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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度聲音低下來，目露陰霾，「一旦屍軍入江，金陵能不能抗住都是未知，回去準備吧。」

殷長歌心情輕鬆，「許久沒見師姐笑了。」

沈曼青不語，她一度怨恨師叔的命令，礙於師門才不得不聽從。

沈曼青面色一動，方要婉拒，殷長歌湊近搶過話語，「怎麼只叫師姐，嫌我去了不夠分？我得找柴兄說說道理。」

左卿辭長眸幽沉，一言不發。

長江岸邊多處火堆騰著余煙，被西風卷揚而上。

江水中飄著無數叛軍的屍體，曹度的面上卻不見一絲喜色，他在高地上望著大量船影遠去，神色陰沉如鐵。

靳秀性子極好，活潑歡快，初次登城時沈曼青心存憤懣，對戰也十分意氣，屢屢不顧自身，一次險遭不測，幸虧靳秀援手及時，兩人漸成好友。此刻聽她一說，沈曼青也笑了，「靳姑娘的峨嵋劍法才是妙極，給行屍頰上刺了朵五瓣梅，瞧著俊俏多了。」

左頃懷也是個人物，憑著蘇雲落為他矯飾的假面，加上秦塵一路護送，硬是闖到了邊塞，不料明毅伯率一半兵力出關追逐蠻軍，留守大營主事的正是馮保。

金陵城堅難破，左卿辭建言在數裡外開掘隧洞，掘至城牆下方，置上火藥破城。這一奇招獲曹度大讚，依法施為，果然一舉燃爆，轟塌了城牆，援軍才得以湧入。

不用左卿辭解釋，蘇雲落已經明白了。

兩岸的官船與民船均被叛軍劫掠一空，兩萬餘人未能登船，被勤王大軍砍瓜切菜一般剿了，然而主力已揚帆而去，沿水路直撲益州。

曹恪怔在當堂，見父親大步而去，他方要舉步，不覺和-圖-書又回望了一眼。

沈曼青的斗篷就是鄉婦所贈，儘管布面粗糙，針腳縫得細密，加上質料厚實，頗能擋寒。

蘇雲落試著動了動，「你每日給我施針，已經好多了，薄侯怎麼變得那般古怪，簡直像葯人。」

曹度佇立良久，終於返身下令，「收兵，回金陵。」

曹恪知道叛軍的去向，詫然反問，「爹不率軍從陸路趕去救援？益州哪擋得住。」

左卿辭垂下眼眸，「追不上的。」

左卿辭取了一塊點心喂她，「反正不是去看你師娘，她有琅琊王府照應，衣食用具無一不妥，犯不著你操心。」

沈曼青的衣衫一片灰黑，臉上也好不了多少，抬手在臟污的衣襟上擦了一把汗，一瞬間又有數十具行屍躍上城垛，她顧不上休歇，再度提劍殺起來，濃煙刺得她雙目淚流，模糊見屍影交錯，夾雜著刀劍的寒光，人的痛喝與怒罵。

蘇雲落小睡醒來，臉龐仍有些蒼白，迷糊的望了眼窗外，「這是哪裡了？」

蘇雲落焦急無措，整個人都顫起來，「得去益州！師父——還有你父親——」

左卿辭不答反問，「肩臂還疼？」

陳王倉促間未能逃掉，與太師王宦一樣給捉了個正著；沈國公諂媚奉逆，天子深惡其行，閤府羈入天牢，還有一大票附逆的臣子悉數被抄拿鎖問。

四下燈火黑沉，雪意森森，一盞風燈映出前方的路。

沈曼青疲憊已極，與並肩作戰的同道相偕退下城牆，赤陽門的弟子也來致謝，沈曼青一邊笑應，一邊暗中清點人數，逐一詢問，確定多數無恙才放下心神。

應德帝感於靖安侯府和圖書一門忠義，不但未責怪，還特地賜下了貴霜進貢的雙龍犀以作嘉撫。

六王在金陵慘敗，除非一舉擊破益州，放屍軍入中原，兩下一合，叛軍將擁有強大的戰力，甚至足以再度攻入金陵，蘇雲落越想越慌，「益州一定是走水路！船——他們會搶沿路所有的船——」

殷長歌迎上來，「師姐，今日如何？」

左頃懷從宮中出來就著人收斂安華公主，儘管大劫過後只能從簡，靈堂祭棚等該有的一樣不少，天子哀傷之餘也頗為欣慰。金陵滿目瘡痍，萬事紛紛，左頃懷一邊要盡人子之孝，一邊還要協助理事，忙得昏天黑地，人都熬瘦了一層。

蘇雲落怔怔的望著他，眼淚驀的流下來。

左頃懷與晴衣與淑妃敘話完畢，退出來想起左卿辭，也不知這位兄長來去莫測，如今又在何處。

柴英和靳秀在峨嵋派的院子里燃了燈，喚外頭送了些菜，所邀的二十來人全是各派精英，互相都極熟稔。

夜深人靜，四下唯有落雪的輕響，沈曼青自語般道，「等戰事結束，我想回山見師父。」

沈曼青籠起斗篷，「還好，一會就回屋了。」

左頃懷絞盡腦汁潛入營地，秘會舊時同僚，出示秘旨曉喻利害，聯合了一幫青年將領，詐作爭鬥引起軍中喧嘩，趁馮保察看之時一舉擒下，隨後派人飛騎傳報明毅伯，終於調回了大軍。

各地已入凜冬，獨有益州城頭炙浪撲面。

殷長歌與她並肩走回，「落雪了，師姐冷不冷？」

士兵在一旁以弓弩協助，城役將傷者抬下救治，連戰數個時辰，人人近乎力竭，一名赤陽門的弟和-圖-書子足下一滑，未能避開，眼看要被行屍洞穿胸腹，沈曼青擲劍而出，正中行屍肩骨，將屍軀帶得後仰，她趁勢躍前，拔出輕離斬下了屍首，扯著赤陽門的弟子跳身一退，躲開了襲擊。

靳秀被調侃了抿唇一樂，「用劍比捏針容易多了，既然師兄如此說，我幫你也俊俏兩分？」

蘇雲落情緒激亂，惶然抓住他的臂，「一定有辦法！阿卿想個法子！救一救——」

回援的大軍儘管選了輕騎，無奈路途長遠，左頃懷全力驅策才在最後一日趕至，參与了聯軍攻城，沒想到兄長左卿辭也在軍中，甚至立下了奇功。

殷長歌由衷的笑了，方要開口，長街響起疾勁的蹄聲，一騎從東門方向飛馳而來。

蘇雲落疑惑了一瞬，驀然驚極，脫口而出，「益州？」

沈曼青劈開一具行屍，又有數爪紛亂襲來，她毫不猶豫的挺劍直刺，行屍力大，換了別的輕兵極可能被一抓折斷，然而輕離劍鋒銳無雙，輕鬆削下了敵屍五指，又被她沉膝一撞，骨碌滾下了城頭。

人們笑得越發厲害，靳秀私下一拖沈曼青的手，擠了擠眼，「我與師兄弄了些酒，晚上一起？」

蘇雲落悚然生寒，「薄侯竟害了這麼多無辜，不知大軍追剿得如何了。」

守城是她從未歷過的艱難，每日斬的是行屍，拼的是生死，卸了戰精疲力竭，倒頭就睡，更無暇去猜疑旁人的想法，人們的話題多是殺敵，救了人或哪一招使得漂亮，都會有人相贊，漸漸的她彷彿找回了從前的自己，心頭的鬱結悄然鬆散，今夜更是年來少有的舒暢。

曹恪張了張嘴，訥hｔtｐs://m•hetubook.cｏm.ｃoｍ訥道，「那益州——不管了？」

蘇雲落給他點中心思，不免啞然，抬眼看左卿辭情緒平平，長眸凝郁，不禁問道，「金陵之危已解，朝廷也能騰出兵馬援助益州，阿卿還在擔心什麼？」

「爹！」曹恪令士兵收拾戰場，聳了聳酸軟的臂膀，上前喚了一聲。

蘇雲落疑惑道，「為什麼這樣說，難道叛軍早有準備？」

天一擦黑，殷長歌果然扯著沈曼青去了。

峨嵋派的靳秀正好在側，笑道，「沈女俠可促狹了，一個行屍被她繞著城垛一轉，一腳踩空居然自己跌下去了。」

軍哨激響，煙塵乍分，一批人衝來擋下了行屍，終於到了換崗的一刻。

假如舟船給叛軍搶奪一空，追剿的大軍唯有走陸路，這一路山多道狹，縱是輕騎也快不起來，恐怕還沒走到一半，叛軍已兵臨益州。益州的兵力本就不足，抗屍軍已極為艱難，加上叛軍夾擊，後果可想而知。

這樣的小聚沈曼青還是頭回參与，年輕人熱鬧，趣事又多，飲起酒來氣氛更是歡快，散席時沈曼青已有微醺，一出屋冷風侵體，雪花拂面，頓時醒了三分，與眾人逐一道別，靳秀特意多送了幾步，又約了下次。

救駕及時，天子大慰，令左頃懷留在宮城拱衛，曹度追擊撤逃的叛軍，楚寄協從王師清算逆黨。

一群精英弟子無不大笑，靳秀的師兄柴英忍俊不禁，「師妹還有繡花的能耐？平日怎麼沒見這份手藝。」

馬上的騎者額汗如雨，所持的火把在寒風中長焰明滅，自漫天風雪中擦身而過。

在這當頭，左卿辭居然走了，連嫡母的葬事都未參与，據說其妻和圖書順利刺殺武衛伯，重挫叛軍士氣，然而身受重傷，傷情惡化，連太醫也搖頭，左卿辭情急亂心，不顧淑妃與晴衣的勸阻，執意帶她離開皇宮，另尋江湖名醫去了。

靳秀瞪他一眼又笑了，「玉狻猊不只劍法好，還生了老鼠耳朵，瞞都瞞不過，一起來就是。」

潑下去的桐油長久不滅，行屍被火焰燒融，人脂隨煙而起，熏得牆頭一片油膩，惡臭無比，連面巾都擋不住。

至於一些殉節的臣子，少不了彰表撫恤，給一份體面哀榮。其中身份最高的就是安華公主，叛軍撤出前闖府劫掠，遭安華公主厲罵，殺紅眼的亂兵揮刀就砍，天家嬌女竟落得身首分離。

她身上的傷以薄侯所擊最重，左卿辭沉著臉道，「大概是血翼神教的蠱術，代價大概也不小，聽說威寧侯府的地下掘出了一百多具女屍。」

左卿辭默了好一陣，「叛軍別無出路，只會去一個地方。」

曹度如何不知，搖了搖頭，「陸路太遠，趕過去已經無用，叛軍與屍軍會合，必會轉頭再撲金陵，護衛王都才是最要緊的。」

左侯征了一批民宅供武林人歇住，三餐與軍隊同食，衣衫有人洗曬，入冬後有炭火暖盆，頻頻有益州百姓自發送來吃食與寒衣，江湖人無不感動，拼殺起來更是奮勇。

船影早已不見，只余滔滔江浪，載著千萬具屍骸翻湧而去。

左卿辭看著窗外衰黃的雜草，許久才道，「你去有什麼用，一個人抗得了幾萬大軍？我原以為城破能剿除主惡，叛軍再難為患，誰知——如今什麼都晚了——」

轆轆前行的馬車內，左卿辭撂下書卷，望向枕在膝上的佳人，「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