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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回過頭，看著李嵐，突然開口說：「我有一個妹妹，離家很遠，四處漂泊。」

這麼多年，真真假假，她時而是戲中人，時而是座下客，時間久了，就連自己也分不太清了。

「生日快樂。姜河&何惜惜。」

而如今，生養她的人統統不在世間，她自己過得不分晨曉黃昏，許久未看日子。忽地被人提醒，多年前的這一天，她出生在了這個世界。

這樣的日子一直持續到四月下旬，趙一玫跟往常一樣，晨跑結束以後去上班。

「等等，說好的兄妹情深呢？這又是什麼意思？豪門財產糾紛嗎？」李嵐瞪大了眼睛。

島上的風很大，趙一玫靠著岩礁，盤腿在地上坐下。她從包里摸出一盒火柴，皺皺巴巴的盒子，也記不得他是什麼時候送給她的了。其實也算不上送，只是隨手丟給她的，並未放在心上。

陸橋不喜歡吵鬧的地方，不屑地說：「就你那點酒量？」

這麼多年，卻被她視為珍寶，當成平安符一直帶著。只有很偶爾的時候，才捨得劃上一根。

趙一玫伸出手，沒去觸碰花瓣，而是生生抓住玫瑰花枝上的荊棘。旁邊的護士低呼一聲，趙一玫的手指被刺破，有一絲血流出來。

大紅色的玫瑰，觸目驚心的色彩，靜靜地綻放在死亡之谷。恐怕這裏的許多人，別說玫瑰，一生就連花是何物都不曾知曉。

女孩還想說什麼，沈放卻出聲打斷了她：「既然沒死成，就好好活著。」

「等等，老大，就這麼一輛車，你開走了我們可怎麼辦？你要去哪裡？」

沈放哭笑不得：「我去辦點私事。」

她的工作，名義上是代替上一任志願者負責文件的翻譯和聯絡，但實際上，和_圖_書醫院的人手遠遠不夠。她受過專業的救護訓練，專業程度已經超越這裏大半的護士，甚至是許多醫生。白天的時候，她除了做護工以外，也竭盡所能地去傳授他們正確的醫學知識。

沈放頭也沒回，給了追上來的雷寬一個漂亮的過肩摔，然後打開車門，利落地絕塵而去。

她租了一輛車，獨自開了很久，終於在夜裡抵達土堤島。

「沈隊，不是，你這公益不算公益，捐款不算捐款的，連個記錄都沒有，你圖什麼呢？」

沈放沒理他，拿出鑰匙，往停車的地方走。

想來他這一生，能為她做的，也只有這些了。

趙一玫拿出火柴，在火柴盒上劃了一下，沒點著。她又試了幾次，側面的紅磷已經脫落得所剩無幾，火柴頭上的硫黃大概也早就分解了。趙一玫咬牙，再使勁一擦，盒身凹進去，火柴從棍子中間斷成兩節。

只剩下一根再划不燃的火柴，和兩支漸漸熄滅的煙。

沈放蹙眉，似乎有些厭惡：「我不想再見到她。」

「我酒量怎麼了？」雷寬不服，「陸隊，你說說，上次先被喝翻的人是誰？」

沈放一上午去了好幾個地方，都是喀土穆的客棧。老闆們見到他，也是熟門熟路地拿出記事本，把人數、時間、房間價格報給他，沈放也只是隨手翻翻，然後便拿出現金結賬。

趙一玫勾起嘴角，笑起來。有刺的花，才稱得上真正的玫瑰。然後一張香檳色的卡片從藤蔓間掉下來——

「積德唄。」他隨口說道。

他當時拿著打火機，但他戒煙已久，身上帶著火機，大概只是個習慣。火苗在他的眼底跳躍，他鬆開手，火焰熄滅，然後又點燃。反反htｔｐs://m.hｅｔｕbｏｏk•cｏm.ｃoｍ覆復幾次后，他才繼續說：「每次看到這些無家可歸的旅人，我就想她會不會也會有這樣的時候。所以我能幫襯一點算一點，做點善事替她積點德。萬一她哪天流落街頭，希望也能有好心人肯收留。」

沈放冷笑一聲，轉身走了。算起來也就這麼一次，李嵐後來再也沒聽他提起過那個妹妹。

鏡子里的她美得隆重，趙一玫笑起來，她也曾有過活得像公主一樣驕傲的歲月。

李嵐第一次聽說這件事的時候，困惑了很久。

趙一玫以為發生了緊急事故，大步走上前。眾人錯開身子，她就看見舊跡斑斑的木桌上擺著一大束盛開的鮮花。

「要不我們去找Rose吧？」李嵐說，「她一個人，叫出來一起打檯球。」

然後他沒等對方再說話，轉身就走了。那天李嵐正好也在，她一路跟著沈放，在雪中走了許久，一條路一直走到盡頭，沈放才終於停了下來。

兩盞車燈亮起，一片漆黑的公路上，他向左駛，她向右拐；一座暗礁之隔，她在左岸，他在右岸。

李嵐一大早就在門口堵人，好不容易才逮著沈放、雷寬，還有陸橋一起。她拉開車門，不由分說就擠上去坐好：「沈隊帶我們兜風去！」

好在在如此炎熱的氣候里，她的傷口並沒有感染惡化，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恢復著。

隊里的其他人已見怪不怪，沈放一直有這麼個怪癖，每到一個地方，都會找去當地的客棧，和老闆達成一致，要是遇到走投無路、身無分文的旅人，能收留的就幫一把，所有費用都由他負責。

趙一玫站在河堤邊，看到一條青色大河和一條白色大河，涇渭分明和圖書，互不相干地平行奔流。

在黃土和沙漠之間，在死亡和破碎之間，這束花真是美得讓人嫉妒。

這天趙一玫下班后，特意回到住處，從行李箱的最裡面找出一條酒紅色長裙。背後開衩，露出大片光潔的皮膚。她將長發高高盤起，繫上一顆珍珠，熠熠生輝。然後坐在鏡子前，認認真真畫了一個妝，輕輕塗上亮亮的眼影，在明明滅滅的黃昏里，像是星辰在跳舞。

趙一玫這才恍然想起來，今天是自己的生日。

「生日快樂。」她自嘲地說。

等沈放把他的私事處理完，李嵐他們已經在集市上來來回回逛了無數次，還順便見義勇為抓了個小偷。

他抬頭看著天邊的月亮，突然想起一些學生時代的事情。那時候老師教他們背課文，但願人長久，千里共嬋娟。

前台值夜班的護士探出頭去，看到她，興奮地大聲喊：「Rose!Rose!Rose!」

這樣的命運，才能稱得上是久別重逢。

非洲白天太熱，再怎麼持久的妝，一上臉就被汗水沖得乾乾淨淨，可她執意將沉重的化妝包一路帶了過來。

李嵐卻越聽越糊塗：「你妹妹一個人在外面？那你怎麼不去找她呢？有你這樣當哥哥的嗎？」

趙一玫向來覺得自己行事乖張大胆，不按套路出牌，可就連她自己也無法想象，她的朋友們是如何將這一大束鮮花，隔著千萬里，在這一天的清晨，準確無誤地送到她的眼前的。

雷寬不正經地吹了一聲口哨，說：「這個我保證，大大大大大美人。」

「我今年大四畢業，和男朋友都是初戀，談了八年，本來打算畢業就結婚的，沒想到他突然變了心。」女孩說，「以前約好了畢業旅行要ｍ•hetｕｂooｋ.ｃｏｍ•cｏm來西藏的，結果最後只有我一個人來了。失去一個人真的太難受了，真的是痛到打算死在這裏的。覺得活不下去，心都被人挖出來碾成了渣，心想這輩子沒了他，怎麼能過得下去。」

猶如眼前的青白尼羅河，轉過身的時候，卻都沒有看到彼此。

沈放在土堤島停下，倒車的時候，發現不遠處的灌木林里竟然也停了一輛車。沈放朝島上望了一眼，沒看到有人，便猜想可能是被人遺棄在這裏的。

沈放不置可否，一腳油門踩下去，車子直直地向前沖，還沒系好安全帶的李嵐被他嚇了一跳。

這已是最後一根了。

沈放笑了笑，又靜靜地坐了一會兒，覺得自己這樣怪沒勁的，便起身準備回去。插鑰匙的時候，沈放突然聽到有聲音，然後就看到剛才停在灌木林里的車子發動引擎，主人一腳乾脆的油門，「轟隆」一聲，狂躁地揚長而去。

出了城區，沈放反而將車速降了下來，他搖下車窗，風裡帶著細沙和熱氣。一望無際的沙漠，似乎只有他一人，在靜靜地等待天黑。

每天忙得無暇他顧，漸漸地，連趙一玫自己都覺得，軍營里的那張照片，只是自己做的一場夢。

姑娘也是倔強，堅持在店裡洗碗做工，用來抵房費。等了一個月，還真的把沈放給等到了，就為了跟他說句「謝謝」。

趙一玫漂泊已久，曾經的朋友早已斷了聯繫，也只剩下學生時代的姜河和何惜惜了。知道她們惦記著自己，所以每到一個地方，她都會發一封郵件報聲平安。

「今天有事，我就不去了。」沈放從褲兜里摸出錢包，甩給李嵐，說，「算我的。」

然後終有一刻，誕生於非洲的熱帶叢林和群山之中的它們和-圖-書相遇了，匯聚成世界上最長的河流，穿越瀑布、沼澤、峽谷河和沙漠，孕育生命。

「知道你要去哪兒。」李嵐擺擺手，「一起去唄，反正也沒什麼玩的，出去溜達溜達。」

這天正好趕上軍營一月一次的休假。

正是黃昏，太陽落山以後，雷寬有些蠢蠢欲動：「走走走，喝一杯去。」

趙一玫坐在鏡子前，最後一步，仔細地抹上口紅。然後她站起身，提著長裙，對著窗外的天地微微屈身，像是要奔赴一場華麗的盛宴。

「那天我倒在暴風雪裡，心想：就這樣死了也不錯。他總會一輩子記得我，於心有愧，不得安生。」

那些入住的客人沈放一個都不認識，也從來沒有見過。要是有人問起來，老闆就說是自己做善事積德。他提出來的條件也簡單，窮凶極惡之徒不收，女人和小孩優先。

來自衣索比亞的青尼羅河，和烏干達的白尼羅河在此交匯，成為世世代代的尼羅河。

李嵐至今都記得，那是沈放第一次提到自己家裡的事。

李嵐等的就是這個，接過錢包，還賊心不死：「真不去？你和美人怎麼這麼沒緣分。」

沈放從右邊的路走過去，在一塊暗礁邊坐下，一瞬間有風狂卷而過，河水怒吼。沈放從包里摸出兩支煙點燃，放在腳邊，也不抽，就看著煙霧慢慢飄遠。河邊風大，煙頭明明滅滅的，沒過多久就燒到了底。

後來有一次，他們駐紮在西藏，有個年輕姑娘的錢包和手機都被人偷了，又遇上暴風雪，凍傷倒在客棧外，被老闆抬了回去。姑娘身體恢復以後，在和老闆的閑聊中得知了沈放的事。

趙一玫很快就適應了在蘇丹的生活。

兩輛車擦肩而過的瞬間，沈放心不在焉地想：原來還真的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