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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有沒有恨過一個人？

從那以後，每一次看見大海，她總是不可抑制地想起他。

陸橋說：「當時陰差陽錯，我見過那女孩一次。」陸橋細細凝神，又堅定地說，「現在想起來，那不就是Rose嗎？」

沈放微笑道：「回國以後想吃什麼，我請客。」

她在最後的一絲天光中抬起頭，直視他的眼睛，說：「是我。」

「抱歉。」

雷寬點點頭：「記得啊，後來遇到泥石流，兩個人差點埋在山底那次？ 怎麼突然提起這件事？」

雷寬不知沈放為何會眉頭深鎖，咬牙說：「沈隊，人命關天。」

「她救了我一命，我拿命相報，公平得很。」趙一玫說，「我從來都不是什麼偉大的人，可有一些事，如果是我力所能及的，那麼我願意試一試。」

人間不過魑魅魍魎，她早已活在規則以外。誰不貪生怕死？但有些事，總要有人來做。

沈放離開醫務室，就看到靠在牆外的趙一玫。他腳步一頓，不知道自己和李嵐的對話她聽進去了多少。

「不行，有什麼事我擔著。」沈放鬆開拳頭，搖頭說，「不要把無辜的人卷進來。」

然後她低下頭，有些惆悵地問：「你真的要退伍了？」

「有。」趙一玫自嘲地說，「對我來說，在這個世界上，最難的一件事，就是再見你一面。」

陸橋搖頭：「不知道了，沒問過。」

沈放的喉頭微動。

與此同時，軍營的另一側，陸橋腦袋一拍，突然說：「我想起來了。」

沈放點點頭：「我來找你，也是為了這件事，你明天能多留心她一點嗎？」

雷寬張張嘴，欲言又止：「都這麼多年了。」

「你來這裏究竟是幹什麼的？」沈放說，「找起死來倒是一回生二回熟啊。」

沈放https://m.hetubook.com.com淡淡地說：「我站在這裏，是因為有比死亡更重要的東西。」

否則像他這樣的人，怎麼會放棄誓言和戰友離開他們呢？

「既然你這麼怕死，那為什麼還站在這裏？」趙一玫咄咄逼人。

她想起第一天見面時，李嵐問她：「你父母呢？」

沈放看著眼前的趙一玫，覺得腦袋有點疼。

十幾年的光陰，他和她之間，連回憶都沒辦法替他們找出一點好時光來緬懷。

想起他情動時微微蹙起的眉頭，想起他醒來看到身側的自己時暴怒的神情。

「不是陸副隊嗎？」

最後，趙一玫垂下眼瞼，說：「只是我真的沒想到會在這裏見到你。」

「讓李嵐去問問？」

「眼神。」陸橋淡淡地回答，「這麼多年，我再沒見到第二個人有那樣灼熱明亮的眼神。」

然而到了最後，千言萬語，情深和緣淺，故事的相遇和結束，都從這兩個字開始。

沈放不甚在意，嗤笑了一聲：「當然怕，世界上誰不怕死啊？」

陸橋點頭：「他媽媽病重，沒有人照顧，他想陪她走完最後一程。」

「哦，」趙一玫點點頭，似乎早就在意料之中，「一路平安。」

雷寬有些唏噓：「第一次見到沈隊，他渾身都是戾氣，還有花不光的力氣。一眨眼這麼多年，大家就要各奔東西了。」

她去往烏斯懷亞，那裡曾被譽為世界的盡頭，那是她第二次去往烏斯懷亞。第一次為了記得，而第二次是為了忘記。

他曾經指著她的鼻子大罵：做夢吧，我死也不會認你這個妹妹的。

許安安第一次回到中國，帶著父母的舊照片，卻連骨灰也找不到。華夏大地，周圍全是她的同胞。小時候，父母就教她中文：「露和_圖_書從今夜白，月是故鄉明。」

「鬼門關，奈何橋。」趙一玫平靜地回答，「我曾經以為，要一直等到死的那天才能再見到你。」

同一時間，趙一玫在醫院接到李嵐的電話。

趙一玫看到沈放，倒是很無所謂地沖他擺擺手：「喲，我的哥哥。」

「我去。」她堅定地說。

結果她在烏斯懷亞病倒，被許安安救了。許安安是中國籍，父母在她很小的時候就來非洲做生意，主要從事藥材貿易。她從小在這片土地上長大，愛極了這裏的一切。

淚水順著臉頰流下來，濕濕的，鹹鹹的，像是海水的味道。

「還有一件事，」雷寬說，「沈隊真的要退伍了？」

沈放目不轉睛地看著雷寬，難得地猶豫起來：「就沒有別的人了嗎？」

一室安靜，然後趙一玫就笑了。

「那就欠著吧。」沈放說。

「那你呢？」趙一玫放下手臂，面色平靜地看著他，「你怕死嗎？」

沈放神色淡漠：「你下次回了國回家裡來看看吧。」

「沒有關係。」趙一玫說，「不過我想如果他們都在的話，是絕對不會同意我來這裏的。」

沈放還在踟躕：「不要把普通人卷進來，再想想別的辦法，她本人或許不會同意。」

據說回憶最會騙人了，它總是只記得那些回不去的好時光，讓往事變得如煙花般璀璨，令人沉迷。

放不下執念，立地成了業障，在念念不忘里，就把一輩子給蹉跎了。

沈放露出淡淡的、哀傷的笑容，說：「就是她。」

「他媽媽那個病，唉……」雷寬搖搖頭，揉了揉太陽穴，問，「那之後呢？」

他走到她的身側，平靜地開口道：「我們下個月結束撤軍，回國。」

「她精通六國語言。」雷寬說，「這裏人種混雜，ｈtｔps://m.hｅｔuｂｏｏk.coｍ•ｃoｍ還沒摸清對方到底是什麼背景。」

李嵐笑笑：「怎麼突然說這樣的話，沈隊，你有些不對勁啊。」

然後她就坐在床上，迎接第二天陽光的來臨。

「想起什麼？」雷寬有些不明所以。

雷寬敬了個軍禮，沈放停下腳步，回過頭來問他：「發生什麼事了嗎？」

可從今往後，她再也沒有故鄉了。

四千英尺的高空，她差一點就為之喪生。

「那你是怎麼確定她就是Rose的？」

你有沒有，愛過一個人？

趙一玫問許安安恨不恨，她說恨。每天晚上閉上眼睛就是噩夢，然後任她歇斯底里，哭得肝腸寸斷，她最愛的人也再回不來。

想起他譏諷的嘲笑，想起他決絕的話語。

陸橋拍了拍他的頭：「你小子閑得慌是不是？負重跑十圈。」

李嵐一臉震驚，最後好不容易抓住最重要的一條線索：「你……你怎麼知道？」

可是最後，許安安加入了國際紅十字會，又回到了這片土地。

「你還記得不記得，好些年前，當我們還在西藏當兵的時候，有個小姑娘來看沈隊？」

「我記得我曾經跟你提過，我有一個妹妹，四海漂泊，下落不明。」

「有那麼難嗎？」他側過頭看她。

趙一玫與許安安在旅行中相識，那時趙一玫剛剛失去母親，擅自與所有人切斷聯繫，四處漂泊，自己都不知道下一站在哪裡。

人命關天，那她的命就不是命了嗎？

雷寬不情不願地站直身體，轉過頭，邊號叫邊跑。

沈放望向窗外，夕陽的餘暉落在他的身上。他攤開手心，上面是厚厚的一層老繭，生命線、事業線、愛情線交錯，早已看不清最初的紋路。

「我負責狙擊工作，」沈放揉揉眉心，「辛苦你們了。」

趙一玫立和_圖_書正稍息，沖他敬了一個不標準的軍禮，接過他的話：「你真的很煩。」

她面色平靜，淡淡地回答：「我的父母都已離世。」

可她和沈放不一樣。

可為什麼她還是入了魔？

沈放猛地回過頭，凝視她，然後淡淡地開口，問：「趙一玫，我可曾對你說過一句『對不起』？」

「報告沈隊，」雷寬的眉目間藏不住擔憂的神色，「今天上午接到任務，有一批中國旅行團在山崖間被綁匪挾持，我們已經聯繫了本地警方，明天將去現場進行談判，希望救下人質。」

然而也是這裏摧毀了她的一切。她的父母在一次暴動中被誤傷身亡，店鋪被砸得稀爛，什麼也沒有留下。許安安在學校念書，僥倖逃過一劫。

「聽說你不願意讓Rose參与這次任務？」

你有沒有原諒過一個人？

「你要聽嗎？」趙一玫忽地正色，認真地問他，「我為什麼來非洲。」

「嗯。」陸橋說，「她現在沒化妝，比那時候黑了不少，髮型也變了。過了這麼久，差點沒認出來。」

沈放神色一緊，點點頭：「旅行團一共有多少人？」

「沒事，我過來看看，」沈放說，「明天我帶隊。」

擦肩而過的瞬間，沈放突然想起重逢趙一玫的那天夜裡，他做了一個夢。

「那你可曾想過，會在哪裡見到我？」

李嵐見他不願再多談這個話題，也隱約聽說他出生於聲名顯赫的大家族。家裡人還等著他回去繼承家業，並且他親生母親的精神狀況不太好，大概已經走到了生命的最後一程。

「沈放，我也怕死。」她說，「可是我站在這裏，也是因為有比死亡更重要的東西。」

年少輕狂的叛逆期，總歸不能一直長久下去，走在刀尖，命懸一線。

李嵐有些不明所以。

「再後來和-圖-書，她感染了HIV，潛伏期比想象中要短，很快就病發了。我收到她的郵件的時候，她已經時日無多。她向我道歉，說她需要一個人來接替她的工作。她才二十六歲，一個女孩最好的年紀，還沒來得及談一次戀愛。」

兩天後，兩人回了蘇丹。

然後他看到沈放獨身一人，就問：「Rose呢？」

「對不起。」她突然說。

你有沒有失去過一個人？

「Rose？」雷寬的眼珠子都要掉下來了，「你沒開玩笑吧？」

十八歲的時候，她用高度數的愛爾蘭烈酒費盡心思將他灌醉，然後在朦朧的月色里，她俯身親吻他的唇，摸著他的眉骨，渾身微微顫抖，再脫下自己的白色弔帶裙，彷彿仙女脫去了羽衣。

沈放收攏手，勾起嘴角，露出一個自嘲的笑容：「十六歲的時候，她曾被人綁架，歹徒將她在黑暗中關了三天三夜，最後拿到天價贖金，卻差點將她撕票。」

怨憎會，愛別離，求不得。

沈放走到醫務室，看到李嵐在收拾急救箱。她明天要隨醫院的救護車一起去進行營救工作。

李嵐回過頭，看到沈放靠在門口，有些詫異：「沈隊，怎麼了？」

趙一玫低下頭，看著自己的腳尖，輕聲回答：「沒有。」

她在夢中一步一步走到他的面前，迎著夕陽的餘暉，他心中一痛，站在原地動彈不得，只能聲音沙啞地問：「是你？」

她滿眼嘲諷，冷笑道：沈放，誰願意做你的妹妹？

兩個人面面相覷，在心中秘而不宣地決定將這個秘密埋藏。

「趙一玫——」

雷寬鬆了一口氣：「謝天謝地，總算平安歸來了。」

沈放淡淡地回答：「回醫院了。」

「包括導遊在內，十六人。」雷寬補充道，「準備工作陸副隊已經做好了，現在我們需要一個翻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