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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的最後，趙一玫對南山說：「抱歉。」

「我打三份工，每天下課就去餐廳洗碗，可是我連那裡的薯條是什麼味道都不知道。放學后給別人送外賣，經常開了好遠的車對方連一塊錢的小費都不給我。我還幫人代寫作業，我一個學生物的，幫別人代寫金融論文。我每天睡四個小時，有一天晚上我開車回來，坐在車上迷糊地睡著了，我都不知道自己開去了哪裡。當時我望著大海，真的想一死了之。可是我不能死，我爸媽還在中國，他們還等著我出人頭地，我家裡還有一大堆債等著我還。這種屈辱和絕望，你懂嗎？

趙一玫沒有回答我，一直抱著枕頭痛哭。

「夠了，」何惜惜打斷了趙一玫的話，將手中的書「啪」的一聲狠狠地摔在地上，「趙一玫，你哭起來真的很煩人。」

風和雨一起灌進來，南ｗww•ｈeｔｕbｏok.ｃoｍ•ｃｏm山站在門邊，靜靜地看著哭泣的趙一玫，他什麼也沒有說。

等南山走後，我徹底糊塗了，問趙一玫：「你們為什麼要分手？他明明還愛著你。」

然後在一個周末，我和何惜惜正在修理壞掉的吸塵器，窗外淅淅瀝瀝下著太陽雨，趙一玫忽然沉默著回到家裡。

他難過地笑了笑，輕聲說：「阿May，don't cry（不要哭）。」

我和何惜惜同時停下手中的事，轉過頭看她。趙一玫的樣子有些狼狽，水順著長發和衣服流了一地，她看起來很憂傷，像是住在水中的河妖。

這是我唯一一次看到何惜惜流淚。從此以後，我就再也沒有說過堅強這個詞。因為我知道了什麼才是真正的堅強，她是生長在貧瘠沙漠里的仙人掌，沒有雨露和土壤，卻永遠向和-圖-書著陽光。

「怎麼了？」我問她。

「為什麼？」我不可思議地問。

「我和南山分手了。」她抬起頭，露出一個難過的表情。

「我……」

「我每天都覺得自己快要撐不下去了，可是我還犯賤地感謝命運，感謝它讓我此時此刻能夠站在這裏。可是大小姐你呢，你擁有我連做夢都不敢奢望的一切。對你來說，你後悔來到美國，因為它只是你任性的一個決定，可是它對我來說，卻是全部的信仰。」

趙一玫沒有回答，過了一會兒，她忽然大哭起來，她一邊哭一邊說著想回國。每個留學生都想回國。當我們看到太平洋的時候，當我們看到他鄉的明月的時候，當我們半夜被餓醒想要吃一根香腸的時候，當我們在電話里聽到父母的聲音的時候。

她戴著一頂棒球帽，全身淋得透濕。

「我爸是計程車hｔｔps://ｍ.ｈｅｔｕboｏk.ｃｏm•com司機，我媽在學校當清潔工。他們拼了命地想讓我過得好，以此改變命運。從小省吃儉用送我去學英語，我比不上姜河，拿不到獎學金，我爸媽賣了房子，砸鍋賣鐵，貸款借錢供我讀書。趙一玫，你恐怕連斯坦福一年學費多少都不知道吧？你也從來不會關注美元的匯率吧？你一雙鞋子比我家一個月的收入還多。

愛與不愛的極致，大約都寫在了其中。

他的聲音溫柔得如同兒時的搖籃曲，然後他沖我眨了眨眼睛，轉身走了。

「好吧，」趙一玫舉雙手投降，「西雅圖就西雅圖。」

我不知道她想要重新回到哪一天，因為在那個時候，我從來沒有嘗過後悔的滋味。

厚厚的英文書摔在地上，散了一地。

門外的南山渾身也被淋得濕透了，他沒有帶傘，生活在加州，很少有人會準備雨傘。最www.hetubook.com.com後還是何惜惜看不下去，猛然站起身走到門邊，「嘩啦」一下打開了門。

春假的時候，我和趙一玫決定一起出去旅遊。來美國快兩年了，除了北加州的一些度假小鎮外，我似乎哪裡都沒有去過。從波士頓回來，我突然萌生了要走遍美國的想法。

「要是可以重來一次就好了，」趙一玫一邊流淚一邊說，她漂亮的妝容被沖花，露出一張年輕好看的素顏，「重新來一次就好了……」

在刺眼的燈光下，我看到何惜惜捂著臉，緩緩蹲下身。她向來要強，從不肯以眼淚示人。她瘦小的身子蜷起來，背後的蝴蝶骨輕輕顫動。

沒過多久，門外響起一陣急促的敲門聲。我透過貓眼看過去，是南山。我猶豫地站在門邊，沖趙一玫做了一個是否要開門的手勢。

那個下著雨的夜晚，趙一玫哭了多久，南山就在門口站了多久。很多年後我和-圖-書一直記得這一幕，那時候我已經聽聞過許多種模樣的愛情，可這一幕我始終難以忘懷。

「我當初為什麼會遲到一周入學？航班受颱風影響，所有人都改簽，可是我不行，我要等，等到最便宜的一班飛機。兩次中轉，十三個小時的飛行距離，我坐了三十七個小時。我來美國兩年，沒有吃過一次漢堡，沒有喝過一杯星巴克。

我手足無措地看著趙一玫，將一大包紙巾遞給她。她身旁的手機一直在閃爍，上面的來電顯示是南山。

「西雅圖哪裡好了？在夏威夷我們租一輛跑車沿著大海奔跑才最美！」

可我們的計劃卡在了目的地上，我們爭論不休，我想要去西雅圖，她想要去夏威夷。

「想穿比基尼是吧？出門左轉，Ocean Beach在向你揮手。」我有氣無力地瞪了她一眼。

「因為她從來就沒有愛過他。」忽然，一旁的何惜惜冷冷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