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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人像你

作者:綠亦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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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幕 暮別 長街怎敵千堆雪

第二幕 暮別

長街怎敵千堆雪

06

馮躍的抽屜里開始裝著一些除了習題冊以外的東西,袋裝的巧克力,各種味道的小脆餅乾,7-11才能買到的「張君雅小妹妹」,一整板旺仔牛奶,燒烤味的薯片……他依然很少同程程說話,她踢他,他就默默地從抽屜里找點東西遞給她。
程程還沉迷在捉弄馮躍的愉快里,馮躍卻忽然將油門一踩,這輛馬力十足的摩托就「突」的一聲風馳電掣般沖了出去。程程獨自飆過許多次車,這次卻是她第一次想要放聲大叫出來,她緊緊地抱住他,他的身體是滾燙的,和風吹在身上的感覺截然不同。熟悉的街區飛快地在眼前後退,程程閉上眼睛笑了起來。
程程十七歲生日,包下一家KTV最大的包間,請了一大堆雜七雜八的人去開派對。
男生拿著頭盔,卻是倔強地一動不動。
馮躍穿圓領的T恤,露出突兀的鎖骨,恍惚間程程竟然想起他們一同坐在教室里寫作業的場景,他小聲地給她講題:「fall在這裏要用它的過去式……」
「快點啊!」程程皺著眉頭催他。
這些年,她對他說過很多很多的話,她說「馮躍快把你作業拿來」,她說「馮躍你這個書獃子」,她說「馮躍我要吃巧克力味的奧利奧」,她說「馮躍我的事不用你管」,她說「馮躍你這樣子很惹人煩」,她說「你是誰」,她說「馮躍你要不找個女朋友吧」……她說了那麼多的話,卻是第一次對他說謝謝。
他回過頭去,猝不及防迎上她的一個吻。
他的字依然瀟洒有力,像是一面照妖鏡,程程將字條捏在手裡,她想她竟然無處遁逃。
「嗯?」
見他還是不動,程程性子急,正準備罵人,卻聽見他慢條斯理地說:「你下來。」
他還是沒有說出他是誰,可是那句「是我」卻像是有某種神奇的力量,程程認同般地點點頭,用手拍了拍他頭頂上的雪花,又閉上眼睛睡了過去。
程程便發起瘋來,捶著對方的背:「你是誰?」
程程將頭盔拋給馮躍,然後一腳跨上摩托,像個痞子一樣沖馮躍說:「來,姐姐載你去兜風。」
不出程程所料,過不了多久,馮躍便穿戴整齊地出現在她面前。這是程程第一次見他穿校服以外的衣服,簡單的綠色T恤,上面畫了一隻青蛙,程程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馮躍尷尬地站在她面前,靜靜地聽她笑完。
隔了好久,他才有些無奈地嘆了口氣,他說:「別鬧,是我。」
馮躍也不惱程程的態度,還是和氣的樣子:「我會。」
程程將手機緊緊貼住耳朵,然後輕輕地問:「你不再愛我了,是嗎?」
「嗯?」
「不去。」
他終於不緊不慢地回過頭,抬了抬鼻樑上的眼鏡,一本正經地說:「同學,上課要好好聽課。」
馮躍低頭想了想,認真回答她:「差不多吧。」
於是馮躍翹了兩周的課陪著許意如來到美國,紐約正沒日沒夜地下著大雪,程程開一輛紅色的保時捷,她的張揚一如當初。她和許意如在眾目睽睽下尖叫著擁抱,沒開口,眼淚已經先落了下來。
「馮躍,我給你十五分鐘的時間,你來接我回家,現在開始計時!」
「意如,那你又記不記得我十七歲那年,看到他和一個女孩子並肩走在一起的畫面?」
他終於有些無奈了:「別鬧了,是我。」
大家嘻嘻哈哈的都沒放在心上,很快話題便移向了別處,倒是許意如頗有些八卦地湊上前同程程說:「看不出來呀,我們家的小夥子也長大了啊。那姑娘誰啊,眉清目秀的,還不錯喲。」
「推掉!」
他至今仍記得那串念珠殘留著她的溫度。
他安安靜靜地不說話,那日天空蔚藍,鄉間曲曲折折的小路上偶爾有螞蟻和蚱蜢,風和樹都在低聲唱歌。生來就漂亮得讓人移不開目光的女孩子被晒黑后反而有一種異域情調,像一隻慵懶的貓,一顰一笑充滿了魔力。她的手腕上戴了一串念珠,聽說是保佑平安的,黃昏的時候她將它從手腕上褪下來遞給他:「喏,這麼長時間,一直受你照顧,這個就送給你吧。」
他禮貌地點點頭,然後轉過身繼續寫作業,一道最基礎的數學題,他卻好久都沒有配出正確的係數。
「哦你個頭啊!」程程又忍不住伸出她的「九陰白骨爪」想要掐死他,「你們好好存錢,來美國看我,我開車帶你們兜風啊!」
她永遠都在校園八卦頭條的第一欄,她同男友分手了,她又交了新的男友,被她的新男友拋棄的女孩找她又哭又鬧,程程的生https://m.hetubook.com.com活永遠不會單調。時間就在她不甚在意的目光中匆匆流走。升入高三后,一輪、二輪、三輪複習接踵而至,可是從來沒有人聽見馮躍抱怨過,他總是一臉平靜地拿起試卷,不緊不慢地寫出一道道正確答案。
生命和愛情,哪有什麼標準答案。
程程第一次英語考試及格,是在每天放學留下來讓馮躍給自己補習三個星期之後。她拿著自己的試卷瞪了很久,然後又用筆使勁戳了戳馮躍:「欸欸欸,書獃子!」
馮躍這下終於有點回應了:「好。」
她便挑起眉頭大聲沖他叫:「喲,獃子!」
然後她拎著亮黃色的挎包揚長而去,又直又長的雙腿,看呆了大片的少年。她從來都是如此張揚,栗色的大|波浪的頭髮,蜜色的唇,笑起來的時候仰起頭,高傲得像一隻白天鵝。
生日那天之後,程程終於開始交男朋友了。同所有人預料的一樣,對方英俊多金,花名在外,他們在學校里公然牽手擁抱,她開始很少出現在馮躍面前。從一開始就是這樣,她忽然出現在他的生活里,然後又一臉無辜地轉身離開。
大學畢業后,程程倒不如以前一樣喜歡回國了。她搬去紐約附近的小鎮上,這裏人們的生活安安靜靜,夜裡八點行走在路上已經看不到住宅的燈光。她開始整日素顏朝天,穿著平底鞋能走很長很長的路,鄰居打趣程程,說她是十幾歲的中國女孩。
高二的冬天,是馮躍記憶里最寒冷的一年。
他們去拉斯維加斯過冬,三個人住一間套房,程程拿枕頭砸馮躍,開心得在床上打著滾尖叫,恍惚間她覺得自己回到了十幾歲,拿著筆不停地戳著前面清瘦男孩子的肩胛骨。
他又只是「嗯」了一聲,程程說不出來的心煩意亂,心中莫名其妙湧上一把火,乾脆狠狠一腳向他的腳踩了過去:「你很煩你知不知道?」
程程記得那夜城市裡難得出現星光閃爍,三個人並肩走了一路,就算是道了再見。
程程從來不擔心升學的事情,一放假就和家人去了夏威夷,租大紅色的跑車穿梭在群島之間。她穿橘黃色的比基尼,原本白皙的皮膚被晒成了小麥色,看起來健康又迷人。有金髮碧眼的帥哥向她搭訕,她用蹩腳的英文同他們牛頭不對馬嘴地聊天,晚上回到酒店,喝一杯牛奶立馬入睡,她已經很長時間沒有沾過可樂。
馮躍凝視著遠方沒有開口,可是他知道,眼前的女孩兒,終於漸漸長大了。
那天夜裡,馮躍艱難地將兩個爛醉如泥的女孩弄回酒店,拉斯維加斯夜未眠,星光漫天,趴在他背上的程程卻忽然醒過來,「馮躍!」她叫著他的名字。
「你高中念哪裡?」
她掛掉了電話。
「才不要!」程程哼了一聲,「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就是想趁機抵賴,說好了放學請我吃羊肉串的!」
「他們兩個根本……」
這首歌還有一首前傳,《約定》,「剪影的你輪廓太好看,凝住眼淚才敢細看」。
「欸,獃子!」程程直接在路邊伸長了腿坐下來。
「有事,」他說,「和別人約好了要上補習班。」
我們一生中所錯過和失去的人,多如天上繁星,留一點美給遺憾本身,你就不必再苦苦追問。
許意如狡黠地衝程程吐舌頭,程程還來不及發飆,就聽到馮躍輕聲地說:「我請你。」
她總有千奇百怪的理由:「今天外面下雨呀,我為什麼要吃牛奶曲奇?」
程程認真地看著馬路對面的紅綠燈,隔了一會兒才說:「誰稀罕呢。」
她騎著新買的哈雷,穿黑色的弔帶在他家樓下大聲喊:「馮躍,馮躍——」
程程斜眼看了馮躍一眼,冷哼一聲:「他?誰稀罕!」
半是挑逗半是曖昧,看熱鬧的人跟著起鬨,噓聲一片連一片,他從來不回應,可是程程還是看到他微微皺起的眉頭。
他還是不回答。
馮躍就坐在角落裡獨自飲酒,有女孩子端著酒杯來搭訕也被他禮貌地擋回去。
第二天馮躍接到程程的電話:「馮躍,你還記得不記得,你們曾經答應要來美國看我?」
「你是誰?」她不依不饒繼續問道。
行駛在公路上,有不認識的摩托車要同他們拼速度,程程大笑著沖他們豎中指,生命好似在一瞬間燃燒。
兩個女孩趁老師不注意提前偷偷溜回教室,「咯吱」一聲推開門,卻看見馮躍端正地坐在座位上寫作業,他的手腕很細,握一支黑色的鋼筆,讓人不禁想起文弱書生。
等程程和許意如收拾好書包準備開溜的時候hetubook•com•com,馮躍卻難得地主動開口:「程、程同學。」
他將手機貼近耳朵,認真聽她說話。
許意如也跟著程程站起來,繞著馮躍轉了一圈,然後恍然大悟:「你不會是在背課文吧?」
這句話一出,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程程身上,「不算熟。」程程淡淡地說了一句,便收回了目光。
程程這才想起來在走廊上說過的話,露出一個無可奈何的笑容:「拜託,你不會是當真了吧?」
「謝謝你,」程程仰起頭,不讓眼淚這麼快就滑落下來,她嘴角努力扯出笑容,不讓他發現她的難過,她說,「對不起。」
9月開學的時候馮躍早早地到了學校,按照統考成績他被分到了重點一班。就如程程所言,滿教室的學習機器,開學第一天拿出輔導書就開始刷題,這裏的人似乎都和馮躍一樣,不喜與人交流。
故事名取自王菲的歌《郵差》,有普通話版《蝴蝶》,我都很喜歡,王菲的每一句尾音,都像是無奈的嘆息。
我不喜歡將故事里的遺憾寫得很直白,像是做數學題一樣給出工工整整的答案,為什麼他們不能在一起,為什麼要分開。
「馮躍!」她在電話里叫他。
程程二十五歲生日那天夜裡,被一陣急促的手機鈴聲吵醒。她接起電話說了好幾個「Hello」,對方卻沉默著不回答。程程像是有感應般,不再說話,兩個人沉默著握著手機一直到天明,電量不足的手機開始嘟嘟作響,程程才不得不嘆了口氣:「馮躍。」
「不知道,」程程也笑,風情萬種的樣子,「看來還真沒唬我,真有約了。」
她們兩人都是家裡砸錢才擠進這所金字招牌的重點學校的,和馮躍的教室隔了三四間,一個班裡的人非富即貴。
「這麼多,誰記得住啊!」程程隨意瞟了眼試卷就將它塞入了抽屜。
夏天來得很快,程程從來不理會必須穿校服的規定,她有整整一個衣櫃的裙子,換都換不過來。每次被值日的老師抓住罰站在教學樓下的空地上,她都從不在乎:「青春這麼短,哪有時間穿不好看的衣服?」
最後一節課是體育課,程程將頭髮高高束起來,坐在雙杠上面盪著修長白皙的雙腿和許意如聊天。籃球場上的男生一個個搔首弄姿,口哨連連,恨不得一個籃球砸暈了她來一段浪漫的人工呼吸。
程程不知道自己喝了多少酒,她喝酒上臉,沾一點點酒臉就通紅,有圖謀不軌的男孩子趁機上來想要摟她的腰,她舉起酒瓶就向對方砸過去。掛掉電話后,她便靠在KTV大廳的沙發上安然地睡過去了。
最後他們在郊區的田野間停下來,8月的向日葵開了遍地。程程的長發在風中飛揚,她一拳頭捶向對面沉默寡言的男孩子:「喲,看不出來嘛!」
這一年的冬天,許意如感情受挫,她隔著太平洋和程程視頻,哭了整整一夜。
「也沒什麼特別的原因,」程程說,「這裏梨花多,我喜歡看梨花,跟下雪一樣。」
要不是旁邊還站著一個許意如,馮躍想,他一定會以為是自己眼花。
「欸,程程,那個男生是不是和你挺熟的?」
程程的笑容凝固在臉上,她從欄杆上跳下來,咄咄逼人地抬起頭與馮躍對視:「你說什麼?」
下午一群人吃完午後甜點,浩浩蕩蕩地殺向KTV,經過中心廣場時,有人忽然說:「喲,我們學校的學生呢!」
程程將試卷推給他,他扭著頭認真看了眼分數,然後拿走了試卷,下課的時候他將試卷還給程程,每一道錯題都標明了語法規則和對應課本的出處,他的字體瀟洒,橫撇豎捺在程程潦草的試卷上看起來異常醒目。
她穿著坡跟的羅馬涼鞋,他被踩了也不哼一聲。有認識的同學經過,看見他們兩人站在一起就開始起鬨:「喲,又杠上了啊!」
下午放學時靠門邊的同學忽然喊了一聲:「誰是馮躍啊?有人找。」
馮躍早就習慣了程程的冷嘲熱諷,他依然微微低著頭,嘴巴里念念有詞。
「在你書桌最右邊的抽屜里放著一張試卷,那是你初中三年唯一一張及格的英語試卷,馮躍幫你將每一道錯題都改了過來,試卷上密密麻麻都寫滿了。」
許意如一口土豆差點從嘴裏噴出來,倒是馮躍很平靜,燒烤的煙霧漫上了他的眼鏡,他便輕輕將眼鏡摘下來,淡淡地回了一句:「哦。」
程程和許意如沉默著回到紐約,她向來驕傲,從來不肯向人低頭,所以也絕對不會打越洋電話向馮躍質疑。
第二天程程來找他時,他難得和圖書地主動開口說話:「你不要再來找我了。」
馮躍順著她的手指看過去,首先入目的,卻是她塗著天藍色指甲油的指甲,他微微抬起頭,可以看到她玩世不恭的笑。程程在學生中很出名,人人都管她叫妖精,她倒也喜歡這個稱呼。對啊,她是妖精,她化漂亮的妝,有無數的男孩子排著長隊要同她約會,她和許意如交換著大聲朗讀對方收到的或肉麻或青澀的情書,樂得眼睛眯成一條線。

05

「為什麼不去?」她皺著眉頭問馮躍。
她原本以為馮躍會同往常一樣對她的話充耳不聞,這一次他卻似乎很認真地思考了一下,然後問程程:「怎樣才算有男子氣概?」
大家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哇,周末還穿著校服,真是厲害啊!」
上數學課的時候忽然身後的人踢馮躍的凳子,他感覺到自己握著筆的手在微微地顫動,然後他慢慢轉過頭去,卻是一個不認識的女孩子,長著一張有點嬰兒肥的臉。她抱歉地說:「不好意思,剛才挪凳子,不小心踢到你了。」
馮躍穿著學校發的白色襯衫,身材偏瘦,戴一副眼鏡顯得更為斯文。程程從來沒見過他大聲說話的樣子,他簡直不像個男孩子,跟女生對視會臉紅,任勞任怨,成績很好,卻沒有什麼朋友。
知了沒完沒了地叫著,又喧囂又熱鬧,聽久了又覺得那其實是喜悅。
11月來得悄然無聲,再不久,就可以見到她最愛的雪了。
他又重複了一遍:「你下來,我載你。」
馮躍說話的時候並沒有看程程的眼睛,他的臉微微發紅,也不知道到底在對程程說話還是許意如。陽光落在他的臉上,他的表情又羞澀又窘迫,許意如趴在桌子上捂著嘴巴笑,程程更是捂著肚子哈哈大笑起來。她笑的時候,漂亮的眼睛向上挑,嘴角上揚,刷得根根分明的長長的睫毛翹起來,像是有蝴蝶停在上面。
馮躍卻不理她挖苦的表情,徑直走到她的面前,伸出手。
程程抽著顏色潔白的萬寶路不說話,許意如便繼續說:「你說他有多傻,被我們欺負了這麼多年。」
程程不以為然,從前面的座位上退下來,一副看熱鬧的樣子看著馮躍坐上去,她環住他纖瘦的腰,又忍不住要捉弄他:「馮躍呀,你的腰怎麼比女孩子的還要細?」
無聊的時候,她就和許意如一起來找馮躍,她大胆地坐在三樓懸空的欄杆上,她和許意如嘰嘰喳喳地說著話,拿馮躍當笑柄打趣他,他總是不發一言,只死死地盯著她撐著欄杆的手。有天晚上,馮躍做夢夢見她從欄杆上跌下去,他一個箭步上前,卻只能撈住一陣空氣。
如此綿軟悠長,就像是在細細訴說多年的愛意,從少不更事的年少時,一直到窮途末路的后青春期,她的雙眼迷離,他卻無比清醒。
「重色輕友,回頭掐死他!」
「哈?」程程咧嘴一笑,輕蔑地看了他一眼,「你會嗎你?」
手機里傳來他濃濃的鼻音:「嗯。」
馮躍卻還是巋然不動地坐在那裡,程程便沖坐她身邊的許意如眨了眨眼睛,許意如會意,「唰」的一聲撕下一張便條紙,在上面寫上「我是宇宙超級無敵書獃子」,然後使勁往馮躍的背上按下去。
只是這群人中,從來都不會有馮躍。他偶爾幫老師打雜送資料,需要從教學樓走到行政樓,經過程程身邊,他從來不會駐足,他同她擦肩而過,對她視而不見。
「喲,好學生也會被罰站啊?」程程眯著眼睛沖他笑。
「馮躍!」程程杏眼一瞪,伸出雙手就是要掐他的架勢,「想死是不是?」
馮躍慢條斯理地回過頭來,抬了抬眼鏡:「幹嗎?」
看著兩人僵持不下,許意如倒是伸了個懶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放下挎包:「好啦好啦,程程,就當聽聽馮大才子是怎樣講課的唄,反正機會難得。」
「女王程」卻總是很不滿意:「哎呀,我最討厭洋蔥味了,換一袋!」
「下雪了啊。」程程口齒不清地咕噥了一句。
迷迷糊糊間,程程覺得有人將自己背了起來,來者有一種熟悉的味道,讓她覺得可以依賴。她就這樣趴在對方的肩膀上,漸漸地,她感覺到寒風的冰冷,她慢慢睜開眼,看見了滿世界的雪。
編輯讀完稿子以後,一聲嘆息,說:「唉,你寫的故事總是讓人惆悵。」
他的聲音穿越了太平洋,穿越了四季的風,穿越了這些年無望的等待,穿過了彼此漸行漸遠的人生:「……嗯。」

04

「我知道,」程程笑著打斷許意如,「可和*圖*書是你知道嗎?那天我看到了他的笑容。你好好想想,這麼多年,你見過幾次馮躍的笑?那才是適合他的女孩子,我們和他本來就不是同一個世界的人,無論是他對我的感情,還是我對他的感情,都讓他如此沉重……我竟然從來沒讓他快樂過。」
「呀?」程程挑起眉頭。
他抬起頭看了程程一眼,輕聲地「嗯」了一聲。
程程此時卻已經轉過頭繼續和許意如討論著別的話題,「周末陪我去做個頭髮吧」,「不要啦我要睡美容覺」,女孩子之間嘻嘻哈哈的,早就蓋過了馮躍小聲的回答。
她點點頭。
補習班結束后,馮躍難得地不想立刻回家,他一條一條街走過去,竟然回到了初中念書的學校。正值周末,空蕩蕩的學校幾乎看不到人,他憑著記憶輕易地找到了初三時的教室,他在一張課桌前坐下。這位子如今已經易主,桌子上堆積如山的資料,完全不似它以前的主人在時那般空蕩。他不知道坐了多久,直到手機響起。馮躍的手機號碼只有幾個人知道,程程上課無聊喜歡給他發簡訊,他一直要到放學后才會開機回,通常都是零星的一兩個字「好」「嗯」「對」,程程也不抱怨,反正她也沒有放在心上。
程程猝然回過頭,對上的是許意如一副什麼都瞭然於心的表情,她仰起頭笑起來:「不會是他,我可是妖精程程,我的心不會屬於任何人。」
他不回答,她想他一定是又臉紅了。
程程依舊同初中時一樣活得放肆張揚,高年級的男生開始頻繁出現在他們年級樓層里,只為一睹芳容。有看不慣她的女生放話說要給她點顏色看看,據說當時她蹺著二郎腿坐在桌子上,沖對方勾了勾手指,笑得滿不在乎,挑著眉說:「Come on.」
「不去。」
「是啊,」程程靜靜地掐滅了煙,她不再塗顏色鮮亮的指甲油,「真傻。」
8月的時候,程程同馮躍見過一面。
許意如心情太差,拉著程程去酒吧,她們穿著十厘米高的細跟鞋,黑色帶亮片的弔帶裙,眼角的眼線向上挑起,同不認識的英俊的男孩子跳舞喝酒,將頭埋進他們的臂彎里笑。
他沉默了一下才回答:「一中。」

02

然後她丟掉手中的煙,拉起一旁的陌生男子,深深地吻下去。在這個紙醉金迷的世界里,她從來不懂許意如的眼淚,她交過的男友連自己都數不過來,可是她從未動過真心。
兩個人到了走廊上也不安分,趁老師不注意便蹲下來講悄悄話,商量著下午放學吃麻辣燙還是牛肉麵。隔了一小會兒,教室門又被拉開,程程抬起頭,看見馮躍低著頭默默走到她們身邊,站著筆直的軍姿一動不動。

歲月手札

程程和許意如醒過來已經是第二天的下午,她賴在床上大聲喊著「馮躍,馮躍」卻未看到男生清瘦的身影。她們兩人面面相覷一陣子,然後從床上跳起來,馮躍的行李全部不見,大理石的桌子上放著一張字條,上面寫著「保重」。
他停了一下:「我答應你的,教你念書。」
馮躍依舊垂著眼帘不說話,程程見他似乎又要繼續背他的課文了,又隨口說道:「欸,書獃子,乾脆你教教我怎麼學習吧!」
「嗯。」
「噢噢噢,都是些學習機器啊,」程程笑得眉眼彎彎,「不錯嘛,考個省狀元如何?」
雪花在不知不覺中紛紛揚揚地落了下來,漸漸覆蓋了來時的路。
「你是誰?」
程程看著許意如的眼睛,等著她繼續說下去。

01

「我說,」馮躍慢慢地說,他總是這樣,無論她有多麼生氣,無論她做了什麼,他都是不急不躁的樣子,「我去找你吧。」

03

對程程來說,他實在是太美好,對於十幾歲的她來說,太美好的東西,只會讓她覺得自己配不上。
十五六歲的女孩子,聲音中帶有一絲懶散的撒嬌氣,夏天的花開得正好。
程程忽然回過頭問他:「欸,馮躍,我們認識多少年了?」
高考前夕,程程忽然打電話叫馮躍和許意如出來吃燒烤。她嗜辣如命,羊肉串上撒了厚厚一層辣椒粉,一口吃下去,嘴唇比塗了口紅還要艷麗。她一邊大口喝著水,一邊裝作順便提到:「我要去美國了。」
馮躍跟著走到她的對面,同她面對面地坐了下來。
「就不能推掉嗎!」程程咬牙切齒,「你分明就是不想去!」
對方不回答了。
漸漸地,相處的時間長了,程程和馮躍之間就像是達成了某種心照不宣m.hetubook.com.com的默契。用筆戳三次代表她無聊了,用腳踢凳子三下代表她肚子餓了,次數多了,那就是程大小姐心情不爽想找人吵架了。
「看人家重點班的人約會都拿著數學書啊!」
所以她棄權。
我寫過的所有故事里,只有過一個馮躍。只寫過一個這樣的男孩子,木訥、正經、一板一眼,卻又比誰都溫柔。
在美國念書那幾年,程程倒是經常回國。馮躍在北京念書,她有好幾次都在北京轉機,兩三個小時的轉機時間,他帶著剛剛做好的小吃去機場找她,她狼吞虎咽地吃,他便默默遞上一杯熱奶茶。
這是2011年的夏天,他們相識整整七年,那個不可一世的女孩依舊貌美如花,一襲淺綠色長裙襯得她越發美麗。而那個沉默寡言的少年,依然會因為她的笑容而臉紅,只是他學會了別過頭,不再看她。
他不回答。
「那你呢,你竟然就沒有一點點被打動?」
程程吹了一聲口哨:「喲,獃子。」
「獃子!」程程用筆桿戳了戳前面的馮躍的肩膀,見對方沒有回應她,她便伸長了腿,沖他的凳子使勁地踹了兩腳。
欺負馮躍是程程在學校里最喜歡做的事,他永遠像個小媳婦兒一樣,也從來不會回擊。程程沖他翻了翻白眼:「瘋了吧你,成天就只知道溫書溫書溫書,你能不能稍微男子氣一些啊!」
「獃子就是獃子!」許意如貼在程程耳邊說。
程程愣了一下,然後隨手指著樓下那一排停著的自行車中的一輛紅色摩托:「喏,等哪天你敢載著我飆高速了,我就承認你有男子氣概。」
老師停下手中的粉筆,生氣地轉過身,指著在課堂上公然大笑的程程說:「程程,許意如,怎麼又是你們兩個,身為女生一點矜持都沒有,你們既然喜歡笑,就給我滾去走廊上笑!」
「重點班的吧,是不是在約會啊?這樣還穿著校服,不知道他們班主任該哭還是該笑呢。」
然後程程才慢慢走到馮躍的面前,她想了好久,不知道該對他說什麼,她指了指許意如,又指了指自己的心,才開口:「馮躍,謝謝你。」
2004年的春天,學校池塘邊的梨樹一簇一簇全部開花了,風一吹,白色的花瓣落了滿地,遠遠看上去,像是下過一場雪。
馮躍捺著性子重複:「已經約好了。」
6月中旬的時候中考結束,除了英語試卷,程程其餘科目的試卷答得一塌糊塗。走出考場,她聽到周圍的學生在對考題,走廊的盡頭,有個人逆著光站在那裡。她故意走得很慢,用了好長時間才走到他的跟前,挑起眉頭,一如既往的弔兒郎當:「喲,獃子!」
又或者是:「我不要喝奶茶,我要喝可樂,可樂啊可樂!」
「為什麼不去!周日你又沒事!」
他溫和地說:「你解出題,我請你吃。」
課間休息的時候,男生就一窩蜂地湧出來衝程程和她的短裙吹口哨,她偶爾心情好,也沖他們拋拋媚眼,明目張胆地送飛吻。
馮躍放下筆走到門口,走廊的欄杆上坐著一個女孩子,一頭波浪卷已全部剪掉,燙成了當下最流行的BOBO頭,還染成了醉人的酒紅色,她穿一件有鉚釘的馬甲,得意揚揚地沖他笑。
這一天,程程同往常一樣起身洗了個澡,早餐是三明治加牛奶,工作忙得她暈頭轉向,老闆對她說了一句「Happy birthday」,晚上一個人去吃了牛排配紅酒,她沿著路燈一個人走路回家。
「程程,別騙自己了,你一直小心翼翼地收藏著那張試卷……承認你愛他,就那麼難嗎?」
馮躍從來不會理會程程的挑三揀四,將東西放她桌子上后便轉過頭認真做作業,任她再鬧也無濟於事。
程程不可思議地翻了翻白眼:「世界上怎麼會有你這樣的人,馮躍,學習真的就這麼有趣嗎?」
呵,好學生。她想。
寫這個故事的時候,我還在美國,記得那天沒有課,我一個人在家中。
程程不依不饒,又問了一遍:「你是誰?」
窗外下了很大的雨,我烤了兩塊華夫餅,抱了一大桶冰淇淋,把自己關在房間,用一下午的時間寫完了這個故事,非常酣暢淋漓。
「程程,」許意如離開美國那天,她明明已經過了安檢,卻還是忍不住又跑出來,「程程,你記得不記得,四年前你出國,我幫你收拾你的行李?」
「還不走嗎?」
馮躍念念有詞的嘴巴終於停下來,像是默認了許意如的話。
而她的前方,有一對年輕的男女,女生喝得爛醉,男生將女生輕輕背在身上,女生迷迷糊糊地醒過來,問他:「你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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