句話,心情好到要飛起來了。他抿了抿唇,才強忍住不讓自己傻笑出來,板著臉道:「你想我,我不知道。死奴才,凈說些沒用的。」
蔣鷹氣悶,輕輕地彈了彈寧暉的額頭,摸了摸她紅腫的眼,有些心疼,有些氣悶,又有些耿耿於懷,板著臉道:「哭什麼,你再叫一聲,肯定回來。」
寧暉眯著哭得紅腫的眼,冷哼:「讓丫鬟伺候得手都廢了,衣服都不會穿。」
蔣鷹坐起身來,平靜道:「女子小人難養。」
寧暉滿腔悲傷和怒意,在蔣鷹的回話中,俱化作好笑:「我又沒說你,你那麼心虛做甚?你整天板著一副棺材臉,又是個壞脾氣,誰會喜歡你?要說,光你這副生人勿近的德行,為你將來的夫人省了多少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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