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歲月忽已暮

作者:綠亦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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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再回首已是百年身 04

第十三章 再回首已是百年身

04

我在美國的第一年,是一張我自己發在空間里的照片,我穿著白色小禮服,坐在化妝鏡前,忽然回過頭,顯得眼睛很大。
我默然。
我媽媽瞟了我一眼,忽然想起來:「對了,這裡有一份你的包裹。」
「怎麼了?」我輕聲問他。
我回家了。
我的手扶著牆壁,開始顫抖。
江海說得對,無論是道別還是祝福,我都應該當著他的面,好好地告訴他。
機身再一次顛簸,江海抓住我的手,我轉過頭看向他,眼裡不知不覺噙滿了淚水。
他若有所思地說:「這算不算,也是一支圓舞?」
這個夜晚,天上繁星點點,我去樓下買了一箱啤酒,坐在陽台上慢慢地喝,還沒喝完就沉沉睡去,然後又被蚊子咬醒,一身的包。於是我繼續喝酒,看星星。
計程車的身影慢慢消失在巷子口,我終於收回目光,忽然發現江海正低頭看我。
相冊的下一頁,兩個人趴在桌子上,手肘抵著手肘,誰也不肯讓對方越過自己的桌面。
第二天,老媽醒來,看到倒在沙發上熟睡的我,忍不住大聲尖叫,拎著我的耳朵就開始罵:「怎麼回來都不打聲招呼?把我和你爸當死人和-圖-書嗎?睡外面你不怕感冒嗎你?」
知女莫若母,我搖搖頭:「沒有。」
這時,我才發現,江海的內心遠比我所想象的還要強大。
「不知道,放門衛室的,大概幾天前吧,」我媽媽想了想,「周一我路過門衛室的時候門衛叫住我,說是個年輕人放這裏的。」
一個念頭突然從腦海冒出來,如果我就此葬身太平洋,我卻還沒有來得及見顧辛烈最後一面。他會在大洋的彼岸結婚生子、為人夫、為人父,他甚至不會知道,我曾多麼多麼想念他。
然後隨著時光的增長,照片上的兩個人變成我一個人,我獨自坐在教室的桌子前,我低頭走在回家的路上。再然後,照片又由一個人變成兩個人,我和江海一起站在升旗儀式的台上,我和江海一起在體育館里打壁球,貼在公告欄的海報上的我和江海……
「啊!」我媽媽在一旁驚呼,指著那個一臉不耐煩的小女孩,「這不是你嗎?」
我愣住了:「什麼時候的事?」
我和江海在三天後踏上回國的航班。
我和江海在上海轉機,又遇上航空管制,飛機晚點三個小時,抵達故鄉的機場和_圖_書已是凌晨四點,再加上取行李等候的時間,等我們出機場,天色都從黑暗中透出一點點光亮來了,好在我們都提前通知了爸媽,讓他們不要來接機。
第四年,他來到美國,照片里是一塊不知道哪裡的路牌,上面寫著「Welcome to the United States(歡迎來到美國)」。
很老舊的款式,一看就是被人小心珍藏著,我翻開第一頁——穿著白色襯衫和黑色長褲的小女孩和穿著白色蕾絲公主裙的小男孩,頭靠頭,額頭各點了一個紅色的痣。
我說:「我知道了。」
「嗯。」
然後我在機場,背著書包,拖著行李箱,留給拍攝的人一個模糊而瘦小的背影。
我媽媽想了想:「小學一年級的時候吧,你們班文藝演出,你不肯穿裙子,就扒了你同桌的衣服,非讓人家代替你穿裙子。那孩子叫什麼來著……」
你問我何時歸故里,我也輕聲地問自己。
回國第一天,我陪我爸媽去逛街,吃了一頓火鍋,晚上回家的時候何惜惜給我打電話:「你知道去哪裡找顧辛烈嗎?」
第二年我回國,在籃球場偶遇他,在我家樓m.hetubook.com.com下,我蹲下身去鎖自行車。
翻到最後一頁,我已經泣不成聲。在我不知道的地方,他曾這樣愛過我。
我媽連忙搖頭拒絕:「帶什麼帶,你平平安安回來就是了。我給你買烤鴨去。」
第五年,在西雅圖輝煌的燈光下,我不可思議地捂住了嘴。
我和江海打了一輛計程車,他先將我送回家。在朦朧的清晨中,我忽然想起來,十年前,也是這樣一個清晨,他來我家樓下等我,幫我把行李一件件放進後備箱。
我問他們:「要帶什麼回來?化妝品?包包?保健品?」
這是最後一張照片,時光在這一刻戛然而止。厚厚的一本相冊還剩下許多頁,明明還可以放下很多照片、很多歲月。
第六年,我即將出發去舊金山,掏出手機和他擠眉弄眼地對著屏幕笑。
「謝謝。」我低聲說。
這是我同他跳過的唯一一支舞蹈,沒有想到,竟然就此埋下命運的伏筆,怎能不讓人唏噓。
怎麼會不想退縮,如果我不見他,便可以欺騙自己他不會屬於別人吧,便可以繼續若無其事地獨自生活吧。
何惜惜嘆了口氣:「姜河,你是不是又害怕,想要退縮了?」https://www•hetubook•com.com
飛機在太平洋上空遭遇洋流,機艙內一片驚慌,電光石火間,上一次車禍的情景在我腦海中浮現,那次事故給我帶來的心理陰影太嚴重,我至今仍不敢坐副駕駛座。
這天早上,我終於吃到了心心念念的油條。我一共申請到五天的假期,加上來回在旅途上就要耽擱的三十多個小時的時間,我在國內只能待三天的時間。江海的時間比我充裕許多,但是他定了和我一樣的行程。
十六歲的時候,少年穿著黑色的燕尾服,風度翩翩地對我說:「可是我卻覺得這不只是巧合,華爾茲是我認為的、最能體現數學美感的一種舞蹈,實際上,我更喜歡它的另一個名字,圓舞。」
江海將我送到家門口,我問他:「要不要進來喝點水?」
「顧辛烈。」
「不用了,」他搖搖頭,然後頓了頓,「有事的話,可以來找我。」
謝謝你教會我勇敢地去面對。
第三年,我不記得有過這張照片,我坐在草坪上,正在低頭吃冰激凌。
再下一張,我們穿著白色的運動服,他站在操場上,我將喝光的易拉罐放在他的頭頂上。
我接過來,用指甲摳開膠條,這是顧辛烈的字。扯掉了膠和*圖*書條,我又不敢打開盒子了,我問媽媽:「什麼時候送來的?」
我媽媽沒說話,站起身走了。我感情上的事情,爸媽從來都不會多問。
我無比心酸,每個客居異國他鄉的人都能懂得我這樣的心酸,甚至再多一點,所有離家的遊子,都曾有過這樣的心酸。
我睡得迷迷糊糊,一邊流著口水一邊看她。
我「撲哧」一聲笑了出來。我看著照片里哭喪著臉的小男孩,他五官生得好,那時候皮膚又白,除了頭髮太短之外,穿上裙子還真像個小公主。
我打開盒子,裏面放著一本冊子,我拿出來,是一本相冊。
晚上我坐在陽台上的搖搖椅上,穿著睡裙一晃一晃的,我媽媽給我打了一杯西瓜汁,問我:「不開心?」
然後她去柜子里拿出一個包裝得整整齊齊的紙盒子,不是用快遞寄來的,膠條下有一張字條,寫著:姜河(收)。
我摸出家裡的鑰匙,輕輕地打開門。客廳里沒有人,一切都是靜悄悄的,電視機、沙發、茶几、飲水機……什麼都沒有變。
我原本定在今年聖誕節回國的行程被提前半年,爸媽在電話里開心得不得了,恨不得下一秒我就出現在家門口。
「沒事的,姜河。」他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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