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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措越想越覺得氣不打一處來。隨手拿起一疊錢拍在陸遠頭上，「就算睡了你給我錢也不對勁吧？過夜費啊？你當我什麼人啊？」

陸遠被文措整了都還沒生氣，她倒是先發制人。陸遠似乎也是動了氣，瞪著那幾沓錢，終於忍不住吼道：「能白睡誰給錢啊！給六萬我傻啊！」

「你找萬里借錢，萬里怎麼會不借給你，為什麼要這麼做？」文措忍不住問她。為什麼要用最難堪的最傷人的方式？

從停車場出來，文措拉開背包的拉鏈準備拿家門的鑰匙。

「博士也是人，博士也是男人。」

「我 14歲初中輟學跟著老鄉去了深圳。他說帶我去掙大錢，結果他把我騙進了那種地方。他們逼我接客，不接就打我，後來被打怕了，就麻木了。20歲的時候，老鄉 被抓了，我們都被抓去拘留罰款，姐妹們都哭了，只有我笑著出來，因為我終於自由了。後來我離開了深圳，到了江北，在KTV工作，那裡的人都不老實，總是對 服務員下手，我好不容易上了岸，我真的不想再回去了。」

「沒去上課嗎？」文措問。

文措內心震動不已，她為萬里感到不值，可她仍然不願相信英子是故意的，她還是沒辦法那麼輕描淡寫地承認人性的卑劣。

「他現在在哪裡？」文措手已經握成了拳。

經過檢修，老鄒說發動機出了問題，要換零件，報價報了六萬。萬里不疑有他就給了。卻不想，根本什麼都沒壞，那錢，是被英子騙去了。

說著說著，英子在電hetubook.com.com話那頭竟是哭了起來：「我他媽就是個畜生。再怎麼殺熟也不能殺到萬里身上。我當時真是糊塗了，我太糊塗了。我不配做他的朋友，這幾年我一直想還錢給他，可他……這是報應，老天也不讓他原諒我……」

誰知她包里居然多了幾沓被報紙包裹起來的「可疑物品」。文措拿出來一看，居然是六萬塊錢。

從陸遠家出來，文措才突然想起，昨天睡得半夢半醒的時候，曾迷迷糊糊地看到過英子。躡手躡腳地進了房間，文措看見她還和她說了話，只是說的什麼，已經完全不記得。

「真的？」陸遠臉上瞬間湧現出驚喜的表情，隨後露出不好意思地笑容：「我就說啊，怎麼身上一點痕迹都沒有。」

只聽見她說：「我對不起萬里。他去世以後，我一天好覺都沒有睡過。」

文措想通了前因後果，也大概確定了把錢放在她包里的是誰。想必是陸遠良心上過不去，趁她睡著的時候放的。

「喂。」 文措仰起頭，用很尋常的語氣說：「昨晚什麼都沒發生。你喝醉了，掉臭水溝里了。我們給你脫完衣服，你一直拉著我把我當枕頭一樣不撒手，沒辦法就隨便擠一擠 一塊睡了。」她輕蔑地看了陸遠一眼，用很高傲的表情說：「你也不想想，我男朋友那麼帥，我喝再醉也是認得出來的。你這長相，往我身上一壓我酒就醒了，嚇醒 的。」

一陣急促地敲門聲后，陸遠終於姍姍來遲地把門給打開https://www.hetubook.com.com了。

「是你嗎？」文措問了三個字。

萬里去世前，他的車曾做過一次大保養。萬里一直希望英子能過得好，所以沒去4S店，而是給英子賺這筆錢。

文措被問得愣住了。

六萬塊錢，對文措來說不算多，但對於陸遠這種靠賣字為生偶爾上節目打打牙祭的迂腐文化人來說，並不是小數目。

文措完全想不通前因後果，撥了一個電話給英子。

「為什麼要給錢我？」

「他恨我騙了他，可文措，全世界，我最不想騙的就是他啊。」英子哭著說：「如果說得出口，我一定一開始就告訴他。」

「別啊陸博士，就把我的包當垃圾桶吧，要扔扔我這！」

文措絞盡腦汁也想不起這些錢是從哪兒來的。最後只想起陸遠離開房間，最後那個意味深長的眼神。他對她說：「對不起。」

文措無法形容自己的心情。她想要努力去恨英子，可她又覺得英子可憐。

「欠了太多錢了，我看不了他因為失敗頹廢的樣子。」英子的聲音里透著絕望：「我爹媽攢了一輩子修房子的錢，我弟弟娶媳婦兒的錢，我爺爺買棺材的錢……騙人騙多了，就麻木了……」

「再後來，我就遇見了老鄒。他總是一個人點一個單包一唱一下午，我去送 酒，他拉我一起喝，他說他一事無成，沒人看得起他。他說這話的時候我就哭了，我也是這樣啊，沒有人看得起我。」英子吸了吸鼻子說：「這些事我以前從來沒和 你們說過，所以你們都不知和-圖-書道，老鄒也不知道。」

可這事發生在萬里身上。萬里那麼信任英子，他一直把英子當妹妹看。

耳畔通話聲中還夾雜著電波流動的茲茲聲音。英子的聲音在電話里顯得好陌生。

沒有立刻回家，而是把車開到了陸遠家。

文措第一次被陸遠大小聲。自認識以來，陸遠再怎麼生氣也就那麼一句髒話，九成九時間都溫溫吞吞任她捏圓捏扁，讓她忘了陸遠是個文化人的同時，也是個身高一米八身強體壯的男人。他冷不防這麼強勢了一回，文措連回嘴都忘了。完全被他的氣勢所震懾。

文措白他一眼：「你誰啊，我還給你減輕愧疚感？」

「請假了。」陸遠訥訥回答。

「為什麼？」

文措不知道自己為什麼一直沒有掛斷電話。她明明很清楚英子騙了萬里騙了她，可她就是沒辦法單純地恨她。

「被騙了以後，我們到處籌錢還賬，我把周圍的人都騙光了，我這輩子完蛋了，只剩他了。可他不要我了。因為有一天，我們接了一個修車的活，那個車主，以前是我的客人。」

文措大搖大擺地進了他的屋。陸遠不明真相，看著文措又心虛又愧疚。只沉默地跟在她身後。

英子痛苦地哭著，壓抑了太久，她一次宣洩：「進了批材料，價錢特別低，本來是準備大賺一筆，結果遇到騙子了。被人騙了三十萬。那錢是合作方預支的合同款。我們拿了錢，沒有貨交。」

「我以為是你塞我包里的。」文措弱弱說。

「文措，好好活下去。」英子囑咐著她：「被人愛著，和_圖_書就值得了活著。」

……

文措沉默了幾秒，「老鄒呢，他因為欠債跑的嗎？」

兩人相對無言地對坐在客廳的沙發上。陸遠一直低垂著頭。文措看見他眼底的青黑。想必從沒做過虧心事的陸博士此刻正被良心強烈譴責著，連覺都睡不好了。

「他把修車廠留下了。他不欠我的。」英子說：「他找了個乾淨的女孩，挺好的。終於有人看得起他了，挺好的。」

這在日常生活中不算少見的劇情，殺熟彷彿已經成為各行各業的慣例。越熟越坑，人情不值錢。這故事發生在別人身上，文措可能一丁點感覺都沒有。

那一刻，時間好像走得特別慢，文措好像聽見空氣流轉的聲音了。

「老鄒簽的？」英子一個女人，對事業根本沒有追求，能安穩生活就是她最大的願望了，老鄒則不同，野心大，總想走捷徑成功。

「……」

「老鄒……」文措脫口而出這個名字，卻不知道如何措辭。

「……」

「對不起，文措，對不起。」

「我不怪他。」英子說：「真的。」

陸遠不明所以，只揉著被拍疼的腦袋，他看著桌上的幾沓粉票子眼睛發直：「什麼玩意兒啊？」

那句道歉讓文措覺得心酸酸的。

英子似乎早有預料，很快就接了電話。

不知道為什麼，文措竟覺得他此刻的模樣有幾分可愛。

文措想起他丟了輛三千的電驢的都鬱悶成那樣，不知道他拿這六萬出來的時候是什麼心情。

陸遠聽到這話終於有了些反應。他挑了挑眉，狐疑地看著文措：「你說真的？不是為了讓我htｔｐs://m.hｅｔｕｂｏok•coｍ•com減輕愧疚感故意說的？」

電話那端的英子沒有說話。

「我沒臉開口，根本不知道什麼時候能還上的錢，萬里一定會借，因為他是個好人。正因為他是個好人，我才沒辦法開口。」

「畜生！」文措忍不住罵她。

文措坐在陸遠家的樓道里。透過樓窗看著窗外一棵有些年歲的銀杏樹。初冬的冷風刮過，每次都帶離幾片扇狀的銀杏葉，讓褐色枝頭更顯蕭索。銀杏樹的背景是灰濛濛的天空，悲傷而安靜的樣子。

文措鄙夷地看著陸遠，「下流。你一個博士，怎麼能這樣？」

「我有錢去塞垃圾桶也不塞你包里。你這娘們我看就是欠揍。」陸遠越說越氣，恨不得把前情后賬一起算了。

英 子沉默了幾秒以後，繼續說：「我以前見過我好多姐妹傻乎乎把自己賣身子的錢給那些沒良心的。男人都是騙子，我和她們不一樣，我沒那麼傻。我存錢是給爹媽修 房子給我弟弟娶媳婦的。」英子笑：「可是就是那麼傻，我把存的錢都給了他。我們開了這個修車廠，我以為我們這輩子能好好走下去。」

陸遠對文措嬉皮笑臉的樣子忍無可忍：「滾蛋！」

「你還給我裝？」文措生氣地推了一把那些錢：「你不動動你那破腦子，我這檔次的，是你六萬能睡得上的嗎？你神經病啊！」

「對，所以最後，所有的人都離開了我。」

「切。」文措撇了撇嘴，把包里那一沓錢倒了出來，「誤會說清楚了，現在你來給我說清楚，你給錢我是什麼意思？」

她突然問文措：「有男人會愛一個妓/女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