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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這話說得有些胡攪蠻纏的意思，要是對方認真追究，一五一十的算賬，必定能給予反擊。不過陸程禹既不著惱也不點破，認真聽她說完，點頭應道：「看來主要還是經濟方面。這個我只能說盡量了，能力有限，我這人就這麼點出息。老爺子會賺錢，但是我學不來他那一手，估計這輩子就這樣了，比上不足比下有餘。他不是才給了一套房子嗎，想住大間的，你現在就可以住過去，只是離你上班的地兒有點遠。」

他略微想了想：「有點那個意思，不過我不會總結的這樣簡潔。」

這次的談話地點比上次要安靜亮堂得多，塗苒到的時候，李圖正一人靠在吧台前自斟自飲。

如果有些錯誤註定無法挽回，當事情發生時，她至少要有轉身離開的底氣。

夜晚起了風，悶熱的風，夾雜著塵埃氣息和汽油味道升騰上來，有人匆忙走過，也有人閑暇漫步，偶爾側目打量他倆。

塗苒心想：我一直很體諒你呢，就不知你在忙些什麼。她沒答話，抬手拂去掠過眼睫的髮絲。

李圖笑出了聲。

塗苒說：「女人懷孕的時候，女性荷爾蒙分泌比往常都要旺盛，容易吸引男人的注意，很正常。」

塗苒匆忙擰乾衣物，將它搭在掛毛巾的拉杆上，進房間里打了個電話。

李圖倒是樂了，歪著頭看著她笑了半天，還要說什麼，就被塗苒比劃了個手勢止住，塗苒說：「我一孕婦，情緒容易激動，要是說了什麼不好聽的你也別介意，反正我現在就這想法，要麼你看的起我讓我去幫忙，要麼咱們以後還是朋友，其他的免談，事先聲明，就算你請了我，以後想讓我老公入局，那也是不可能的。」

他側頭打量她，冒出一句：「你是不是那個要來了？」

她心灰意懶：「各方面，」見對方仍是看著自己，於是敷衍，「人結婚，我也結婚，怎麼我就覺得自己跟帶薪保姆一樣，還得伺候大少爺。你三天兩頭不著家倒好，一回來，我就得忙。還有，你成天假正經的不吃回扣不收紅包，你們同事是不是都特不待見你，你讓他們都怎麼混？你們這一行要是沒了灰色收入根本混不下去，你說你那點錢買台車就沒了，你不是打算換房子嗎，現在還不是連個廁所也買不起？反正我跟著你是什麼好處都沒撈著。」

李圖考慮一和*圖*書會兒，又笑道：「強買強賣啊，不過還有點個性，算了，誰讓我中意你呢。」接著兩人商量了一下擬定合同的事情，又聊了會子天，李圖說了說接下來的工作進度和安排，之後就起身尋覓才看對眼的佳人去了。

那人拿起酒瓶喝著酒，眼風往這邊淡淡一掃，塗苒便知道，他也看到自己了。

她點頭：「有些忙。」

她微微窘迫，側臉看向橋下閃著燈的黑壓壓的車流，嘴裏答道：「沒什麼意見。」每當車輛疾馳而過，橋上就有輕微的晃動，這種情形暫時掩蓋了她的窘迫。

他「嗤」的一聲笑了，忍俊不禁，問道：「還有什麼？」

不久，李圖就看見那個穿白襯衣的男人，擱下手裡的酒瓶，也走了出去。

她退後幾步，離了他遠點，才說：「這孩子我不打算要。」

塗苒說：「我以前也是這麼想來著，現在又覺得這樣不對。這世上有很多值得擁有的東西，也有很多東西需要放棄，我現在就想放棄一些東西，反正人一輩子走的路都是這麼修修補補過來的，走彎了，就得修正它。」

塗苒覺得很不自在，心想他若是要交談也不必找個多有情調的地方，至少是個正經的談話場所。她心裏有個提議，卻見他又揚起手腕看了回表，就將那想法咽了回去，又聽得他說：「工作很忙，平時就放鬆點，不然累得慌。」

他又問：「老太太身體還好嗎？」

他有所察覺，卻也不以為意，隨意靠在欄杆上，再次開口：「最近工作忙嗎？」

不遠處，李圖忽然品出了點味道，他似乎許久沒見過身旁哪個女人有這樣專註的眼神，她看著那男人的時候，雙眸盈盈如同浸潤著水光，臉部的側麵線條在燈下呈現出細緻而柔弱的特殊氣質，與以往不同。他想著若是有個女人這樣注視自己，管她美醜，他多半是上去先吻了再說，至少這一刻，她是讓人著迷的。

一對夫妻，有多年的感情基礎和相互磨合的經驗，尚且熬不過初為人父人母的磨合階段，更何況缺乏感情基礎，只靠性和單方面妥協來維繫共同生活的兩個男女。

周圍那些人，有幾個她瞧著是眼熟的，估計也是才下班或者中途稍作休息的同事，看年紀都是沒地兒吃飯的單身漢模樣，聚在一起邊吃邊聊。

她暗暗花了大力氣想和-圖-書要收回手，行不通。而且兩個成年人在外面拉拉扯扯很是難看，末了只得由了他。過了一會兒，他放開她的手，湊近她耳邊：「就算我這人有那麼多缺點，但是床上的表現，至少還是讓你滿意的吧？」他又伸手輕拍她的臉，「要控制自己的情緒，不然對孩子不好。明天請假過來一趟，去醫院查查，順便建個檔。」

她打電話給李圖。

李圖說，正好，我就在同濟醫院旁邊的酒吧，離你們家也不遠，你過來吧。

她也是點頭。

他舉起一隻手，做出投降的姿勢，又被她打斷道：「你還把煙頭擱在電視柜上，我才做完清潔，結果一看，又是一片煙灰。」

李圖說，我才找醫院的人談了點事情。

她氣得夠嗆，半響說不出話，只瞪著眼回視過去。

陸程禹探究的看著她，微揚起眉毛：「為什麼？」

他先前一進來，塗苒就看見了他，手裡就端著這碟餃子，想是在旁邊的小店裡買的，有些燒糊的樣子，硬邦邦的質地。他到現在也沒吃幾口，酒倒是喝了一些。

「因為我們對婚姻的要求不一樣，」塗苒反問，「你對婚姻的要求是什麼？真的只是兩畝地，一頭牛，老婆孩子熱炕頭？」

他稍稍辯解：「嘿，就那麼一次，因為當時要接個電話，隨手放的。」

彎腰搗鼓了半天，弄髒的地方仍是有隱隱的油跡，別在耳後的髮絲一撮撮散落下來，她抬眼看著那些發端，又看向鏡子里的自己，未上妝，頭髮隨便揪著，臉色些微泛黃，比以往看起來疲塌。不知怎的，她就想到了蘇沫。

路邊不讓停車，塗苒準備過馬路攔計程車，她正往上人行天橋上走，陸程禹已經從身後快步跟上來。她走多快，他就走多快，她停下，他也停，而後側頭看著她，低聲笑著：「越叫你，你倒走得越快，」他嘴裏咬著煙蒂，嗓音略顯沙啞，他伸手從唇間拿出後半截子香煙，想扔了，四處看了一遍，沒找著垃圾桶，就這麼捏在手裡。他又笑：「說吧，究竟對我有什麼意見？」

她這回接話了：「我確實有些累了。」

他越是如此，她就越覺得無處使力，心裏壓抑的情緒繼續飛漲，幾乎要把她淹沒。她暗暗吸著氣，彷彿有條蛇在腦袋裡嘶嘶吐出信子，她想象著那上面正在分泌毒液。她一扭頭，再次看向橋下的車ｍ.hｅtｕboｏｋ.coｍ•cｏm輛，這次卻只看到堅硬的廣告牌背面，近在咫尺，散發出幽幽冷光。

塗苒沒說自己最近住回了娘家，李圖在今後也許會是自己的老闆，她稍微收拾一下，出門打車，過江。

陸程禹斂了笑，微蹙著眉低頭看她，說：「修正什麼，我看你就是在瞎折騰。」

車輪摩擦著每一寸馬路，聲響不絕於耳，她聽見他又說了句什麼，沒聽清。他握著她的胳膊將她帶向一旁，天氣仍是熱，他手心的溫度比周圍的空氣還要炙熱，她並不覺著難受，只感到他的指腹略微粗糙的摩擦著自己臂膀上的肌膚。兩人挪到縛在橋欄杆上的碩大的廣告牌之後，這樣就清靜許多。他鬆開手，手指頭無意間劃過她的腋下胸緣，她極不自然的向後退了一步。

她和蘇沫在大學里結為好友，多少有些人以群分的意思，兩人都不是多愛引人注目的個性，於是悶聲悶氣的湊到了一塊。蘇沫沒變，還是以前的性子，就像她年少時的一面鏡子。塗苒不願在那面鏡子里看見自己的影子，平心而論，她覺得蘇沫混得有些兒慘，或者說她的精神近況讓人覺得頗為糟糕，沒錢的人那麼多，也有人成天傻乎乎的活得樂呵，並不見得多糟糕。可是沒錢的有著嗷嗷待哺大的幼兒的婦女，在不得不離婚時卻沒有獨自面對未來的底氣，這便是件糟糕的事了。

自從和陸程禹結婚，就物質方面而言，她的確過得寬鬆不少，但是這種感覺漸漸向著依賴的性質發展，這種依賴使她越來越覺得心慌，越發佩服自己當初賭博的勇氣，然而羞恥的體驗，對她來說只一次就遠遠足夠。

她認真想了想：「只要是你用過的瓶子，油瓶，醋瓶，飲料瓶，礦泉水瓶，我再用的時候沒一次能把瓶蓋擰開。一個瓶子，你說你使那麼大勁兒做什麼，你和它有仇？還是你有病？」最後一句話她說得更是擲地有聲，「陸程禹，我告訴你，這種日子我過不下去了。」

李圖看著她進門，在自己跟前坐下，他笑了笑，開口：「我突然覺得應該告訴你，夜晚是女人最好的妝容。」

李圖直言：「塗苒啊，你說你這人吧，比你能幹的不是沒有，我為什麼不找別人？一是因為我們這麼多年的朋友，我信得過你，二來，你老公的聲名我也略知一些，他現在主治在大學里也是www.hetubook.com.com講師，過不久評上副高，指不定就往副教授級別去了，資源利用嘛。」

她心裏一慌，下意識避開他的目光，看向別處，手腕卻被他扣住。她低頭，見他用三根指頭搭上她右手的脈搏上。她曾隱約他說過，他對中醫並不排斥也無偏見，讀書的時候忽然來了興趣，跟著人學過一段日子。

塗苒在水槽邊洗衣服，是件絲綿暗花連衣短裙。裙擺上沾著粉白相間的冰淇淋污漬，想是那天黑燈瞎火的時候不小心黏上的。她很喜歡這條裙子，秋冬時分買的某打折品牌，折后也要三百多了，她的夏裝能達到這個價位的很少。她的皮膚不算白皙，淺咖的主色調正好能提亮膚色，小旗袍的掐腰樣式又突顯窈窕身段，女人味十足。她那天第一次穿上身。

塗苒略微驚訝，提醒他：「我肚子里現在有另外一個男人的孩子。」

他也不知道在想什麼，過了半天才又問：「你那個多久沒來了？」

他愣一下，似乎才回憶起之前兩人的約定，微笑著說：「我是想在現有的基礎上盡量滿足你的要求。」

塗苒撇嘴：「太文藝，不適合你。」

他說：「要求放低點，就不會覺得累了。」

她問，你跑那邊去做什麼？

塗苒當初辦婚禮沒請公司的同事就是因為這一層關係，擔心會給陸程禹添麻煩，現如今更是不想的，見李圖提起只得婉言推脫過去。

他言語誠懇，態度輕鬆。

她被自己氣樂了，抬眼瞪著他說：「不止這些，你這人壞毛病太多，罄竹難書。你總是把臟衣服亂扔，床頭柜上有，五斗柜上有，掛衣架上也有，我不知道你哪些還要穿哪些是換下的，我把它們收起來都洗了，你又折騰著找我要。浴室里就有收納筐，你換下的為什麼不能放過去？我也有自己的事情自己的安排，沒那麼多時間圍著這些打轉，你這是存心增加我的工作量。還有，你什麼時候做過一頓飯？拖過一次地？你吃過的碗總是堆在水槽里，等我回來洗……」

塗苒半真半假地說了句：「你不是說喜歡我嗎，原來是這麼個喜歡法。」

「什麼意思，你是說那房子歸我了？」塗苒隨意道，「還是……你承認自己出軌了？」

她略微側過頭，將玻璃杯擱回紙墊上。李圖已經結過賬，她站起身，拽著手裡小包，走了出去。

他穿著白襯衣，上面幾顆扣和-圖-書子解開了，領口微敞，袖子擼過手肘，全不似上班時那般拘謹，此時正一手夾著煙，靠在椅背上和旁邊的人說話，跟前的桌子上放著啤酒和一碟鍋貼餃。

陸程禹立即問道：「你指哪方面？」

她不由笑一笑：「我的要求原本也不高，但是總不能比以前放得更低。」

橋的另一邊，也有一對男女站在鋁製的廣告版後面交談，聲音很大，不避嫌的調笑，那女的直接說了多少錢多長時間什麼步驟，那男的嫌貴，討價還價。

塗苒說了自己的想法，原來的公司那邊先不辭職，暫時過來幫幫他的忙，其他的以後再說。李圖明了，知道她不放心，有騎驢找馬的意思，就說：「要不你把你老公叫出來咱們互相認識一下，以後有什麼業務也好開展嘛。」

陸程禹這麼無所謂的隨便一問，塗苒的腦袋裡卻是有些懵了。幾天來她的神經一直繃著，心裏也不舒坦，漸漸這種不舒坦變成了習慣，一種想到他時就會產生的固有模式。現在她沒提防他會跟著自己出來，更沒提防他這樣的懶散隨意的發問。之前她腦袋裡塞滿的條條框框，關於自己的，關於他的，關於他們兩人之間的，雖然互相牽絆著，但是條理分明思路清晰，現在竟是一點頭緒也尋不著。

他說：「過幾天有時間我會去看看老人家，」見她不做聲，接著道，「最近事多，難免會忽略，大家都忙，互相體諒一下。」

「還有，」她不理會，繼續道，「你每次洗完澡都把花灑掛的那麼高，我要踩在浴缸邊上才能夠得著，這事我和你說過多少次？結果你還是我行我素，你是存心想摔死我，你真陰險，借刀殺人，還是這種高概率的死亡方法。」

塗苒品味著這話的弦外之音：我對你要求不高，你也別指著我能因為你改變多少。

李圖又笑：「其實我是想告訴你，我一直挺喜歡你的，最近這種感覺好像又多了點，你說你這麼早結婚做什麼？」

塗苒要的礦泉水還沒喝完，她稍微換了個姿勢坐好。從這個角度正好能看見牆角那一方的桌子，又不會太過明顯。她拿起玻璃杯喝水，隔著過道、人群和桌椅，稍稍打量已是幾天未見的那人。

李圖連連點頭：「原來如此，那我心裏好受多了，」他用手指頭點點桌面，「趕緊談，那邊有個美妞注意我半天了，我得抓緊時間過去會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