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陸遠比她想得多，看到一花一樹都異常小心謹慎，怕說錯了話會刺痛她。

「沒多久，剛過來老闆娘就聽見了。」他欲蓋彌彰地說：「我什麼都沒聽見，你放心吧。」

她又往前走了兩步，懷疑又確定，激動而克制地喊了一聲：「萬里？」

門帘被微微撩開，探進一顆頭，臉上帶著有點尷尬的笑意：「不好意思，打擾了，我只是來打熱水的。」

她坐在副駕上摳著手指，從後視鏡里看著和別人說著話的陸遠，不知是遇到什麼事了，他說了好一會兒沒回車裡，文措好奇地下了車。

「我走了。」陸遠說：「你也早點睡。」

「你說阿麗娜啊？」老闆娘是個自來熟不設防：「大海的女人。大海就是帶你們來的人，你們應該認識吧。來沖我討錢的，大海給我拉客人，收錢的。」

「是嗎？」文措抿了抿唇：「周大哥倒不像有女人的樣子。」

「還不是男朋友。」文措喝了一口奶茶，答非所問：「剛才走的姑娘，是老闆娘的朋友嗎？」

「陸遠。」她這樣喚著他的名字，和以往的每一次沒什麼不同。可她和陸遠都明白，這一聲與以往都不同。

眼前的男人眉頭皺了皺，文措瘋了一樣激動地抓著他的手臂：「你是不是想起來了？我是文措啊！」

站在兩輛車中間，擠在一群人里，身穿著臟舊的衣服，皮膚也看不出原本的膚色，只那一雙眼睛，還是如同從前那樣銳利有神。

文措不敢確定他是真的失憶了，還是有什麼原因不肯認她。

因為他太在乎了，在乎這片山水又把她帶回過去的悲傷，帶回從前的感情里。

她反覆搖著那男人的手臂，可他只是定定看著她，眼底只有空蕪和平靜。文措在他黑亮的瞳孔里看見了自己搖搖欲墜的身影。

https://ｗｗｗ.heｔuｂooｋ•coｍ•com……

文措看著陸遠離去的北影，又看了一眼放在角落裡的水瓶。最後又追了出來。

「你他/媽說什麼胡話呢！」文措怎麼都不肯相信自己的眼睛，她抓著男人的衣領子，激動到有些憤怒：「你連我都不認了是嗎？萬里，你有這麼狠心嗎？」

她正和老闆娘說著話，見文措到來，收了收小布包，和老闆娘道了個別就出了帳篷。和文措擦肩而過的時候，文措看到她布包上系著一個繩結，這個繩結的編織方式很特別，她曾經見過，曾經在周大海身上見過。

文措心不在焉，也沒覺得餓：「喝點奶茶就夠了。」她頓了頓，抬頭小心翼翼問他：「你來多久了？」

文措細瘦白皙的手腕上縱橫交錯著各種醜陋的疤痕，那一道道都證明著文措曾對萬里不悔的情深。

「……」

陸遠一個人拎著兩個水瓶出了帳篷。文措跟在他身後走著。高原的夜晚雖然冷卻還是別有一番風味。

高原裡帶著植物香氣的風吹過，人的感官似乎都被麻痹了。文措覺得身體輕鬆了許多。

老闆娘的帳篷里有個當地人模樣的女孩正坐著，她眼眉間有少數民族的特質，穿著當地人的服飾，笑容明媚如月皎潔。文措忍不住多看了兩眼。

文措想了想，很嚴肅回答：「只要他是萬里，無論如何都得帶回去。他媽媽還活著，怎麼都不能讓老人家明明兒子活著還無子送終。」

文措看著他越來越遠的身影，輕嘆了一口氣，自嘲一般說道：「也許吧。太像了，像到連說話的習慣、呼吸的氣息都很像。也許真的有平行空間吧，上帝造人的時候總是造了兩個一樣的人，然後放在不同的地方。」

她眼前漸漸模糊，覺得心酸極和-圖-書了，從他「去世」至今，文措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麼活過來的。

老闆娘笑哈哈拍拍大腿：「大海酷著哩，阿麗娜精明，兩個人正好互補。就是大海這個人比較冷，阿麗娜追了好久。」

文措正準備再說話，就見老闆娘突然抬起頭，對著帳篷門帘的方向喊了一聲：「小夥子你進來啊，站外面幹嘛？你朋友在我這呢！」

文措對於迷路一事還處於混沌狀態。從進山以來，她就有一種很奇異的感覺。

陸遠還是一臉不敢相信：「文措，你確定你沒有認錯嗎？」他往後退了一步：「這位大哥叫周哥啊？」

文措沒有回答陸遠，只是咄咄逼人走上前去，面對面站在那男人面前，她抓著那男人的衣服，一句句逼問：「你說話啊萬里，你是不是不認識我了？」

驢友們把他們帶回了米特錯維宮的酒店，文措不依，又跟著驢友的車進了部落，住進了周大海所在部落提供的宿地。

文措有點尷尬地扯著嘴角笑了笑。

文措全身都在冒冷汗，她不知道該怎麼形容那一刻心底的起伏，她緊緊抓著手心，指甲摳進肉里卻不覺得疼。

文措懂得他的在乎，也感激他的保護。

不管是哪一種，她都不知道怎麼面對，現在唯一確定的，是她本能地想把他認回來。

「文小姐和男朋友過來自駕的吧？」老闆娘笑眯眯地：「真沒想到你人長得嬌滴滴的，居然吃得這樣的苦。」

一時搞不清楚情況的群眾聽見那男人的話，立刻明白了過來，趕緊把二人拉開，婉言勸說：「姑娘，你大概是認錯了人吧？」

「是啊，周哥是我們找來引路的，是當地人啊。」

看到這樣的自己，他竟然全無反應。文措看著眼前這個熟悉的男人，看著她熟悉的眉眼，竟也開始自我懷和_圖_書疑起來。這是她的萬里嗎？她的萬里會這樣陌生地看著她嗎？這怎麼可能呢？

陸遠打斷了文措準備開口的話，先問道：「文措，我能問你個問題嗎？」

「你是不是失憶了？」文措喉頭漸漸哽咽：「電視劇里都這麼寫。你是不是失憶了，忘了我是誰，所以才沒有回來找我？」

文措心裏亂極了。她想過來米特錯維的無數種可能，唯一沒想過的一種就是——萬里沒有死，他還活著。

這裡是萬里去世的地方，對她來說應該是很特別的地方，可她卻對這個地方沒有太多的感應。好像一個最最普通的遊客，見到美麗的風景便停留駐足，僅此而已。

兩人都沒有話要說，也接不下去這對話，只是一前一後繼續這麼走著。

部落里沒有現代化的熱水器，文措從帳篷里出來，拿著開水壺到老闆娘的帳篷里打熱水。

文措手肘抵著車窗，手掌撐著下巴，一路一言不發，只是眼神空洞地望著遠方。

這麼久以來，這段坎坷的旅程里，這是兩人第一次沒有一起住。這是陸遠的紳士和尊重。文措除了感激，說不出任何話。

陸遠停了一步，隨即又繼續走著。

一路都是陸遠在開車，他也沒有說話，只是偶爾看看文措。

她扒開自己手上的珠鏈，將手臂上的傷口給他看：「萬里，你知不知道你死以後，我有多少次都想跟你去了，你怎麼可以忘了我？你怎麼可以不回來找我？」

文措的帳篷到了，陸遠給她把水瓶放了進去。

「周大哥是本地人嗎？」

她挑開門帘的那一刻，正與站在門口遲遲沒有離去的陸遠撞了個正著，陸遠明顯是沒想到文措會突然這樣出來，兩人四目對視的那一刻，俱是一愣。

「嗯。」陸遠點頭：「應該的。」

文措這一輩子都沒想過會在和_圖_書這裏遇到萬里，活生生的萬里。

陸遠對文措突然的決定沒有一絲反對，只是無聲而無悔地陪伴著。容忍了她的任性，即使這任性的原因是因為萬里。

她是來告別萬里的，卻不想重逢了萬里。

在深山裡迷路了，文措曾看過很多自駕的帖子，甚至這一路的經歷，她知道如果真的迷路了，天黑以後會很危險。可陸遠在，她就一點都不覺得害怕。

「也許萬里確實沒有死，也許周大海就是萬里。」陸遠停了停，沉思了一會兒斟酌著問：「如果他真的是萬里，他真的失憶了，你打算怎麼辦？」

「文措，你累了。」陸遠輕輕擁了她一下，最後把她送回了帳篷。

這一聲讓她身前的兩個男人都愣住了。

文措眼眶紅了紅。

陸遠拿上水瓶轉了身，一步一步離開。

「你有什麼話想說的，就說吧。」文措說。

陸遠的腳步踩在草上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音。文措看著他交錯的腳步。最後終於忍不住叫住了他。

空氣里好像提前夾了夜的寒霜，瞬間冷卻了下來，幾秒后，陸遠緩緩回過頭來，一臉不確定地看向文措：「你剛才說什麼？」

文措望著他的背影欲言又止。

陸遠在前面一步一步地走著，文措能聽見他的腳步聲，和平穩的喘息聲。

文措看著陸遠，又看了一眼一直一言不發的男人，顫抖著問：「萬里，你不認識我了嗎？」

她太自私了，自私到無暇顧及陸遠的感受。

那女孩走後，老闆娘熱情地給文措打水，還給文措倒了杯極有罕文特色的熱奶茶。

「回江北以後，你還是那個想嫁給我的文措嗎？」

熱情的老闆娘給文措和陸遠的水瓶都打滿了熱水。陸遠看了一眼冒著熱氣的奶茶，問她：「你餓不餓？要不要買點烤餅晚上吃？」

文措捏了捏手指，「你ｈｅtubｏoｋ.ｃｏｍ•coｍ問。」

「嗯。」

「哈哈，」老闆娘笑著說：「當然不是，你聽名字就知道他是漢人吶。」老闆娘若有所思地說：「三年前來我們部落的，阿麗娜給帶回來的，後來就住下了。大海又聰明又熱心，誰的忙都幫，惹了一幫年輕姑娘喜歡呢，阿麗娜急得直跳腳。」

陸遠回過頭來，黑暗裡，月光映照得他的表情有些冷，他溫和的眉眼裡帶著點點悲傷。

老闆娘以為是周大海帶來的朋友，給了他們很熱情的招待。周大海和這個部落里的每個人都很熟悉，應該是已經在這裏生活了很長時間。

「我……我正準備走。」陸遠生硬地解釋著。

文措愣了一下，抬起頭看了門外的陸遠一眼。兩人對視了一會兒，最後是文措打破沉默：「站那不冷嗎？快點進來啊。」

陸遠過來抓著文措，防止她再做出過激舉動，他抱著文措，一步步往後退，他在她耳邊溫柔地安撫著：「文措你別激動，你只是累了，萬里已經死了，你認錯人了。」

越野車裡的驢友見陸遠和文措的情況不好，載著周大海給文措和陸遠帶路。

頭頂的天空比別處看到的都要近一些，不管是星星還是月亮，都比別處看起來更清晰。

文措眼中的眼淚終於不爭氣地掉了下來，她拚命搖著頭：「不可能，陸遠，你信我嗎？他是萬里，他真的是萬里。」

「對不起。」男人操著一口帶著當地口音的普通話，用有些澀的嗓音說：「我不是你說的人，我不叫萬里，我叫周大海。」

陸遠進山以後的壓力遠比她大，這大概也是一貫心思縝密的男人會有點心不在焉，最後甚至會迷失方向的原因吧。

和文措一起看著周大海毫不猶豫回家的背影，陸遠輕嘆了一口氣，拍了拍文措的肩膀說：「人有相似，你可能真的是認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