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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人像你

作者:綠亦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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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幕 朝辭 寧願沒擁抱,共你可到老

第一幕 朝辭

寧願沒擁抱,共你可到老

他很快回復說,不用,我答應了吳靖的。
我從十八歲守到二十三歲,終於認輸。
在吳靖吻上我的那一刻,我閉上了眼睛。
許多年不在社交軟體上更新狀態的康子州,在facebook上放了一段很短的視頻,我強忍著難過打開來,在燦爛的陽光下,一陣風起,天空簌簌飄落好多好多白色的花瓣。
他先是欲言又止,最後說:「蘇意,或許有些事情,只是想象起來很美,但是實際上,它並不是這樣的。」
那天以後,我開始常常碰到康子州了。
回到住處,室友們都已經睡下,給我留了一盞橘黃色的燈。我覺得心頭空空蕩蕩,戴著耳機出了門。
他站在昏黃的路燈下,點了一支煙,他側過頭來看我,我們凝視著彼此的眼睛。
「蘇意,要說對不起的人是我,」他說,「你知道我是怎麼知道的嗎?」
我舉著叉子說,「這個水果好好吃。」
他笑起來,挑挑眉毛:「這麼巧,我也是。」
這就是故事的全部了。
在我們二十八歲這年,我還在瑞典和畢業論文死磕,而康子州終於結婚了。
屋子裡另外三個坐在麻將桌上的男生,不約而同吹了聲口哨,嬉笑著說:「喲,嫂子。」
我搖搖頭,說:「我戒辣很久了。」
「孬種,」我看著他的眼睛,憤怒得想要哭出來,可是我什麼都沒有做,我只是說,「康子州,你這個孬種。」
他抬頭看了我一眼,我正好一腳踩到一個水坑,「撲通」一聲摔在地上,順著下坡路滑下去,洗衣籃里的衣服散了一地。他被嚇了一跳,愣愣地看著我,我已經飛快地爬了起來,一臉尷尬地看著他。
同他說話我是如此快樂。
那時候我的字跡是那樣稚嫩,一筆一畫,工整得如同在練習書法,我在上面寫:Soulmate is just like ghost, everyone talks about it, but few see it.
我隨口說:「是啊,因為沒有人喜歡我啊。」
那是只屬於我和康子州的,灼灼的青春。
我抱著好友,哭得不能自已,我一邊哭一邊問她:「為什麼?我們不能像個小孩子一樣,開心就笑,難過就哭,喜歡一個人,就大聲地說出來。」
她等了他五年,沒有能遇見他,在她放棄以後的第三天,他出現了。
而命運最捉弄人的是,在我和吳靖交往的第三天,再一次遇見了這個人。
他笑了笑,蹲下身,幫我撿起地上的衣服。
可是我覺得不夠,那種在一瞬間想要大哭的感動,那種于千萬人中遇見了這個人的欣喜,無論用怎樣的語言形容都不夠。
我說:「我知道了。」
下一秒,他問我:「蘇意,你愛過我嗎?」
上天給我開的這個玩笑,我想我一生都不能接受。
夕陽西下,海浪翻滾,頭頂海鳥飛過。
那是他為我寫的歌。
「誰像你們女人,要好的時候就天天膩在一起。」吳靖說。
後來,我聽了好多好多的歌,卻始終沒有聽到十八歲時康子州離開蘇州那日,為我彈過的那一首。
「我再問一次,康子州,那是你嗎?」
吳靖沉默了三秒,說:「那我來喜歡你,你和我在一起吧。」
蘇意說,我們在嘴裏若無其事地說著「好啊」,可是心裏比誰都明白,再也不會了。蘇意錯過康子州,就像許諾失去喬子槐,從此以後,也告別了一生所有的快樂與不快樂。
我難過得要死,我在心裏想,早一點,只需要早一點點就好了。可是我又無比厭惡自己這樣的想法,我對吳靖於心有愧。
十年後的我,二十八歲的蘇意,抱著已經老舊到泛黃的留言本,撕心裂肺地哭了起來。
時隔多年,我終於肯承認,錯過康子州,於我而言,意味著失去一生所有的快樂與不快樂。
我一直同旁人說,我認識康子州,是在香港的冬天里。
「我曾經以為,愛一個人的開始是心動,」我說,「可是我現在才明白,心痛才是。」
我一夜沒睡,坐在陽台上聽了一整夜的《慕容雪》。第二天,我向吳靖提出了分手。
和吳靖分手以後,康子州來找過我一次,也是他唯一一次主動找我。
還有並肩而行的情侶,站在車牌下依依不捨地說很久的話。
寫下這個故事,為了蘇意和康子州,也為了那家二十四小時營業的便利店,和我呼嘯而過的青春。
上了樓,我才發現之前吳靖和他的室友在打麻將,吳靖坐下去問我:「打牌嗎?」
2010年的夏天,我沒有去蘇州。
「我也是。」我笑著回答。
我沒有再說話。
他笑了笑:「這麼晚了,你快回去吧,我就不送你了。」
車停在我的住處樓下,男友幫我將行李從車上拿下來,我說:「你不用送我了,早點回去吧。」
在圖書館里,在教室,在超市,或者只是一條開了花的路。
我夢見了一條很遼闊的河,在月光下波光粼粼,有一艘木船停在河面中央,有個人坐在船上,背對著我,他的背影看起來很清瘦,大約是在垂釣。我站在岸邊,不停地叫:「喂,喂——」
我非常懷念那些夜晚,吃一個冰淇淋和_圖_書,或者一塊蛋糕,一個人坐一會兒,然後拍拍屁股起身回家,還有一大堆作業和論文要寫,夜晚還很漫長。
「我沒有禮物送給你,你有想吃的東西嗎?」
開場第一曲,大家起鬨讓他和陳其其唱了一首《花好月圓》。
我點開來,裏面有一張我的單人照。我背對著鏡頭,坐在一截已經乾枯的木樁上,頭髮被風吹得飛起來。
「You are.」
「我知道了,替我向他說一句抱歉。」
他的聲音很好聽,有些低沉,又有著少年郎特有的乾淨。
我們在嘴裏若無其事地說著「好啊」,可是心裏比誰都明白,再也不會了。
過了好久,我才哽咽地說:「謝謝你。也祝你生日快樂。」
良辰美景猶在,我和他都失了約。
既然選擇了,那也沒有什麼話可說,咬著牙,硬著頭皮走下去。
我愣住,來不及消化他就要離開的消息,只能說:「好啊。」
可是我不夠認真,如果我能再堅持一點點,不去放縱自己一時的軟弱,那麼我現在,是不是就能更有底氣地站在你的面前。
「等桂花開的時候,我再補償你的禮物吧。」
「康子州,」我說,「和我在一起吧。」
我已經不是五年前那個留著齊耳短髮,穿最簡單的T恤和短褲,又黑又小的女孩子。我將頭髮燙成漂亮的波浪卷,學會了穿高跟鞋,睫毛刷得又長又翹,出門前會認真在手腕上噴「Marry Me」。
他輕聲回答:「好啊。」
我瞪了他們一眼,抱著我的衣服去陽台找烘乾機。這是我第一次用烘乾機,我將衣服放進去,似懂非懂地調好時間和烘乾模式,等了一會兒,卻發現沒任何反應。
「我在我家樓下看到一個人,康子州,那是你嗎?」
這三年來,我身邊沒有人知道我的過去,所以再一次從旁人口中聽到這三個字的瞬間,我竟然覺得它陌生得讓我想落淚。
吳靖問我:「蘇意,你愛上了誰?」
一切的一切,就這樣吧,或許我只是做了一場美夢,夢裡有蝴蝶飛過,我卻信以為真。
我差點脫口而出「他過生日關我什麼事」,可是這樣太不成熟了,於是我微笑著說:「好啊。」
或許是酒精作祟,又或許是我屈從了那一刻的軟弱,我接受了他的擁抱。
我在漆黑的海邊,再一次,告別了康子州。
我想說,我有,康子州,我有。
「我們是發小,」吳靖說,「我連自己名字都寫不出來的時候,就先學會了寫他的名字。」
我像是瘋了一樣,拿起電話,撥下一串我從來沒有存過,但是一直銘記於心的電話號碼。
我說:「算了吧,我照相都好醜的,拍點風景就是了。」
而接下來的夏天,我可能再也不會去了。
那張照片里的我看起來是那樣孤獨。
在離開香港的那個晚上,我買了啤酒去康子州家樓下。
康子州二十四歲生日這天,我們一幫人去KTV里給他過生日。
我沒有回答。所有人都以為,我是個無憂無慮的人,我未品嘗過情愛的滋味,他們聊著過去的愛情,我什麼話都插不上。
我打電話給他:「康子州,你下來。」
「為什麼不繼續開下去?」我難過地問。
我對自己說,就這樣吧。
「十年前,估計找不到了吧,」老闆無可奈何地笑笑,卻還是去幫我把裝了好幾大箱子的留言本翻出來,「你找找看吧。」
我猶豫了一下,點頭:「好。」
「所以你要罵我嗎?」我問。
「我都……從來不知道。」我說。
他嘲諷地笑了笑,然後指著桌子中間的菜:「喏,你最喜歡的水煮魚,不過我覺得並沒有我做得好吃。」
他忍不住笑起來,劍眉斜飛:「嫂子,你可不能這樣同我搭訕。」
我心裏有說不出的委屈和悔恨,我緊緊閉著嘴,咬著唇。
過了好久,我才輕聲開口:「這是桂花。在我的祖國,它代表著故鄉和思念。」
「當我有一天,發現你喜歡的人是康子州的時候,我真的特別憤怒,覺得被你們聯合起來騙了,」吳靖說,「我從小穿開襠褲一起長大的兄弟啊。況且他還有女朋友。」
他大概根本沒有認出我,又或許從來沒有記住我。
我們像兩個傻子一樣看著對方,最後他忍不住先笑了,說:「生日快樂。」
「沒什麼。」
「不是。」

歲月手札

在最孤獨寂寞的時候,覺得自己等不下去的時候,我就靠著這句話度過。
康子州回過頭來看我,我們四目相對,我不知道他在想什麼,我對他露出一個尷尬的笑容。
那天陽光燦爛,康子州帶著單反,陳其其穿著漂亮的裙子走在前面,風吹起來,她回過頭來,他按下快門,美得像一幅畫。
第二天我醒來已經日上三竿,我打著哈欠走出房門,本來想要去找點糕點吃,卻忽然聽到一陣琴聲。我往下看,看到客棧的院子里,有個男生在彈吉他。
吃過飯後,大家圍在電視機前一邊看春晚一邊喝酒,我酒量差得要命,可是因為很開心,也忍不住喝了一瓶。

No.1 你泛起山川 碧波里的不是我

而美景掩飾我,如舊https://www•hetubook.com•com美好地過。
我給他發郵件說,謝謝。
「謝謝。」他說。
這年春節,香港按照慣例放三天假,大部分的同學都選擇了回家。而我們剩下的幾個人,跑到吳靖家裡包餃子吃火鍋,把他家鬧得一片狼藉。

No.5 而美景掩飾我 如舊美好地過

我在當天夜裡回到瑞典,在瑞典待得年月太久,在飛機落地的那一刻,我忽然有一種安心,像是迷路的孩子終於回家。
「小孩子學什麼喝酒。」吳靖搶我的酒瓶。
這年9月,我到日本念大學。一到兩年才回國一次,每一次回國,我都會去一次蘇州。
這天夜裡,吳靖送我回家。我們一前一後地走著,誰都沒有說話。
我們之間忽然有了一種默契,每個陽光充足的午後,他在院子里彈吉他,我在二樓的長廊上畫素描。我們可以一句話都不說,安安靜靜地陪著對方一整個下午。
我搖頭拒絕他的外套,他有些煩躁,把衣服丟在我的頭上:「穿上。」
男朋友開車來接我,在回去的路上,天空開始飄雪,我出神地望著窗外,我同他說:「我曾經喜歡過一個城市,那個城市的冬天,是不會下雪的。」
他會做一桌子的好菜,為了表達謝意,我偶爾也會做一些甜品給他。
我死死地盯著屏幕,彷彿這個屋子裡的一切一切都與我毫無關係。
我愣了三秒才說:「我好像在哪裡見過你。」
這一年秋天,我來到香港讀研,認識了吳靖。因為家住得近,我每周都要去吳靖家裡蹭飯。
我絕望到麻木。
他還欠我一碟桂花糕,我當還他一壺陳年佳釀。
我原本也不想玩,但是又不想顯得太不合群,只好坐下來。後來有一輪我輸掉,吳靖說:「玩真心話吧,蘇意。」

No.6 寧願沒擁抱 共你可到老

愛只是愛,偉大的愛情到頭來也只是愛。
我實在沒有辦法,只能打電話給吳靖,問能不能借他家的烘乾機。
「香港這天氣。」他用普通話對我說。
我看著一盤誘人的水煮魚,撒滿了辣椒和花椒,看起來就讓人食指大動。我忽然想起在香港的那些日子,我死皮賴臉地坐在吳靖家中,窩在沙發上刷facebook,他在廚房裡忙前忙后,給我做我最愛的水煮魚。
有些時候,你知道一個人有多好,可是你偏偏不相信,你非要放棄他,裝作滿不在乎地說,沒有這個人,我依然可以過得很好。
吳靖說:「蘇意,我不知道你們之間發生了什麼,可是你這樣難過,為什麼不告訴他,不把他找回來?他和陳其其,早就分手了。」
他忽然開口說:「生日快樂,蘇意。」
第三次的時候,他終於接起來,他輕輕說:「蘇意。」
我一眼就認出這是康子州的字,可是我卻再也無法得知他是何時寫上去的了。
拖了這麼久,我想,也該結婚了。
這恐怕是我對康子州做過的,最溫柔的一件事。
那一年的蘇州,艷陽燦爛,他坐在石凳上低頭彈一首《漁舟唱晚》,我在腿上攤開速寫本,扎著小辮子,盪著腿,輕聲跟著哼。
「十年前。」

No.2 你轉身一走 蘇州里的不是我

Almost a love story.
「蘇意。」
這才是我最後一次去蘇州,那家客棧掛著正在裝修的牌子,新的老闆想要將它做成一家咖啡店。
我忽然來了靈感,回到房間里拿出速寫本和筆,搬出凳子,趁他認真彈琴,偷偷畫下了這一幕。
他點點頭,沒再說話。
畢業以後,康子州去了北京一家諮詢公司。我收到歐洲Ph.D的offer,在這年9月啟程,開始一段新的,更加漫長的漂泊。
「沒關係,」康子州笑了笑,用礦泉水衝掉上面的佐料,「很好吃,謝謝你。」
那天夜裡,吳靖送我回家,路燈一盞一盞地亮起來,海風太強,我被吹得一陣哆嗦。吳靖瞪了我一眼,脫掉他的外套披在我身上。
後來有一次用手機軟體聽《慕容雪》這首歌,看到上面的彈幕好多條寫著「喜歡綠亦歌」、「為了蘇意和康子州而來」……那一刻的感覺,現在想起來心仍在發熱。
大部分人以為香港是沒有冬天的,我覺得它只是來得比別的地方晚一點。2月的時候,春節剛剛過,每天早上起來推開窗戶,外面只有一片茫茫大霧。霧水順著屋檐落在陽台的欄杆上,衣服和床單在外晾整整一個星期也不會幹。
他忍不住笑起來,對我說:「我覺得我並沒有這麼帥。」
車來車往,有錢人開著幾百萬的跑車,底盤壓得很低,一下子從我眼前飛過去,發動機的聲音久久不散。
在那段后青春期的歲月里,我曾被人真切地愛過。
我再次滿臉通紅,我不知道該說什麼,只說:「你彈得好好聽。」
本子翻開,唯一的一張畫上,一個戴著棒球帽的男孩子,坐在綠樹紅花間,在低頭彈吉他。
這一年,薛凱琪唱了一首《慕容雪》,普通話版叫《蘇州河》,「偶遇而來互相依賴,河上的船兒總不能永不離開」。
「這年頭https://www.hetubook•com.com,客棧生意不好做,」他說,「朝生暮死,大家都只是為了混口飯吃。」
正好吳靖下樓來給我開防盜門,看見我身邊的人,揮揮手:「上來啊。」
我從陽台探出頭喊吳靖:「吳靖,你家烘乾機壞了。」
他點點頭,伸出手抱住我,吻了吻我的唇:「好好休息,寶貝。」
我才知道,這個人也是吳靖的朋友。
「不是。」
男生從沙發上站起來,我才發現他竟然這樣高,投下了一片陰影。他走到烘乾機面前看了一眼,然後轉過頭來,用和吳靖一模一樣的表情看了我一眼,蹲下身把插頭給插上去。
我羞恥得恨不得找個地縫鑽下去,表面上還要淡然微笑,說:「謝謝你。」
在吳靖說出我名字的時候,我忍不住哭了。

No.4 不過不過 都不過抱著你的煙波

一曲歌畢,我丟下話筒,又回到角落裡,埋頭吃水果。
這是一個關於錯過的故事。
我同許多人一樣,連畢業典禮都沒有出席。告別自己的青春,畢竟是一件特別難的事情。
吳靖問:「是因為康子州嗎?」
我低著頭說:「對不起。」
我一動不動地坐在椅子上,盯著屏幕。
「不,」康子州說,「蘇意,我只是想告訴你,開始和結束一段感情都不是兒戲,請你想好再去做決定。希望你下一次,對待感情,能認真一些。」
回到家裡,我疲憊地將窗戶一扇扇打開,在轉身的一瞬間,我忽然愣住,然後我重新轉過身,望著樓下的電線杆旁的一道黑色的身影。
念大學的這四年來,多多少少也有人追求我,身邊的朋友也都成雙成對。獨自在異國他鄉,真的有好多時候,軟弱到想要身邊有人伸出臂彎給我保護。
清瘦頎長,彷彿時光迴轉到那一年,香港潮濕而寒冷的冬天。
我死死地捏著話筒,最後才說:「康子州,我們重新來過好不好?」
我們之間,隔著距離、時差、時光、眼淚和其他,已經像一堵厚厚的牆,推不倒,跨不過。
有好幾次,我戴著耳機聽歌,忽然聽到院子里傳來和我耳機里相同的旋律,我想告訴他這奇妙的緣分,但是我又覺得我不必說。
因為山邊靠海,即使沒有雨,樹梢上也有晶瑩的水珠。風一吹,樹葉輕聲在響。我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在一個長長的轉角后,我看到了一家通宵營業的7-11。
沒過多久,我們畢業了。
我沒想到,二十八歲,還有人叫我小姑娘。我說:「這外面曾經掛著一本留言本,我在上面寫過字,我能再看一看嗎?」
一陣風起,陽台下的樹林被吹得一片婆娑,我這才仰起頭,看清了他的臉。
我終於再一次為康子州哭了。
「我並不是想來勸你什麼,」他說,「但是我還是希望你知道,吳靖現在很難過,我們認識這麼多年,我第一次見他這麼難過。」
電話忙音許久,沒有人接。我掛斷,又重新撥過去,依然沒有人接。
「我猜的,」他說,「蘇意,世界上只有兩樣東西是無法掩蓋的,咳嗽和愛。」
我在店門口站了很久,他忍不住問我:「你在看什麼呢,小姑娘?」
因為我知道,我和康子州,誰都沒有辦法再回頭。
康子州看著我的眼睛,欲言又止。我們彼此沉默了一陣子,他忽然說:「其實我沒有資格說你,因為我也是,對不起。」
沒有任何開場白,沒有「你好」或者「好久不見」,他就這樣直接地叫出了我的名字。
他記得我。
我被嚇了一跳,獃獃地看著吳靖,不知道該說什麼。
機場人來人往,可是沒有一個人是康子州。
我獨自一個人,坐了二十多個小時的硬座到蘇州,等到了我預訂的客棧,已經是夜裡。
可是我還是覺得如此悲哀。為世界這樣小,我們竟然真的再一次重逢,甚至成了同學;為世界這樣大,他就在隔壁班,半年的時間,我們卻從來沒有遇到過一次。
我問他:「你和康子州是什麼時候認識的?」
她抱著我,只能不停地說:「會好起來的,蘇意,會好起來的。」
我一本一本地翻過去,花了整整三天,我終於找到了當初我留言的那個本子。
走了兩步,吳靖又回過頭來,對康子州說:「幫我給你嫂子拍兩張照,她今天這麼漂亮。」
他最愛的桂花,還未開,還要再等上兩個月才到花期。
「不了,沒錢。」
我問他:「這首歌叫什麼?我以前從來沒有聽過。」
陳其其揚起拳頭,一副要揍他的樣子。吳靖抱著頭往前沖:「別啦,我請你吃冰淇淋。」
「有一次,我拉著子州陪我喝酒,我們兩個喝了八瓶伏特加,我直接給喝吐了。吐完回去的時候,他趴在桌子上睡著了,我去叫他,然後忽然聽到他說,」吳靖停了一下,似乎在回憶那天的情景,「他說,蘇意,蘇意。」
我們在海邊從清晨玩到日落,然後在海邊吃燒烤。我撒了好多的辣椒粉,烤好遞給他們,吳靖拍了拍我的腦袋說:「子州不吃辣椒的。」
「啊,有的,你是什麼時候寫的?」
我抱著一大籃子衣服,穿著睡衣和拖鞋去吳靖家,他家離我家不遠,走完一個長長m•hetubook•com.com的下坡路就到了。
所以我整個人癱軟下來,我疲憊地揉著太陽穴,說:「康子州,再見。」
這一年,我們十八歲,青春才剛剛開始,未來茫茫,誰也不知道我們將各自去往何方。
我沿著盤山公路一路向山下走,凌晨兩三點的香港街道,只有偶爾呼嘯而過的計程車,快得像是鬼魅。
他說得很對,他叫我嫂子,因為我是吳靖的女朋友。
我想了想:「桂花糕,可以嗎?」
我身後的瑞典同學看到了這個視頻,「咦」了一聲,讚歎道:「這是什麼花?真是漂亮。」
可是我心中是那樣的憂愁,那是一種近乎絕望的憂愁,無人能解。
他依然沒有看我的眼睛,只輕輕地說:「是啊。」
2014年的冬天,我抱著電話,歇斯底里地大哭起來。
我和吳靖走在他們身後,吳靖嬉皮笑臉:「秀恩愛,死得快。」
他卻只是笑著說:「我今天離開蘇州,我給你彈首歌吧。」
這個故事對我變得很重要,因為你們,謝謝你們。
我在香港的時候,常常在夜裡十一二點,從圖書館出來,一個人步行去山腰的一家7-11,買第二天吃的牛奶和三明治。周圍都很暗,只有那一家店是亮著的,我非常喜歡那裡。店長收留了一隻流浪狗,總是沒精打采地趴在門口,我偶爾會給它喂火腿腸。
那時候已經是蘇州旅遊的淡季,那家客棧老闆已經易主,裝潢也換了。我會在那裡住上一整周,一個人逛蘇州,時間久了,就對這座城市的大街小巷都熟悉得像是本地人。
陳其其送給康子州的生日禮物是對戒,他們一人一個,我親眼看到康子州將它戴上。
他這才站起身:「我就不送你回去了,蘇意,再見。」
在遇見康子州之前,我從來不相信命運,在愛上他以後,我相信世間一切的傳奇和鬼神論。
直到這個時候,我唯一能做的,只是收起我的憤怒,不讓它傷害到他。
他轉過身,聳聳肩:「不用謝,你叫我康子州就好。」
可是怎麼好起來,我和他,就連名字都是連在一起的。要忘記他,我要先忘記自己。
康子州的女朋友叫陳其其,也是我們的同學,吳靖有一次無意跟我提到:「他們倆和我們是同一天開始的。」
最初的時候,我們只是像普通朋友一樣聊著天,聊身邊一些有趣的事,或者找不到人看電影的時候,一起搭個伴。
他沒有回答我,只是笑了笑,說:「很高興遇見你。」
「那我請你喝桂花酒,」我說,「補償你的禮物。」
一曲完畢,男生突然抬起頭,橫抱著他的吉他,沖我笑著說:「我能看看你的畫嗎?」
「哦,」他面無表情地說,「我知道了,我們玩下一局吧。」
不知道誰起鬨,要玩真心話大冒險,康子州笑著說:「我就不玩了。」
然後我才想到,或許那一首歌,根本就沒有名字。
我一直坐在角落裡吃水果,吃了一盤又一盤,吳靖走過來,有些尷尬地看著我:「你怎麼這麼餓?我幫你叫點東西吧。」
「為什麼?」他問。
「生日快樂。」我獃獃地看著他。
「蘇意,別鬧了。」
吳靖回過頭來用看白痴的眼神看了我一眼,然後對坐在沙發上玩Ipad,剛剛幫我撿衣服的男生說:「子州,你幫我看看。」
我和康子州,都選擇了將就。到了最後,只能把一切過錯推給太年輕。
而我怎麼也沒有想到,會在這裏見到康子州。
吳靖曾經嘲笑我:「蘇意你真是稀有動物,二十三歲的人,居然沒有談過一次戀愛。」
那種深入骨髓的痛,我好像就快要因此而死掉。
我曾經坐在那裡,看旁邊籃球場不認識的男生們打球,其實什麼都看不見,只能聽見籃球「咚咚咚」的聲音,我喜歡的是那個聲音,生機勃勃的樣子。
吳靖有些冒火,又不知道該對我說什麼,他深吸了一口氣,說:「唱首歌吧,子州今天過生日,別那麼不開心。」
我滿臉通紅,將速寫本從二樓扔下去。
他舒展眉頭笑:「桂花是我最喜歡的花。」
「那又如何呢,」我輕聲說,「我已經有了新的男友,或許我們會結婚,或許不會,可是我已經試著在向前走了,應該說,我和他,都已經向前走了太多了。」
可是我還是沒有再次遇見他。

No.3 你帶走春耕秋收 每一天渡過

一剎那全場安靜下來,所有人都看著我們。我沉默了三秒,然後回答說:「對不起。我沒有。」
我正好餓得要死,也不和他客套,拿起筷子就開始吃。一碗米飯下肚才終於緩過來,吳靖神色複雜地看著我:「蘇意,你一個人,就是這麼過的?」
我並沒有參加康子州的婚禮,在這年秋天,我寫完手中的論文,嚮導師請了假回到中國。
我捂住嘴巴,這一刻,明明應該微笑的,可是我卻心痛得什麼話都說不出來。
我叫蘇意,他叫康子州。
我們曾有過同樣的心動,同樣的心痛,同樣的孤獨,同樣的遺憾,同樣的不甘,同樣的懦弱,同樣的無奈。
在那一頁的背後,有人寫上了簡簡單單兩個單詞。
在第七天的時候,他忽然來敲我的房門。我穿著Hellhetubook•com.como Kitty的睡衣,蓬頭垢面地打開門,看到他,簡直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
陽光落在他的臉上,他微微眯起眼睛,好看得像是一幅畫。那一剎那,我忽然心動,我說:「今天是我十八歲生日。」
他變得穩重而寡言,笑起來微微抿嘴,不再像當初那樣無憂無慮。時間都已經在我們身體和靈魂里留下不可磨滅的痕迹。
我抬起頭,他卻已經轉身走了。
我等過了大學最絕望的那四年,畢業那年,我一個人背著書包環遊日本。我站在東京鐵塔上,周圍許多情侶來來往往,整座城市燈光璀璨,我想要在心底呼喚他的名字,可是我竟然連他的名字都不知道。
「蘇意,別這麼沒意思,」吳靖瞟了我一眼,然後從錢包里拿出一沓錢放在牌前,站起來沖我揮揮手,「你來,輸了算我的。」
他回過頭來看我,我依然看不清他的臉,我問他這裡是哪裡,他說:「蘇州河啊。」
我心跳如雷。
我滿不在乎:「怎麼了?我過得挺好,胖了七斤。」
回去以後,康子州將一路上拍的照片打包發給我們,我正在下載的時候,又收到一封郵件。
「不用了。」我說。
「你好,」我說,「我叫蘇意。」
他從來沒有送過我回家,或許是因為回家的路實在是太長。我看著他的背影,越來越小,越來越遠。
第二天,我一覺起來,在床上坐了許久,然後對爸媽說:「我想要去一次蘇州。」
我放下筷子,愣愣地看著他:「你知道了?」
我沖他揮揮手,遞了一罐啤酒給他。他打開來,一口氣將啤酒喝了個底朝天。他將空罐子放在我的腳邊。
我站起來,點了一首薛凱琪的《慕容雪》,認真地看著屏幕慢慢唱:「我不是我,你轉身一走,蘇州里的不是我。」
他記得一切。
可是我一直都沒有回頭。
他沒有聽懂,問我:「你說什麼?」
讀博士的第三年,我被派回上海交流學習一個月,結束學習時,正好吳靖來上海出差,說請我吃飯。他挑了一家川菜館,因為下班高峰期堵車,我遲到了一個小時。
他倒是先笑了:「你別慌,還沒喜歡上呢。」
沒過多久,吳靖心血來潮,租了一條船,約上康子州和她女朋友,我們四個人一起去西貢看海。
在你最想見一個人的時候,你抬起頭,看到了他。這世界上所有的浪漫,都不及這一刻來得動人。
又或者是一段還沒有開始,卻已經永遠結束的感情。
我不知道如何回答他,我說:「沒有,我再也不會愛人了。」
他把手上的煙丟進垃圾桶,說:「好。」
典型的港式住宅區,花斑貓咪伸了個懶腰,從圍欄上快活地跳走了。有個人站在樓梯下的電線杆下,穿著黑色的針織衫,霧氣太重,我走近了才看到他手上捏著一支煙,但是看不清究竟有沒有點燃。
在分開以後,我曾經想過許多許多句子,來形容我這一刻的感受,可是沒有找到一句合適的。張愛玲說,原來你也在這裏。
大家都很尷尬,之後大家又玩了幾輪,都是一些無關痛癢的問題。最後玩得意興闌珊,陳其其有些困,大家便就此散場。
五年前,高考結束的晚上,我做了一個夢。
他轉過頭,只說:「你喝多了。」
「你再說一遍。」
他再也不是十八歲的時候,那個戴著棒球帽,弔兒郎當的男孩子了。
吳靖伸手過來牽我的手,我站在康子州面前,不知道要如何回應,只能任由他握住我的手。
我點點頭,轉過身,走了。回家的路蜿蜒起伏,卻又孤獨得看不到盡頭,那竟是我的後半生。
我們都沒有對彼此說再見,甚至連對方的名字都不知曉。
他沒說話,掛了電話。我盤腿坐在路燈邊的長椅下,在心底數著「1,2,3……」,我數到「100」的時候,康子州出現了。
我抬起頭,他忽然溫柔地彎下身,抱住了我。這是我第一次被男生擁抱,混雜著海風的腥味。
他點好了一桌子菜,看到我推開門進來,挑挑眉毛說:「來得剛剛好,菜還是熱的。」
從成都飛往瑞典的那日,好友來機場送我,她絮絮叨叨同我說:「蘇意,你去了那邊就老老實實讀書,畢了業拿張綠卡,談個男朋友,結婚生子就別回來了。」
他坐在走廊的欄杆上,抱著吉他,低著頭,彈了一首曲子。四下安安靜靜,我看著他,聽著聽著,好像聞到了桂花的香氣。
在那個時候,我讀了一本書,書中有一句很流行的話,幾乎人人都知道,那句話是這樣說的:世界上有那個人出現過,後來的所有人都變成了將就,我不願意將就。
我跟在他們兩個人身後上了樓梯,這不是我第一次去吳靖家裡。我和吳靖研究生課有一門在同個項目組,每次討論完,我就屁顛屁顛地跑去吳靖家,他會做很好吃的水煮魚給我吃。
唯獨我什麼禮物都沒有送給他,也沒有人覺得奇怪,畢竟我和康子州看起來實在是很不熟。其實不是這樣的,我想要把我的全部都送給他,可是這聽起來就像是一個笑話。
我說:「可惜還有兩個月才到花期呢。」
「是啊,」我拍了拍膝蓋上的泥,接過他遞給我的籃子,「謝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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