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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桃終於回過神，時間一秒，滴答，她的心跳就一下，撲通。

當時胡桃正在上《西方文學鑒賞》課，手機鈴聲響起，屏幕上顯示「未知號碼」，胡桃以為是騷擾電話，直接掛掉。

「很重要嗎？」

這個時候，正好項潔潔和唐菀靜推門而入，項潔潔看到胡桃，鬆了口氣：「胡桃，你怎麼課上一半就跑了，擔心死我們了。喏，書包給你拿回來了。」

而此時，他們相隔幾萬公里，他生死不明。

她從書中抽出早已列印好的行程表，遞給林向嶼：「和我一起去看虎鯨吧。」

如果林向嶼和許然然沒有多留這一天，那麼他們所有人的命運都會截然不同。

「謝謝。」胡桃低著頭，整理行李箱。

胡桃很驚訝：「我很抱歉……」

良久，許然然才開口：「我知道了，但是……你可不可以答應我一件事，最後一件事。」

如果真的有許願池，那麼她只剩下一個心愿。

「要出去一趟，」她說，「朋友遇到點事，我不在的時候，查寢和點名就只能麻煩你們了。」

從上海飛去印尼的航班，絕大部分要在馬來西亞的吉隆坡轉機，中間有整整十個小時的等待時間。

「要真沒事的話，你怎麼哭了呢？」

「我每年都來這裏，做義工，今年是最後一次了。」女人說，「我身體出了點毛病，以後要一直住在醫院里。」

「然然，」林向嶼說，「抱歉，我們分手吧。」

胡桃醒來的時候，才早上八點，她坐在床上，回想剛才的夢，有劫後餘生的慶幸，又隱約覺得不安。胡桃在酒店的海邊找到林向嶼，他蹲在沙灘上，一動也不動地望著遠方的海。海島臨近赤道，一年幾乎有三百六十天艷陽高照，偏偏這天天氣陰霾，烏雲密布。

耳機里傳來周杰倫的歌聲：「洶湧潮水，你聽明白，不是浪而是淚海……」

「是嗎？」胡桃手裡和_圖_書捧著紙杯，終於感受到了一點溫暖。

「很重要。」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胡桃心底的焦慮越來越重，她終於忍不住開口：「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我那時候接到電話，他們說你在潛水時發生意外，我、我、我從上海趕來，以為你真的有什麼不測。」

機場冷氣開得過低，胡桃一個人坐在大廳的椅子上，被凍得嘴唇烏青。有善良的旅客拍了拍她的肩膀，胡桃抬起頭，看到一名白人婦女，淺色的捲髮和藍色的眼睛，她遞給胡桃一杯熱咖啡。胡桃近三十個小時沒有休息，雙眼布滿血絲，臉色慘白，接過她的咖啡，十分誠懇地說：「謝謝。」

轉眼又是一個月，托和周珩幾次莫名其妙的巧合的福，胡桃這段時間的生活確實比大一時豐富了不少，也出名了許多。不過她也因此更加討厭社交網路，不再更新自己的狀態，每次上網，也只是去關注林向嶼的動靜，他的每一條狀態她還是都會留言，在每一張照片上點「喜歡」。

他面色蒼白，眼眶通紅，有氣無力地駝著背，看起來很累。胡桃心疼得要命，想知道他究竟經歷了什麼，才會把疲憊全都刻在了臉上。

還有什麼？許然然問自己，眼眶漸漸湧上淚來，還有什麼是關於他的？

直到胡桃接到那通電話。

而她是他在潛水前簽署的安全責任書里的緊急聯繫人。

對方點頭微笑，在胡桃身邊的座位上坐下來：「你看起來很不好。」

地址是印度尼西亞的一座小島，位於印度洋赤道以南，要不是林向嶼曾經在電話里向她提起過這裏，胡桃可能一輩子都不會聽說這個地名。

胡桃最後抵達目的地時，已經是凌晨。她在機場叫了一輛收費昂貴的計程車去醫院，她的電話沒有信號，只好去醫院的服務台詢問，有沒有一名叫「林」的病人。

她猛然回過www.hetubook.com.com頭，看到穿著黑色T恤的林向嶼，他站在燈光下，高高瘦瘦的，影子縮成一團。他們確實有一些日子不見，此時此刻，他猝不及防地出現，胡桃覺得時間就此停滯。

此時已經是凌晨，萬籟俱寂。林向嶼見胡桃面色憔悴，囑咐她不要再多問，先回到酒店休息。胡桃知道林向嶼此時不欲多言語，見他平安無事，她心中的巨石落地，這兩日馬不停蹄的奔波和勞累，在這一刻終於席捲而來。

可是打電話的人並沒有泄氣，又打來一次，胡桃彎下腰，躲在桌子下面，接起來：「喂？你好。」

他們在潛水時遇到小型的海底地震，他的儀器失控，險些喪命海底。最後他被救生員從海底救起，警察在他下水前簽署的安全責任書上找到了胡桃的電話號碼，通知了胡桃。

林向嶼的聲帶暫時受損，醫生囑咐他盡量不要說話。他拿出手機想要打字，胡桃早有準備，拿出一個黑色硬皮筆記本，遞給他。

胡桃睡得很沉，她做了一個夢。夢到高中最後一次運動會，林向嶼報的是跳高，她混在人群里給他做啦啦隊。

「沒什麼。」胡桃微笑著眨眨眼睛。

「是嗎？」林向嶼用肩膀和耳朵夾著手機，翻著桌子上的論文，頓了頓，說，「有個人照顧你，也是好事。」

對方放慢了語速，胡桃終於聽清楚了，像極了每一部電視劇里那冰冷無情的台詞，他問：「請問你是不是林先生的家屬？他在潛水時發生意外，現在正在醫院進行急救，希望能夠有與病人相關的人在場。」

更沒有想過，自己有一天，會去到那裡。

他的眼睛里似乎住了一片海，海面平靜，而海洋的深處卻是波濤洶湧，他是如此深沉而哀傷，他就這樣，靜靜地看著胡桃。過了許久，胡桃終於聽到了他沙啞的聲音，他說：「然然死了和_圖_書。」

「我可以問為什麼嗎？」

突然實驗室的門被推開，許然然抱著專業書走了過來，叫林向嶼：「向嶼。」

「怎麼了？」

胡桃走到林向嶼身邊坐下，從包里摸出耳機遞給他一隻。林向嶼搖頭拒絕。

她每天都勤懇而努力地活著，常常一個人走在路上，聽著歌，看著人來人往，覺得這樣的生活其實也不錯。至少她和自己的孤獨相處融洽，各得其所。

一定是這樣，她才做了這樣一個惡毒的夢。

裁判口哨吹響，林向嶼彎腰向橫杆衝過去，天空澄澈，他身上的藍色是地上的水，和天上的海遙相呼應。那一刻，胡桃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他背躍過杆，她的世界也只剩下他來過的陰影。

不遠處海浪拍打，烏雲漸漸散開，能看見一束金色的陽光射下，彷彿在救贖眾生。可胡桃卻覺得如遭雷劈，她不敢相信地看著林向嶼，耳朵再次嗡嗡作響。

「我也不知道。」

恍惚間，胡桃覺得自己的夢還沒有醒。一定是因為自己太嫉妒許然然了，是的，她嫉妒許然然，可是她從來不肯承認，還總是虛偽地讓自己去祝福。

「沒事就好，沒事就好。」胡桃拍著胸口，長舒一口氣。

兩年前，她母親去世的那一幕重現在眼前，她站在空蕩蕩的醫院走廊上，聽到醫生說：「人死不能復生。」

林向嶼走到她面前，從包里拿出手機，在上面打字：「你怎麼來了？」

林向嶼回過頭，恍惚地看著她。

她抬起頭，卻看見林向嶼怔怔地看著自己。

在胡桃往後漫長的一生中，回想起這件事，她還是忍不住想，造化弄人。

「好啦，好啦，」林向嶼在電話那頭淡淡地說，「你的提拉米蘇、你的芒果千層、你的烤豬蹄，吃成豬了，可沒人要你。」

自己從第一眼看到許然然坐在林向嶼身邊的時候就嫉妒她，看著她順理成章地走在林向嶼的hetubook.com.com身邊，奪走自己的心上人，怎麼能不恨呢？

林向嶼寫得很慢，胡桃轉過頭，耐心地等他。他的手指很好看，潔白修長，骨節分明，有一種蘊藏著無限力量的美麗。

許然然的笑容凝固，她眨了眨眼睛，像是沒有聽清楚林向嶼的話：「嗯？你說什麼？」

胡桃露出蒼白無力的笑容，她茫然四顧，看到自己桌子上放的筆筒，從高中用到現在，林向嶼總喜歡往裡面投硬幣，說那是許願池。

護士還在電腦上進行搜索，忽然有人從背後拍了拍胡桃的肩膀。

「這個你就別擔心了，」胡桃沒有聽出他情緒不佳，照往常一樣和他開玩笑，「追我的人可多著呢。」

回答她的，是嘰里呱啦一長串帶著濃濃口音的英文。胡桃蹙眉，隱約聽到「Mr.Lin」，她預感到什麼，弓著腰從教室後門溜出去。

她回答說，等你遇到那個人的時候，就會知道了。

胡桃不知道林向嶼曾來過上海的事情，她腳傷痊癒出院的時候，還給林向嶼打了個電話：「我胡漢三又回來了！」

一會兒后，胡桃終於知道了事情的始末。

她就在他的身邊，他就在她的身邊。

等到了走廊上，胡桃不得不打斷對方，問他到底是為了什麼事。那頭背景聲嘈雜，信號很差，所以胡桃不得不重複了兩次：「Pardon？」

這座小島屬於印度洋，偶爾會有虎鯨出現，林向嶼和許然然就是為此而來。林向嶼已經取得了高級潛水資格證，一連一個星期，天天都下水。最後一天，還是沒有任何收穫，在他們決定放棄的時候，聽說有遊客真的發現了虎鯨，於是他們決定再多留一天。

女人和胡桃隨意聊起了天，胡桃雖然是英語專業，但是她的英文算不上流利，她此時腦子又亂作一團，說話有些顛三倒四，講了半天對方終於大概明白了她此時的處境。

生離死別，她比誰都要明和圖書白其中的痛。她跪倒在母親靈堂里哭得昏厥的那日，還彷彿只是昨天。那是她第一次遭遇身邊的人離世，沒有想到，第二次，竟然是許然然。

死亡究竟是什麼？我們降臨在這人間，活著的每一刻，都是在向死亡邁進，那離開，究竟是結束，還是開始？

她抱住林向嶼，在異國他鄉，眾目睽睽之下，終於號啕大哭起來。

許然然問：「你看到我發給你的郵件了嗎？就是上次提過的印度尼西亞的那個島，據說最近有出現虎鯨的消息。我給教授提了申請，他願意拔一點資金給我，資助這次旅程。我好開心！可以和你一起去潛水了！」

林向嶼深吸一口氣：「對不起。」

「什麼事？嚴重嗎？你要去多久？去哪裡？」項潔潔問。

胡桃魂不守舍，一路狂奔回到寢室，撞上出門扔飯盒的齊悅，被濺了一身的菜湯。她顧不得換衣服，趕忙上網訂機票，從衣櫃里扒拉出行李箱，往裡面塞衣服，動作進行到一半，她卻停了下來，跌坐在地上，像是沒有靈魂的木頭人。

唐菀靜也瞧出了她不對勁，問：「怎麼了？」

林向嶼有些艱難地開口：「我好像，一直以來都弄錯了一件事。」

齊悅走過來，擔心地問：「胡桃，你怎麼了，沒事吧？」

「可是我並不覺得太難過，能一直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我已十分知足。一切都會好起來的，生活總不會只有苦難。」

掛了電話，林向嶼的手指還夾著列印著論文的A4紙，他的目光卻無法聚焦，腦海中想起自己曾經問胡桃，究竟怎樣，才算是愛上了一個人。

許然然垂下眼帘，看到自己的裙擺，還有自己的鞋子，遠一點，是林向嶼的籃球鞋，火紅的顏色，看起來又騷包又扎眼。「騷包」這個詞自己是從哪兒學會的？許然然想了想，似乎是胡桃，她總是這樣嘲笑林向嶼。

林向嶼看著許然然，沒有說話。

只求他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