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重回飯局，對方第二輪攻勢上來，再要接著喝，王居安忽然側過臉來看了她一眼，伸手按住她跟前的酒杯說：「最後一杯，我先干為敬，幾位都留點精神，一會兒還有餘興節目。」說完就喝了她杯里的酒。
過了一會兒，王居安才道：「那酒不喝是對的。老趙，你最近沒看新聞？」
「江南省濱州市才被中紀委雙規了兩位，都是和他一起共過事的。」王居安接著道，「孔書記為人十分小心，我今天請的這些人，有兩個是他一路提拔的，方大少家的老爺子是他老戰友，還有一個和他遠親，另一個是姻親，就這樣他先前還不想來，足見他現在有多低調，怎麼會願意跟女人在這種場合摟摟抱抱？當然了，這頓飯我們是一定要請的，感情得聯絡，又不能太熱鬧，分寸要把握好。」
部長兒子點著王居安：「大伙兒都瞧見什麼叫憐香惜玉了？這傢伙極其狡猾，這麼一對比，我們這些人在女士們眼裡的形象那是一路跌到谷底。」眾人又是一陣說笑，話題逐漸轉去別人頭上，倒把蘇沫敬酒的事給鬧騰忘了，一夜相安無事。
馬上就有人跟著起鬨，這種聚會少不得幾個職位不高卻會鬧場的角色，不然全都藏著端著沒氣氛又顯假正經。王居安笑著搖搖頭，不想掃興，正要拿起酒杯，那人又說：「這杯我不敬您，我要和這位蘇小姐喝。」
果然有人接著開口，扯住那中年人道：「老劉，你搞錯了，要我說這酒也輪不著你喝，咱們大領導都在這裏，你怎麼能插隊到領導前頭去呢？王總他們要盡地主之誼，你就別瞎起鬨了，」說完端起滿滿一杯塞到蘇沫手上。
蘇沫忽然想到自己多半也是這幅睏倦模樣，和南瞻燈火輝煌的夜色相比，人人都看起來疲倦。視線偶然相觸，她下意識地撇開眼，看向窗外。
助理微愣，笑一笑，卻也沒反駁，倒是一臉依賴地瞅著他，看得男人心裏悠悠晃蕩，男人嘛，心裏享受的就無非就是這些，旁人見狀又是調侃，說酒是穿腸毒藥，色是惹禍根苗。
姑娘微愣，當然也跟著喝了，一群人大聲叫好。
幾杯小酒對她來說並非難事，何況她今天喝得很克制，絕對不露相，可現在眼見人家端杯過來，她不怕那酒，卻擔心這些人又會說一些渾話。
姑娘長得挺漂亮，行事很大方，端著酒杯就往王居安跟前一站：「王總，我敬您，不知道我有沒有這個榮幸呢？」
王居安笑：「蘇小姐哪裡是www.hetubook.com.com我的人，我只知道她不太能喝，今天算破格。」
四下里先是一靜，又都笑開了，旁邊那位大少拍著他的肩，一口京片子：「居安，什麼叫你行不行？你的人，你不知道她行不行？說出去誰信？」
旁人直起鬨：「這麼漂亮的小姐，王總怎麼連人家的名字都搞錯了，這酒該罰。」
她在工作方面素來無二話，深知自己起步太晚，總經辦多的就是優秀能幹高學歷的年輕人，隨便哪一個稍微琢磨就能替代她，能爬到今天的位置除了有一些賭運，還要捨得拚命，就像現在，把胃囊當抗腐蝕的橡膠袋使。
她仰起頭，不得已喝下手裡的半杯酒，實在熬不住，略坐了一會兒，起身去洗手間吐了個乾淨，她邊吐邊在心裏念叨：我的胃不是胃，他的胃才是胃。
晚間一行人打道回府，老趙仍是坐副駕駛位上，他扭頭看蘇沫：「小蘇今天狀態像是不太好呀，你上回喝到磕破頭的精神氣兒哪去了？」
蘇沫連忙說了幾句就收了線。
蘇沫大概報了個地址，王居安吩咐助理：「先送蘇小姐回去。」話題中途被打斷，車裡稍許安靜了些。
王居安說：「她要是我的人，我放馬出去讓她喝，不喝躺下不出門。她又偏偏不是，喝多了，我不好跟人交代呀。」立即就有人問要跟誰交代，他卻抿著嘴不做聲，只微一搖頭。
對方也不為難，想是惦記著接下來的活動，只說酒品見人品，從喝酒可以看出員工的忠誠度。
王居安卻說：「忠誠不見得，領我的薪水，這點用處還是要有的，」他再次側臉看向蘇沫，嘴角微挑，笑問：「蘇小姐，是這樣吧？」
故事講完，除去幾個年長位高或老成持重的，在場一些男人紛紛撫掌而笑。
部長兒子望著他笑：「你小子別裝，」他招了同桌另一個年輕姑娘過來，正兒八經地囑咐人家：「你來，先跟咱們王總走一個大交杯，給這位蘇小姐做個示範先。」
老趙開玩笑般道：「我瞧你是一直貓在那裡偷懶，還讓老總替你出面救場。」
接下來一連數天，蘇沫都被王亞男安排著和她侄兒一起參加飯局，王亞男在人前把話說得很好聽，稱讚蘇沫是自己的得力助手，酒桌上的秘密武器，借給自己的侄兒防身，說他以往喝酒太多，現在也是三十多的人了，不能太傷身。
那姑娘紅著臉，聲音小了點：「挺帥的，所以我第一個就敬他，ｈｅtｕboｏｋ.cｏm•cｏm」她語氣柔膩，「王總，我手也拿酸了，您好歹給個說法吧。」
王居安靠在椅背上吸煙，要笑不笑地回了句：「不難聽。」
蘇沫被這話一驚，回了神。
王居安也笑：「你別急，我先問她一個問題。」他瞧著那姑娘極溫和地問了句：「你多大啊？」
旁人卻說：「王總不是問你年紀多大？」
王居安當然不會帶蘇沫一起去。他回辦公室擱下文件，招齊人馬就往外趕。這段時間飯局特別多，睡眠時間又少，酒精攝入量漸長，以至於現在聞到酒味就有些噁心，每每和人應酬到一半，他就想溜回家蒙頭大睡，又極其想念兒時和父母在一起只吃些粗茶淡飯的情形，只是現在再也吃不到。
蘇沫心裏詫異，未曾想這人會和自己閑聊，嘴裏答：「不是，我在那裡讀大學，工作了幾年，後來……」她沒再往下說，「也確實待了一段日子。」為了表示基本的禮貌，她在說話的時候不得不瞧向對方。
他半躺在車裡撥了個電話出去，響了好久，那邊的人也暈暈乎乎地接起來，大吼：「這才幾點，你他媽給老子打電話做什麼？」
蘇沫胃裡難受心裏也不舒服，依舊微笑著答一句：「老總過獎了，在其位謀其政，應該的。」
助理想了想：「跟我們坐一桌的吧，好像是姓路，科級，以前是會所那一區的片兒警，才調回市裡。」
先前說話的人又道：「蘇小姐，有個問題我也不好問，就這麼說吧，你要是結過婚，應該知道這交杯酒怎麼喝，你要是未婚，肯定也見過人家怎麼喝。」
王居安似乎心情還行，這會兒耐心提點：「人在社會上，在不同人跟前，扮演不同角色，該放低的時候別端著，該端著了也別太低姿態，有時候要平和，有時候還得玩點性格，把握好這些，就算練出來了，」他頓一頓，「實在做不來，剛開始就訥于言敏於行，有些人，別看她話少，話少的人往往不怎麼出錯，這就夠了。」
蘇沫明白這人意思，是讓她先給那位省領導敬酒，只是這該敬的酒早就喝完好幾輪，不知這回又是什麼花頭。她不覺拿眼瞧了下王居安，正好碰上對方的視線，可那人像事不關己，一點提示也不給。
今天老趙帶來的小助理不錯，能說會道，就是不太能喝。
蘇沫說：「沒有吧，我今天也喝了不少。」
老趙在這方面是個渾人，話說得好聽但是人要喝他也不攔著。小助理初生牛犢，又www.hetubook.com.com是和大老闆一起出行，很有事事表現的覺悟，不能喝還來者不拒。
部長兒子笑著搡他一下：「人女孩兒都主動到這份上了，你這什麼意思呢？」
老趙一愣：「頭兒，什麼新聞？」
那邊頓時安靜了，支吾了半天：「不是，老頭，我在睡午覺，下午的課取消了……」
王亞男的神色像是比以往和藹，她說：「我家也有個孩子，大孩子，一個女人當爹又當娘，不容易。」說話間她挎著包出了房門，王居安拿著文件夾跟在後面，兩人才商量完工作上的事，大約談得還不錯。王亞男問侄兒：「晚上又安排了和誰吃飯？我今天有些累了，還是讓小蘇和你一起去？」
王居安「嗯」一聲：「能有什麼事，無非是吃個飯借個車。」他頓一頓，忽而問：「蘇小姐，你是江北人？」
她這才有些不好意思的樣子，站在那兒抿著嘴直笑，王居安卻點著那些人：「你們這樣，別把人小姑娘嚇著了。」
正是支著腦袋昏昏沉沉，桌上手機響起音樂，蘇沫忙接了，原是家裡打來電話，女兒清泉今天情緒不錯，在電話那頭嘰嘰喳喳說個不停。蘇沫見女兒興緻好，自己也捨不得撂電話，只得壓低聲音陪孩子說笑，一時不妨身後辦公室的門被人打開，王亞男問了句：「在跟你孩子講電話呀？」
老趙坐在前頭不覺一笑，說了句：「今天蘇助理豈止話少，簡直就不在狀態嘛，啊？小蘇，我對你這個狀態相當好奇，簡直和那天判若兩人嘛。」
趙祥慶卻不放過她：「還是你遇著什麼不喜歡的人了？剛才那個小年輕叫什麼來著，跟著李局一塊兒來的那個？」
王居安問他：「孔書記之前是從哪兒調來的？」
接下來的節目自然是不帶女員工參与的，蘇沫趕回家胡亂洗漱了倒頭就睡，睡到第二天早上六點被鬧鐘吵醒，怎麼也睜不開眼，強撐著起來，全身骨頭酸軟無力，一摸額頭似乎有低燒，心裏竟雀躍——如果今晚再碰上飯局，至少有推脫的理由了。
旁人聽見這話越發興奮，起鬨：「要喝就喝大交杯嘛，不然有什麼意思。」
「江南呀。」
蘇沫以前見人鬧騰過，自己遇到這種情況還是頭一遭，她面上一陣發熱，心底難免湧起尷尬，悄悄觀察那位省領導的做派，年過半百，為人穩重，雖面上笑得和善，眼裡似乎閃過一絲不悅。
那姑娘身型高挑，在他跟前卻像小鳥依人般，兩人站一處甚為養眼。只是離得近，女孩兒顯得有https://www.hetubook.com.com點局促，一雙大眼含笑望著他，正欲揚起一隻皓白秀臂搭向這男人的肩膀，怎知王居安只和她輕輕一勾手腕子，低頭喝盡杯里的酒。
眾人趕著瞧熱鬧，王居安突然就問了句：「你行不行？」說話間，他慢條斯理地執著香煙往煙灰缸邊上磕了幾下。
交杯酒有大小之分，所謂大交杯，就是兩人相互勾著脖子半摟著喝，小交杯是兩人勾著手腕子喝。
念了幾遍，吐完了，趕緊漱了口，接了冷水輕輕拍在臉上，人立刻有清醒了。她抹乾臉照鏡子，鏡子里的人神色蒼白雙頰酡紅，兩眼沒精打彩，右眼下邊還長出一道小細紋來。年輕的時候怎麼折騰都行，現在稍不注意，狀況就出來了。
看來這酒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就算厚著臉皮喝了人家也未必領這個情，不喝，兩邊的人都下不來台，蘇沫進退兩難，卻也不想冒然行事。
部長兒子跟他有些交情，攬著他的肩：「我說哥們兒，你別扯這些有的沒的，我看你就是捨不得。」話音未落，旁人笑得更熱鬧。
王亞男臉色一冷，倒也沒說什麼。蘇沫卻心知肚明，這頓飯她要是去了，王居安還怎麼跟人談？
如今各種大菜一遍遍吃到膩味，各種場面話要翻來覆去的說，飯桌上當然還少不了女人，各種各樣的女人，混雜在酒氣財氣之中，唯一相同的是她們能觸及男人們的興奮點。
王居安正抽著煙，這會兒微一低頭，輕輕咳嗽了兩聲。
王居安看了蘇沫一眼：「市委和開發辦的幾個人，還有尚總。我已經安排了其他人，今天蘇助理不必過去。」
蘇沫這回只笑一笑，沒答話。
王居安笑一笑，未說話。
部長兒子笑咪|咪地問那姑娘：「王總在幫你說話呢，帥吧？」
蘇沫只能依言行事，充分發揮酒罈子的作用。
王居安靠在椅背上沒搭話，他神色里略帶疲憊，眼裡似有淡淡血絲，呼吸間微顯熏然。
蘇沫做完手頭的工作，總算捱到下班，最近因為舊機場改造城區CBD的項目，大夥忙得人仰馬翻，總經辦那邊還在加班，王亞男仍是待在辦公室里，蘇沫哪敢提前走人。
王居安卻仍是靠回椅背上吐著煙圈，不急著搭話。
王居安向眾人道：「蘇小姐不太能喝，各位意思意思就行了。」話一出口，又覺得哪裡不對，還沒整明白，助理姑娘這回忍不住了，小聲提醒：「老總，我姓楊，您叫我小楊就行了。」
蘇沫打起精神，敷衍了句：「沒有啊，趙總，我自己都沒覺得，我一直和*圖*書都這樣吧。」
王居安見慣這樣的場合，這回方笑著起身，順勢把手裡的煙往煙灰缸里按熄了，拿起酒杯對那女孩說：「年輕，有前途，這杯我喝完，你隨意。」
王居安那天著實喝多了些，回去的路上竟讓司機把自己載到公司樓下，到了那裡瞧見幾乎黑燈瞎火的大樓，自己也暈乎：大晚上的我來這兒做什麼。
姑娘笑容也美，脆生生答：「二十四了。」
蘇沫強自鎮定，一聲不吭，任由他們瞎聊。
過了一會兒，老趙問：「頭兒，方大少是不是還江北軍區混著呢，下個月去江北辦事，還是直接找他吧？」
王居安臉色微凝，末了笑一笑：「抱歉，口誤。」
蘇沫知道自己今天喝多了些，雖不至於醉，但是胃裡攪得難受，對方的酒是一杯杯遞過來，她往旁邊瞥一眼，王居安毫無勸阻的意思。蘇沫覺得這是典型的生意人作風，即使有一時的風度或人情味，也是為自己的利益做鋪墊，沒了利益，人管你死活。
王居安立馬酒醒了一半，皺著眉低聲吼回去：「王翦，你自己看看幾點了，還沒起床？你不用上課？」
那人趕緊笑嘻嘻地替他斟酒：「不難聽就行，不難聽就再喝一杯。」
王居安卻看向她問了句：「你住哪兒？」他不說話還好，一說話蘇沫心裏更亂。
老趙連連點頭，蘇沫聽在耳里卻不太舒服，王居安的助理二十六、七，開著車，言語里有恭維的意思：「王總，我覺得分寸這種東西最難把握，有些話說過了不好，不說也不好，酒喝多了不好喝少了也不好，難吶，要是能像您和趙總這樣說話辦事做到收放自如就好了。」
蘇沫如坐針氈，心裏異常局促卻不能有丁點表現。她來時就擔心那些個保安前台和服務員認出自己，她一面努力忽略別人的視線，一面又暗嘲自己神經質——那件事過了近一年，誰還記得那樣清楚。至少她已記不真切，如同一場荒唐夢，她想不起那些人的嘴臉、手段和目的，唯獨記得那一晚，誰扯她陷入泥濘，誰又在她彷徨時伸手扶過一把。這兩人此刻卻與她同處一室，相互間仿若無事把酒言歡。
省領導笑著開口：「你們這些人呀，就是想不明白，你們幾時見小王這樣替人說話的？蘇小姐方才已經和我喝了兩杯，可以了。成人之惡不如成人之美嘛。」
怔忪間，就聽那中年人問：「王總，您說這段子好不好？」
王居安今天少了專人擋酒，多喝了幾杯，見那女孩心裏沒斤兩不覺提醒一句：「蘇小姐，你還能喝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