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岸邊的蘆葦長成一人高，迎風搖曳，于江江坐下后連村莊都看不見了，蘆葦頭頂便是夕陽西下天空，橙紅一片，像誰放了一把火，將天際燒成那樣耀眼的顏色。

段沉突然無比後悔這個決定。他想上前去抱住他反抗了幾十年，這個稱為「媽媽」的人。那是第一次，段沉覺得「媽媽」兩個字充滿了實感，充滿了深厚的感情。

那裡一切平靜，山勢磅礴，人情依舊。

段沉一怔，定在原地，半晌他才意識到，段曼雲的視線透過他，落在他身後那個人身上。

故事真長，于江江講了好幾個小時，從天光到天黑。

誰也不能理解段沉心裏那種複雜的心情。這麼多年，他一直為著他不了解的過去和段曼雲對抗，他鄙視她、瞧不起她，用盡各種惡毒的話詛咒她，卻不想，段曼雲才是徹頭徹尾受到傷害的人。

于江江溫和地撫摸著段沉的手背，他竟有些顫抖，不知是夜風太涼，還是他https://www.hetubook.com.com內心震顫。

他內心裡明知一切都是不對的，卻還是忍不住期待，期待段曼雲會在第一時間趕來。

一個不被期待出生的孩子，一個被人全盤否認的孩子。

「不是這樣的，」于江江堅定地看著段沉，一字一頓地說：「我能感覺到，她非常愛你，這幾十年的艱難，她只要放棄你，好日子就能唾手可得，可她從來沒有。沒有一個母親會放棄自己的孩子，骨肉相連，絕不僅僅是一個詞語而已。」

有于江江在，段沉自然沒有走成。

那個傍晚，于江江帶著段沉在段家村唯一的那條河邊散步。

比如這次，他竟聽從了于江江，騙段曼雲，他在段家村遇到山體滑坡，生死未卜。

段曼雲臉白如紙，唇色發白，她眉頭皺得那樣緊，整個人像魚竿上勾到魚的魚線，緊繃得甚至有些鋒利。

這是段曼雲昏倒之前說的最後一句話。

她到和*圖*書的時候，段沉剛剛醒來，獃頭獃腦地跟著眾人感到了村口。那裡大片空地上，停著一架對村民來說只在電視上見過的直升機。眾人看稀奇一樣圍住了那架直升機。而段曼雲，則站在人群之外，難以置信地與剛剛趕來的完好無損的段沉對視。

「可是我需要。」

段沉眉頭皺了皺：「為什麼？你要在這裏種田還是要在這教書育人？別發神經了，趕緊跟我回家。」

于江江躡手躡腳湊過來，抓著段沉的手臂，小心翼翼地說：「走之前，能不能再給他一次機會，也給你自己一次機會？」

說實話，段曼雲究竟會不會來和什麼時候來，段沉心裏一點底都沒有。他甚至害怕著段曼雲會不會根本就不來。

星空當頭，水聲潺潺，聽完全部的段沉一直沉默不語，于江江看他那樣子，有些害怕他鑽進牛角尖，蹲在他面前，握著他的雙手，用臉貼著他的手。

那一天多的時間，對段沉來說htｔｐs://m•hｅtuｂｏoｋ•com.cｏm，竟是他二十幾年來，最漫長的一次等待。

于江江後退了一步，很堅決地說：「不回去。」

從本質上，段沉像極了段曼雲，對任何人和事都很冷漠，不喜歡解釋，因為他們堅持，他們珍惜的人一定會理解和懂得。

「你讓我太失望了。」

「我早就不需要什麼機會。」段沉看了一眼遠遠站著的徐決，淡淡地說。

段沉想，人生總會有幾個決定，是大腦短路瘋狂至極的。

段沉輕輕笑了一下，那笑帶著幾分自嘲，「沒想到是這樣，和我以為的完全相反。」

他剛走了一步，段曼雲突然大喝一聲：「你別過來。」

那是一份一生一世牽絆，從生下來就持續著的牽絆。

那句「別過來」也是對那個人說的。

她一個人養了他二十幾年，帶著他北都到美國，給了他能力範圍內最好的，換來的卻是這個孩子對她的反抗和冷言冷語。所以後來，她才對他那樣失望吧https://ｗwｗ.ｈｅtｕｂｏok.ｃom•ｃｏm？

「你怎麼這麼不聽話？」段沉咬著于江江的耳朵，一臉幽怨中又夾雜著重逢的喜悅。

「你沒有錯，你什麼都不知道。」

段沉眼眶有點紅紅的，「這麼一說，我覺得我挺不是東西的。怪不得她後來都不喜歡我了。」

段沉終於放開了她，打量了兩眼，問她：「你有帶東西嗎？沒帶的話直接讓這車把我們送回去吧。」

可是，誰有那麼厲害，能猜透人心，一切都理解，一切都懂得呢？

就像段曼雲。

于江江沒有回答，因為癢，她一直咯咯直笑，四處亂竄，躲避著段沉的呼吸。

除了段曼雲自己，誰都不知道懷著孕，一個人走了幾十里山路，到了澗水縣，靠著偷人家的包子果腹，路邊乞討湊錢只為買一張車票離開盛東是什麼樣的心情。

段曼雲支付了昂貴到天價的救援費用，坐著專業的直升機到了段家村。

那是一個自小寂寞的孩子，最最叛逆的期待。他期待著段曼雲對他的在乎，真正像和_圖_書個母親一樣外露的關切，炙熱的話語，和終身不移的守護。

曾被人那樣遺棄，本就沉重的心結，怕是更加難以打開。

而段曼雲來速之快，甚至段沉都還沒有來得及想清楚以上的問題。

這麼多年，她從來不曾對任何人說過她的過去，包括她最親近的兒子。

河水叮咚，頭也不回地流走，河岸邊的石頭都被流水磨得光光的，兩人隨便尋了兩塊石頭坐下。

一貫視外貌如命的段曼雲頭髮隨意披散在肩頭，這是段沉幾十年不曾見過的段曼雲，她是慌亂到什麼地步，才會讓人見到如此狼狽的她？

于江江用很平淡地口吻向段沉講述了近三十年前的那個故事，她其實並沒有把握段沉會理解她的想法，畢竟那段過去，參与的人是他的親生父母，甚至是尚在母親肚子里的他。

沒有天生涼薄的人，越是表現得涼薄的人，內心越是炙熱得讓人害怕。

像在安慰著走失的孩子，于江江耐心地對他說：「一切都過去了，現在你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