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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安毋躁，我們會把你們的美人兒送回去的。」

而唯一讓她感恩的一件事，就是他竟然還在自己身邊。

五個小時后，談判的大致走向終於定了下來。

「可以。」她說。

趙一玫愣了愣，然後小心翼翼、一步一步走到他身邊，試探著跳上他的背脊。他的衣服很濕，海風吹過，冷得她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戰。他似乎感受到了這個細微的動作，更加用力地托住她。

「你們已經決定好目的地了嗎？」趙一玫說，「馬上就要到飛行距離的極限了。」

沈放手握成拳，青筋暴起。趙一玫卻笑起來，用蘇丹語告訴他們：「對我客氣點，現在你們的命可都在我的手裡，要死大家一起死。」

在綁匪的授意下，他們向著加勒比海前進。加勒比海海盜猖狂四起，這裏幾乎是無政府領域，也是逃犯們的最佳流竄場所。每天出港的船隻眾多，可以很輕鬆地混入黑船或者海盜船中。

軍方在趙一玫的個人安全上不肯退讓，願意上漲贖金。可綁匪要錢更要命，即使再多的錢拿到手，可如果要在監獄里蹲一輩子也是空談，誰也不肯在這個問題上妥協。

對方知道中國有錢，張口就開出天價，並且對後續的交易和安全工作要求非常複雜。趙一玫整個人全程處於高度緊張狀態，如果說錯一句話，語氣或者態度稍有不對，激怒了對方的話，陪她送命的還有十六名無辜的人質。

等整個駕駛座被毀得徹底失靈以後，他們又從飛機上跳下來，對著機身射擊。

每一槍都像是開在趙一玫的心頭。她是一名飛行員，卻只能眼睜睜看著曾和自己並肩暢遊在天空的飛機遭受如此對待。

「不可能！」沈放斬釘截鐵地說，「十六條人命是人命，一條人命就不是了嗎？」

「聽不懂。」沈放面無表情地說。

「突然想起一首波蘭的詩。」趙一玫說，「主啊，請讓和-圖-書我大大受苦，而後死去，讓我走過寂靜，連恐懼都不留下，使世界繼續，讓大海親吻沙灘如從前。」

讓大海親吻沙灘如從前，使白晝明亮地升起，彷彿不再有痛苦。

綁匪皆是一驚，抓住安全環，就連持槍的男人也不得不暫時放下槍，抓緊安全帶。趙一玫似笑非笑，不知是開心還是不開心，開口說道：「好天氣似乎從來都不眷顧我。」

有別的綁匪從沈放身後襲來，狠狠地給了他一拳。沈放彎下腰，手卻沒放開持槍的那條手臂。幾個人很快便扭打在了一起，但沒人敢再開槍。沈放說的話戳到了他們的痛處，他們現在還是逃犯，最要緊的是保命。

沈放眼中有一道陰鷙的光一閃而過，加重了死死捏住對方手臂的力量，而後似笑非笑地說：「給你們一個好心的忠告，儘快離開吧，誰知道這槍聲會招來什麼呢？」

趙一玫勾了勾嘴角，反問道：「你是在擔心我嗎？」

突然，趙一玫的聲音打破了這緊張的氣氛，只見她面帶微笑地說：「不好意思打擾一下，有件事忘了告訴你們，希望你們都學過如何正確地使用槍支，當心不要走火。因為如果他死了，我就一頭扎進紅海里。」

「這位小姐，我們不僅運氣好，還十分有緣，不是嗎？」

「法網恢恢，疏而不漏。」趙一玫淡淡地說。

本就狹小的機艙內的氣氛一下子緊張起來，雙方劍拔弩張。沈放伸直了一雙長腿，雙手環抱在胸前，嘴角抿成一條線，盯著地面。飛機的天氣晦暗不明，雨水和雲霧混為一體。雖然明知只是簡單的物理現象，卻仍讓人心慌不已。

沈放站在她的對面，靜靜地等她擰乾頭髮上的水。看她又撿起剛剛用來割繩子的石頭，開口問：「你拿這個做什麼？」

「閉嘴！你只管往前開！越遠越好。」

飛機在加勒比海沿岸成功著陸。

太陽開ｍ•ｈｅｔuｂｏok.ｃom.ｃom始西沉，綁匪們在徹底摧毀了飛機，又再次檢查了沈放和趙一玫以後，將他們捆綁起來，丟在沙灘與海浪的交界處，然後便匆匆離去。

「砰！」

趙一玫在心底不斷地深呼吸，提醒自己要保持冷靜，克制。對方的嘴皮子不斷地翻動，狂暴且迅速地說著交易的一切細節，就像是一連串的子彈朝著趙一玫射來。她的頭皮發麻，腦海里不斷重現自己在雨中一邊尖叫，一邊絕望地奔跑的情景。

片刻的沉默過後，趙一玫開口道：「我就是飛行員。」

趙一玫在咸濕的海風中，還是不可避免地聞到了他的氣息。這麼多年以來，只要一看見大海，聞到海風的味道，她就會想起他。而這一刻，思念和現實竟然重合了。

那時，世界在她眼中還是模糊而遙遠的，她只管心安理得地享受著萬物的美好。卻不曾想到，十年以後，自己竟然會開著直升飛機，載著一群窮凶極惡的綁匪，飛過這片地獄般的海域。

「砰！」

綁匪吹了一聲口哨，大笑起來，感覺十分得意，說：「看來我們的運氣真好。」

「紀錄片《空難事件簿》看過嗎？其中有一集就是講飛機沒油的危險。」趙一玫面無表情地開始陳述，「引擎停止工作，飛機失去動力……」

他早就知道，她不受任何人控制，根本就不應該讓她去！

沈放眉毛上挑，冷笑道：「趙一玫，什麼時候輪到你來保護我了？」

「放開我！」對方大叫。

趙一玫忽地想起那個著名的道德悖論，一群人在鐵軌上玩，大部分人在正在使用的鐵軌上，只有一個人在停用的鐵軌上。這時，火車來了，已經無法阻止，你可以按扳手讓火車改行停用鐵軌，那樣大部分人將得救，另一個人被碾死；你也可以選擇讓火車開過去，那樣大部分人被碾死，只一個人得救。

想到這裏，趙一玫和圖書微微側過頭去，定定地看著沈放。他像是有感應一樣，也在這一瞬間抬起頭看她。

為首的人終於發話了，他大步走到沈放面前，戳了戳他的肩窩，豎起中指，笑著說：「年輕人，你會後悔的。」

沈放不置可否地撇撇嘴，然後轉身蹲下，有些不耐煩地對著趙一玫勾勾手，說：「上來。」

回憶的神奇和殘酷就在於，封塵許久的過去，會在一瞬間猛地灌入腦海，然後不斷地重現，不受控制。

她的手腳被束縛，蒙上了雙眼，被捆綁在鐵欄旁邊。直到現在，一回想起當時的情景，她彷彿還能聞到水管的鐵鏽味。

它沒有生命，世界上亦有無數台這樣冰冷的機器，可對她來說，每一段旅程，每一次飛行，每一架飛機，都是獨一無二的。

「你，出來！」

最後兩方各退一步，軍方派人全程同行，以保證趙一玫的安全。

趙一玫笑笑，她會是那個眼睜睜等待死亡的人嗎？她不是。

沈放也笑笑，卻沒說話，他的目光穿越了身旁的這群暴徒，直接落在趙一玫的身上。

第一道海浪湧上來拍打著兩人，將他們淋得渾身濕透，又若無其事地退下去。趙一玫和沈放背對背坐著，身體緊緊貼在一起，被水打濕了衣服以後，他的體溫更加炙熱地傳遞過來。

趙一玫用牙齒用力咬下口腔的內表皮，有細細的血在口腔滲透。她迫使自己冷靜下來，通過通信儀器，盡量準確且不帶感情地傳達對方的意思。

趙一玫深呼吸一口氣，舉起雙手一步步走到沙灘上。這裏的砂石很粗，在陽光下閃閃發光。遠處的海浪拍打著暗礁，不知道碼頭在何處。

「夠了！」

機身向前傾，飛機再次起飛。沈放坐在最後一個座位上，突然開口：「你沒事吧？」

可這樣一來，趙一玫的安全就毫無保障了。他們盡可以將她丟入海中，然後大搖大擺地離開。

趙一玫的話音m.hetubook.com.com剛落，沈放突然輕輕一扯，他手上的繩子斷開，然後站起身來。趙一玫只覺眼前一片陰影擋著遠方的夕陽，抬起頭，對上他一雙黑漆漆的眼睛。沈放面無表情地勾勾嘴角：「誰不懂浪漫呢？」

趙一玫只覺得自己的心跳驟然加快，半晌說不出一個字來。然後就見沈放淡淡地笑了笑，彎下腰去，解開她身上的繩子。

「讓你往前開！」

「去哪裡？」

綁匪們沒想到這個年輕的小姑娘竟有如此膽識，啞口無言后，又惡狠狠地對她說：「好膽量，你記住了。」

坐上駕駛座的一剎那，摸到熟悉的操作桿，趙一玫頓時覺得全身放鬆了下來。

諷刺的是，這片海域卻有著壯闊美麗的景色。

談判地點是在山林間的一處帳篷里，厚厚的布將外面艷陽的天光擋得水泄不通，在這緊張的三百多分鐘里，趙一玫忍不住想起十年前的事。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談判拖的時間越長，綁匪就越是焦慮不安。他們被包圍在深山之中，沒有食物和水的補給，十六名人質中要是誰有個三長兩短或是危險，更害怕的是他們。

趙一玫正張嘴想說謝謝，被海浪這麼一拍，海水全灌入她的嘴裏，她被嗆了個半死。她抓起自己的頭髮，擰出一攤水，想到自己現在狼狽的形象，只能苦笑。

趙一玫想起多年前學地理，這片海域或許就是傳說中的大西洲。

「你們的飛行員呢？」

趙一玫聳聳肩，飛機一頭往下栽去。

沈放平靜地盯著腳下，無視幾把對著自己頭顱的手槍，只靜靜地凝視落在上面的光。

下一秒，沈放突然走上前去，一把捏住持槍人的手臂，手腕一扣，槍口朝天，下一發子彈衝著天空射去。

匪徒們衝上飛機，將控制室好一頓亂砸，破壞得很徹底。趙一玫閉上眼睛，不去看那殘忍的畫面。

這個任務自然落在了沈放的身上。他解除了全身的武器，雙手背在ｗｗw•hｅtｕbｏok.ｃom.coｍ腦後，讓綁匪從頭到腳搜了個遍。隨後，沈放和趙一玫各被一名綁匪用槍挾持著走上飛機。

「砰！」

趙一玫撇撇嘴，嘆了口氣，無可奈何地說：「你這個人真是不懂浪漫，從來都是。」

紅海上方氣流紊亂，趙一玫才剛剛開始下降，就像是一頭扎進了另一個次元。水滴瘋狂地拍打在玻璃窗上。

沈放還來不及回答，坐在趙一玫身邊的綁匪已經拿槍比著趙一玫的太陽穴：「閉嘴！」

趙一玫苦笑，指著變成紅色的指示燈：「看到了嗎？沒油了。」

「當護身符吧。」趙一玫說，「感謝它救了我們一命。」

「還用說嗎？」他一步步踩在沙灘上，頭也不回地說，「帶你回去。」

「你們就不怕它爆炸嗎？」沈放冷聲道。

「夠了！」綁匪將槍比在她的太陽穴上，「你少耍什麼花招，在最近的港口停下。」

重新回到地面的那一刻，綁匪們都大口大口地呼吸，瘋狂地尖叫，他們擁有著驚人的財富，而自由和海洋就在不遠處等著他們。趙一玫一動不動地坐在駕駛座上，冷眼看著他們。

談判持續了四五個小時。

海浪再一次拍打過來，這一下比之前的幾浪都要高，呼嘯著從遠處襲來，一瞬間將兩人包裹，然後又「嘩啦」一聲，安靜地退下。

綁匪要求，在確定成功取到錢以後，他們會放了人質，並要求趙一玫開直升飛機將他們送到一個安全的地方，屆時他們自然會放了她。

綁匪再一次被她無所謂的態度激怒，就連用槍指著沈放的綁匪也一瞬間將槍對準了趙一玫。下一秒，沈放用手肘狠狠頂上對方的太陽穴，冷冷地說：「你往哪裡指？」

「趙、一、玫。」通信器里傳來沈放憤怒的聲音。

沈放在沙灘上撿起銳利的碎石，一下一下地割著捆綁著自己手臂的繩子。石頭的稜角將他的手心磨破，有鮮血流出來，在趙一玫看不見的地方，落入沙灘，浸入麻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