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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實在是太難受了，無論是懺悔還是禱告都沒有辦法繼續下去。我噙著淚水，沖神父露出一個抱歉的笑容，然後深呼吸一口，走出了教堂。

「你願意把你心底的想法這樣開誠布公地說給我聽，就這一點來說，我其實已經很開心了。我覺得你長大了。因為從很早很早以前，你就是一個特別喜歡一意孤行的人，做事從來不會和周圍的人商量。你二話不說就轉學、跳級、出國，每一次，都是我興緻勃勃地去找你，結果發現你已經不在那裡了。可是這一次，」說到這裏，顧辛烈頓了頓，他的聲音越來越哽咽，我覺得他已經沒法繼續說下去，我也沒法再聽下去了，過了好久，他才終於又調整了一下情緒，勉強笑了笑，繼續說，「可是這一次，你沒有一聲不吭就走了，我很開心，真的。」

話音剛落，顧辛烈一把拉過我沒有受傷的那隻手，猛然落下一個吻。這個吻太過熾熱和兇狠，顧辛烈從未這樣激烈地吻過我，我覺得靈魂都似被抽幹了。

「姜河……」他欲言又止。

「我不能和你在一起了，並不是因為我們不再相愛了，而是，我們要去的遠方，不再是同一個地方了。」

他靜靜地說：「姜河，你有沒有想過，你這樣做，對我很不公平？」

他問我：「你手上的傷是怎麼回事？」

為什麼呢，離開他以後我才漸漸明白，是因為他把他所有的愛都給了我，我被他愛了、寵了、慣了太多年。

當時趙一玫問過我一個問題，她說：「姜河，你覺得，究竟是愛情重要，還是自由重要？」

我問他：「我想要做禱告，可以嗎？」

「不了，」我低聲說，「不想吃。你直接送我回去吧，惜惜估計還沒吃飯，你們可以一起出去吃。」

「不要再對我說對不起了，」顧辛烈搖搖頭，「在我心中，你就是全天下最好的姑娘。」

我那時懵懵懂懂，回答她：「仁者見仁吧。」和_圖_書

「不要難過了，我不希望到頭來，讓你最難過的那個人是我自己。」

最後，他頓了頓，看著我的眼睛，極輕地苦笑。他說：「姜河，別難過了。」

顧辛烈站在我的對面，我們一人站在光中，一人站在影中，我這才發現，他真的有一張非常非常英俊的臉，好看得像是一個一觸即碎的夢。

這幾天來，我每每想到這句話，想到說這句話的情景，都會心痛得要命，可是當我真正把它說出來的時候，我才知道，原來可以如此平靜，天沒有崩，地也沒有裂。

有一個人站在教堂的門口，陽光落在他的身上，好似纖塵不染。

這不是我第一次來漁人碼頭了，早在好幾年前，我就曾和江海來過一次，久仰漁人碼頭的大螃蟹，吃完之後我們去街對面的巧克力店買了許多包裝好看的巧克力，江海不喜歡吃甜食，我拿回家裡當擺設，放久了也就可惜地扔掉了。

他面無表情：「一點都不好笑。」

我們只是短短七天未見，卻好似整個世界都變了。

海風吹在身上，我不由自主地打了一個寒戰。顧辛烈下車的時候就去行李箱里拿了一件外套，大概是早就猜到了，於是他上前一點，將外套遞給我：「披上吧。」

車子發動，為了顧及到我，顧辛烈開得很慢，我們迎著艷陽前進，顧辛烈從盒子里翻出墨鏡來戴上，而我看著水泥路，眼睛一直在發疼。

我的心痛得都要瘋了，我這一生，傷得最深的，卻是最愛我的人。

我閉上雙眼，腦海里不斷浮現江海孤身倒在血泊中的畫面。

我們在漁人碼頭停下來。

我怔住了，我的心開始狂跳，一邊跳一邊疼，我覺得我快要窒息了。

有幾隻海鷗盤旋著停在靠海的欄杆上，微風徐徐，遊客的長裙被吹起來。

我說：「抱歉。你就當我是自私也好，是任性也罷，可是我沒有辦法一邊留在舊金山照顧江海，https://m.hetubook.com.com一邊若無其事地和你在一起。況且，你明年就要離開美國了，不是嗎？」

他說：「主愛眾人。」

我靜靜地聽完所有的曲子。一瞬間，所有的苦悶好似都被清除。

「我並不是基督教教徒，也可以嗎？」

「不用了，」我搖了搖頭，然後深呼吸一口氣，我說，「我們分手吧。」

我一直在搖頭：「對不起。」

「對不起。」我紅著眼眶說。

神父向前一步，問我心中可有煩惱。

應該是像我們在波士頓那樣，眼睛里只看得見彼此。

那是一種，非常溫柔又充滿了難過與後悔的眼神。這是我第一次從顧辛烈的眼睛里看到這樣的神情。

「我沒有鬧，」我吸了吸鼻子，微微抬頭望向天空，認真地說，「我很清楚自己在做什麼，我想要留下來照顧江海。我問過醫生了，一兩年內他蘇醒的幾率很低，我要一直照顧他……」

「你這樣做，我會很難受的。一份感情，應該是……」我想了想，有些難過，不知道該怎麼說，「應該兩個人一起好好珍惜，用最純粹的愛去對待彼此。」

後來我又和趙一玫一起來過幾次，我們還特意買了票去坐游輪，乘風破浪，碧海藍天，可以看到對岸大名鼎鼎的監獄島。

我嘆了口氣：「我們別站在這裏好嗎，邊走邊說。」

顧辛烈嘆了口氣，一隻手搭在方向盤上，這回是真的轉過頭來看我，他說：「姜河，你看你都瘦成什麼樣子了。」

大概是聽到了我匆忙的腳步聲，他轉過身來。

我清楚地記得他的眉眼，他的唇，他的手，他胸膛的溫度，他笑起來的弧度。

第二天我醒來，拜託何惜惜開車載我去了一趟聖瑪麗大教堂。這座舊金山地標式的建築物，據說是貝聿銘大師的設計作品之一，被人反反覆復提起。我記得顧辛烈曾跟我提過一次，他查閱過許多資料，最終確定聖瑪麗大教堂並非和*圖*書貝聿銘大師的作品，但這個事實說出來估計連教堂的神父都不相信，由此可見以訛傳訛的可怕性。

他打斷了我：「姜河，我等了你十二年，十二年都不算什麼，你覺得我會在乎嗎？」

顧辛烈站在陽光下，凝視著我，沒有說話。

吃過飯後，我們就沿著碼頭一路走著，都默契地沒有繼續剛才的話題。

我感覺顧辛烈轉過頭來看了我一眼，但是我的手肘放在車門上，望著窗外發獃，也沒太注意。

他用手捂住眼睛，自嘲地勾起嘴角笑。

他聲音低啞，突然無比疲憊地說：「姜河，別鬧了。」

菜在這時候端上來，我們都沒有說話。我其實真的很沒有胃口，勉強吃完那份三明治，喝了很多水才咽下去。顧辛烈擔憂地看著我，將他的那杯覆盆子氣泡水遞給我，我點了點頭，表示感謝，卻沒有喝。

「先去吃飯吧。」他邊說，邊拿出GPS定位。

不知道過了多久，他才終於放開我。

然後他張開雙手，緊緊地抱住我。

「那天面試結束之後，我去了一趟馬場，遇到了江海，」我忽然開口，「後來他開車送我回去，我想去看金門大橋，就讓他改了道。之後遇到酒後駕車的車輛，他為了救我，打了方向盤，車身翻了，我沒事，他……」

我們都沒有說話，我看到顧辛烈的表情瞬間凝結。

他聲音沙啞地說：「姜河，你明明知道的，我從來都不會拒絕你的要求。無論是開始還是結束，擁有決定權的那個人，一直都是你。」

顧辛烈的手肘撐在桌子上，十指交叉，眉頭微蹙。

我不說話了，隔了一會兒，我說：「可是我在乎。」

「有嗎？還好吧。」

我在這裏，送別了我的愛人。

傍晚正是遊客最多的時候，熙熙攘攘的人群，到處都是歡聲笑語，小孩子騎在父親的肩膀上，指著夕陽「哇哇」大叫。

這是我第一次看到顧辛烈的淚水，也是我第一次，看到一個男人在我面ｈtｔｐs://www•ｈｅtubｏｏk•ｃom•ｃｏm前落淚。

「姜河，你別這樣，」他頓了頓，聲音低啞地說，「我看著很難受。」

他讓開身，巨大的耶穌雕塑在我面前展開。耶穌的面容平靜而慈祥，主愛眾人，而人人生來平等，或許吧。

「這幾天，我想了很多，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夢想和自己應該承擔的責任，我不能用我的責任，去束縛你的夢想。

我是搭惜惜的車來的，她此時已經被顧辛烈趕回去了。顧辛烈租了一輛車來，看起來就十分結實耐撞的越野，我對坐車還有心理陰影，於是坐在後座上，顧辛烈手機連上藍牙準備放歌，我說：「可以不放音樂嗎？聽著不舒服。」

「從馬上摔下來的。」

海鷗撲騰著翅膀飛走了，從遠方歸來的游輪慢慢靠岸，火燒雲同海灣連接在了一起。這樣的景色，是我們在異國他鄉常見的畫面，而重巒疊嶂的思念，也在蔚藍色的大海中，慢慢飄走。

顧辛烈愣住，好像根本沒有聽到我在說什麼一樣，他只是一動也不動地看著我的眼睛，他說：「姜河，你說什麼？」

我停下腳步，眼前的這個人，是我曾經真真正正以為能夠一生一世的人。

日落黃昏，此時便是漁人碼頭一天中最美麗的時刻了。

「姜河。」他靜靜地看著我，輕聲道。

我看著他的眼睛，看著眼淚從他的眼角落下來，落在我的嘴裏，鹹得發苦。

他笑著點點頭。

這裡是舊金山聞名世界的漁人碼頭，它最初的歷史已無從考究，但是傳聞起於19世紀50年代，加州淘金夢的開始與破滅之地。它沿著海岸，從北部的格拉德利廣場一路延伸到35號碼頭，不知從何時開始，這裏已經沒有了漁民、船隻和航海家，只剩下一道又一道的棧橋，孤獨地通向海里。

「姜河，繼續向前走吧。不要難過，不要回頭。願你所願，終能實現。」

說完這句話，我才發現心臟和頭皮一起疼得發緊，那種痛苦，隨著湖波慢慢散開。和_圖_書原來剛剛的那一瞬間，只是在心上捅了一刀，而此時，傷口終於潰爛開來。

我從來沒有想過，我能夠這麼平靜地將這句話說出來。

1680塊彩色玻璃製成的十字架吊燈自上而下，如倒掛在懸崖的冰瀑，將我的心照得一片亮堂。

我沒回答他。

「姜河，其實我要跟你說一聲謝謝，謝謝你願意把你的想法說給我聽。」

是的，不公平，我對他從來都不公平。

我愣住，陽光刺得眼睛生疼：「你怎麼來了？」

街邊一排全部都是餐館，熱情的廚師戴著白色的高高的帽子站在餐館門口，向我們展示用麵包做成的螃蟹和蝎子。

阿烈。我很少這樣叫他，卻沒有想到，最後一次這樣叫他，竟然是要分開。

教堂大廳里靜靜矗立著一架管風琴，這是世界上最好的管風琴之一，每日的下午三點奏響。我來得正是時候，琴聲悠揚，時而低沉時而高昂，我閉上眼睛，陽光落在我腳邊，微風從四面八方出來，耳邊的旋律寬闊如浩瀚無邊的星空，又像一根輕輕飄落在窗欞的羽毛。

曾經停靠遊船的地方已經被海豹全線佔領，它們懶懶地趴著一動也不動，身體像是刷了一層又滑又亮的豬油，密密麻麻地排在甲板上，簡直就像是要待到天荒地老一樣。

現在我覺得，這其實並不是一個太難回答的問題，因為一段真正的好的感情，是不會束縛你的自由的。

「對不起，」我的眼淚止不住地流，「阿烈……」

我和顧辛烈隨便找了一家餐廳，他點了一份牛排，我點了一份三明治。我們好不容易才找到一張空座，面對面地坐著，我不停地用吸管去戳杯子里的冰塊，不知道該說什麼。

「我說，」我低下頭，「我們分手吧。」

「我真的沒事，只是最近比較累，你能過來，我很感動……」

那一刻，我甚至覺得，如果他愛的那個人，不是我就好了。如果有別的人，能夠給他快樂和幸福的話，我希望他根本不曾愛過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