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王居安說：「傳承這東西，時也命也，沒法丟。」

回到辦公室，王居安打了幾個電話。通話時間都有些長，直到日頭墜入樓與樓之間的縫隙里，室內逐漸暗沉，他這才叫人送一杯冰咖啡進來。

那邊人道：「有些不好，我在省銀監局的熟人說，有人反映保順投資和商行南瞻分行的兩家支行都有貸款糾紛，這保順投資那是集團旗下的老公司，是……」

對方反問：「什麼怎麼樣？」

今晚無飯局，既答應了人家，少不得走一趟。王居安出了辦公室，原是低著頭心有所慮，邁向電梯間的當口卻習慣性地往董事長辦公室那塊兒瞧了眼，燈點亮了，桌子上收拾得乾乾淨淨，人已不在。

宋天保卻說：「來，我們對唱，你唱女的唱的，我唱男的唱的。」

做完這些事，她心裏開始倒計時，每日里在公司也呆不住，到點就下班，或者回家把新買的床單衣物涮洗晾曬，或者一個人去街上溜溜，看看家裡還有什麼物品需要添置。

蘇沫漫不經心的在街上閑逛，買了幾樣東西，付錢的時候，手錶在右手腕子上滑下去，露出燙傷的印記，旁人的眼神便有些奇怪，要是被父母瞧見，更會擔心起疑。蘇沫抬起頭，一眼瞧看到街對面的紋身鋪子，突然打定主意。

「你聽不到，這個遊戲你就輸了，我贏了，這盤海參就歸我了。」

王居安手裡捻著煙，就著窗檯隨意寫了個字，才第一筆那火光便湮滅，他仍是接著寫完，灰白色筆跡越往後越清淡，只隱約看得出一枚左耳刀旁，最後，他把煙蒂壓扁在窗沿子上。

那師傅按摩的時候同他嘮嗑，說以前老婆嫌他不會賺錢兩人總扯皮，他當時就說：你m.ｈeｔuｂook.ｃｏm•coｍ以為那些有錢人賺的都是舒坦錢，你看見人家有錢卻沒看見人家受累，你心思只放在賺錢上面，錢多錢少都過不舒坦。

王居安繼續吃飯，喝了兩碗粥就飽了，等著宋天保吃完，又陪著唱了會兒歌，這才打道回府，路上仍是給王翦打電話，沒人聽，他又打去臨時監護人那裡說了下情況，對方道，昨天晚上還在我這兒吃了飯才走的，這個點肯定是上課去了，不方便接電話，你放心，我好幾次突擊檢查去看他，他都老老實實在家獃著，沒跑出去胡鬧。

蘇沫想到不必再和莫蔚清打交道，心裏忽然鬆了一口氣。她發現自己正進入了一種狀態：若是某人對她而言沒了利用價值，那麼雙方間的交往就變成一件浪費時間的行為。

蘇沫走進去，對紋身師傅說：「我想紋個圖案，把胳膊上這一塊遮住。」

王居安笑一笑，問：「你祖上做什麼的？」

「看來你這手藝還是祖傳的。」

女人笑笑，指著自己右邊的腰臀之間：「這裏，這種圖案，色彩配上你的身材膚質，小小的點綴，會讓男人發瘋。」

宋天保轉過身沖他笑笑，嘴裏卻不停，正在唱那首老歌《選擇》。

王居安存心道：「唱那些破歌有什麼意思，你來來回回就那麼幾首也不嫌膩味……這樣吧，我過幾天又要出門辦事，要不就今天，一會兒過去陪你玩兒……」

王居安也停了筷子：「你信嗎？」

保姆往樓上指了指，說：「這個大少爺，唱歌唱得不願意吃飯。」

「應該刻在哪裡？」

之後，他靠回大班椅，闔著眼，忽又想起件事，打起精神，拿起電話再次撥出去，這回卻是和圖書打給自己兒子，座機沒人接，再打手機，全無應答，心裏有些煩躁，端起桌上的咖啡一氣兒灌了，冷靜了會兒，又撥了個號碼出去。

宋天保停下筷子，直愣愣地瞅著他：「你會害我嗎？」

王居安一字一句：「捂著，給些好處，不管怎麼都得先捂著。」

那女人一刀一刀地刻上去，柔聲道：「這種蝴蝶叫暗夜女神，柔和靈動，魅惑人心。」

蘇沫覺得這人神叨叨地有些意思，笑起來：「那這兒再紋一個。」

王居安打斷：「哪兩家支行，多大的窟窿知道嗎？」

王居安頓時沒了興趣，言語不屑且曖昧：「你媽是個牛人。」

宋天保聽不懂，也沒問，又道：「我媽說，要是你來了，讓我別和你玩。」

「那滄南收購的事？」

那邊人說：「說不準，還沒開始查，這要是查下去……」

「你說呢？」

按摩師傅嘎嘎笑了兩聲：「您要是沒錢，我們這樣的就不能過活了。」

等人接了，王居安熟門熟路地說：「叫宋天保聽電話，」過了會兒，聽見那邊的人語，他才笑一笑，「天保，最近怎麼樣？」

宋天保拿起遙控器換下一首：「那我們唱《心雨》，你唱女的唱的，我唱男的唱的。」

宋天保急了，忙用手護住盤子：「我、我知道，還有個人也來過。」

「沒辦法，一來糊個口，二來也算是一點家底，捨不得丟。」

「問你好不好？」

蘇沫聽她說話一股子文藝腔，不由好笑。

兩人這才下樓吃飯，王居安看見那兩保姆還在桌子跟前杵著，說：「你們回房裡吃吧，看看電視，休息休息，累了一天了都，這兒我看著他，」等人走了，他給宋天保夾了一大塊海參，「天hｔtｐs://ｍ.hｅｔuboｏｋ•ｃoｍ.ｃｏm保，最近在家做些什麼呢？有人來陪你玩不？」

這期間，蘇沫冷靜下來，想起那天發生的事，便覺得莫蔚清的情緒不太尋常，似乎有事憋在心裏卻不能發作，正好她又愛管閑事撞上了人家的槍口，當了回出氣筒。蘇沫本想事不關己，卻又隱隱地擔心，於是發了條簡訊主動求和，那邊不回，打電話過去，直接拒聽。一來二去，蘇沫也就收了和好的心思，心說盡人事安天命，至於結果如何，她一人無法決定。何況，尚淳這麼久也沒來找茬，估計是面子上壓著，不屑同她一個女人計較。

對方說：「好，你過來陪我唱歌。」

「杜叔叔和魏伯伯常來，他們只和我媽說話，不陪我唱歌。」

「他們和你媽媽說些什麼好玩的沒？」

王居安拿起另一隻話筒說：「天保，你媽不在家，你就瞎胡鬧不吃飯，等她回來我告狀去。」

「我媽說了，上一次是你害我……」

王居安不幹：「你唱女的，我唱男的。」

「哦，是警察。」

宋天保沒說話，過一會兒笑起來，學著他的語氣問：「你信嗎？」

「解放前給人看跌打，賣葯，還有點小名。」

王居安在這方面沒一次能拗過他，只得尖著嗓子唱完後半段，吊完嗓子，他喉嚨冒煙，那哥們兒倒是滿意地拿著話筒拍了兩下手，那派頭像是大首長看完文工團表演。

「沒……他們在書房說話，關上門，我聽不到。」

這邊王亞男不在，蘇沫忙著把新家打理齊整，她一個人住，東西不多，倒是搬家後為父母孩子準備了不少，蘇沫幫老人孩子購置了一堆衣服和床上用品，又給清泉買了好幾個芭比娃娃，她心裏估摸著小女孩兒總會喜和*圖*書歡這些。蘇沫把娃娃擺在清泉的小床上，又買了些粉色的小飾品，公主和城堡的卡通牆貼，把那間小書房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那邊連忙說好，王居安掛了電話，伸手壓一壓後頸肩，使勁向後撐了幾下胳膊，方覺著精神了些。最近，只要是伏案或者開車久了，頸肩處就覺得酸麻，前些天才找盲人師傅按過，人家說他心思太重，導致氣血阻塞。

王居安哼道：「只能先放著，難怪先頭銀行那事死也不鬆口，就是怕人查，一旦爆出去，不定會查出什麼，這事非同小可。」

這話說完，師傅把胳膊肘往下一使勁，疼得王居安咧了咧嘴，酸痛過後又覺著格外受用。按摩師傅繼續叨叨：「我想不通你們這些大老闆，已經這麼有錢了，為什麼還把自己整得跟咱們農村耕地的牛一樣使喚，把犁放下，背上也舒服些，管它肩周、頸椎……保證什麼問題都沒有。」

宋天保吃起海參囫圇吞棗，嘴裏夾雜不清：「在家，我有時候睡午覺，有時候不想睡，就唱歌，我還到花園種花，」他想了想，又掰著手指頭數著，「一、三，要上畫畫課，做手工。二、四，語文，數學。」

王居安接話：「你媽還說，因為我會害你。」

活了近三十年，除了和佟瑞安沒結婚就滾了床單之外，她從沒做過出格的事情，不逃課、不翹班、不化濃妝、不亂花錢買衣服、不去酒吧、她一心與人為善、從未欺辱過誰，可是這一路，她卻被人欺辱，受人嘲弄，被人拿捏。

王居安說：「我沒什麼錢，比上不足，比下有餘。」

宋天保趕緊點頭，兩人你一句我一句唱起來，宋天保又嫌調子壓低了，說：「安安，你聲音太粗，後面會唱不上去。」https://m.hetubook.com.com

她又開始厭惡自己。

王居安心想，還沒完沒了了，點點他：「說好了，唱完這首，下樓吃飯。」

師傅是個中年女人，攤開幾本厚厚的圖例讓她選，蘇沫瞧見一隻蝴蝶很飄逸，用手點了點，那女人把她領進裡間，戴上口罩，拿出一盤消過毒的器具，燈光很強烈，蘇沫在燈下痛得直冒汗。

「誰？」

「沒人來家裡陪你玩么？」

那邊忙應了，王居安收線，煙捲夾在手裡也忘了吸，此時朝向背光，他整個人沉浸在高樓斜下去的影子里，向下四十五度角方向，午後陽光傾瀉，照著大寬馬路像根白布條一樣礙人眼，再遠一點，綠色的草坪彷彿被烤焦一般熱氣蒸騰奄奄一息，草坪外是一處中型環島，不時有車輛搶道繞圈，製造不必要的麻煩、堵塞以及低效率行進，好好的綠化帶變得烏煙瘴氣。

「開警車的？」

王居安讓老張把車開到市二環的藍泉灣別墅小區，進門就問：「宋天保呢？」

王居安徑直往樓上去，聞見廚房裡飄出的香味，像是紅燜海參的味道，就覺得膩，回頭吩咐那保姆：「炒個筍尖，熬點粥，一會兒我和他一起吃飯。」他來到二樓偏廳，門關著，有人在裡頭粗著嗓門唱歌，聲音蓋過了音樂，他直接推門進去：「宋天保，還唱呢，吃飯了。」

那女人又說：「可惜刻在手腕上，少了很多韻味。」

王居安聽見樓梯間的門被人砰地一聲合上，四下里頓時安靜了，又等了半支煙的功夫，褲兜里的手機振動起來，他拿出來接了，問：「滄南證券的事怎麼樣了？」

「一個小子……他站在樓下，我媽發脾氣罵他，後來他就走了，有幾次我媽又和他一起出去，沒罵他。」

為人父親的心裏這才安生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