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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此持續了兩個時辰，他已是汗如雨下，面上布滿慘灰之色，雙眸光芒漸失，手部經脈似欲爆裂開來，痛入骨髓，以針刺穴激發出來的內力幾乎用盡，但仍差一點，才能大功告成。

她突然停住，與她背影相對，想說些什麼，卻張口無語。最後只問了句：「你，不離開嗎？」

雲先生見她醒來，便走近床邊，面對她疑惑的目光，不等她發問，便道：「你體內的蠱已被化解，雖未能取出，但今後不會再發作，而且為你保留了百毒不侵的體質，也算是一舉兩得。」

如陌醒來之時已是天黑，之前的痛苦已不復存在，沒有原來的蠱毒發作后的疲憊無力，反倒覺得渾身舒暢，精神百倍。她疑惑的皺眉，喚了聲立在門口背對著她的雲先生。

十年前的冬天，琅琊山頂，一定是她！滿頭白髮一夜成雪，她……後悔了嗎？後悔又如何，不能抵消對她所造成的傷害。深吸了一口氣，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盡量平淡，道：「後來呢？」

雲先生搖了搖頭，道：「十年前的冬天，我在琅琊山頂救了一名正欲跳崖的女子，將她帶回谷中，而她在谷中生活了兩個月，卻一句話都不曾說過。她每日躲在屋裡以淚洗面，滿頭烏髮一夜之間全部變白……我從未見過一個人的悲痛可以深刻到那種地步。」

雲先生怔了怔，沒追問她為什麼不能向他人提起，只問道：「你認識她？」

如陌微愣，蹙了蹙眉，見他不願說，只以為他不想將解蠱之法泄露出去，便也不再問。正欲道謝告辭，卻見雲先生遞過來一個精緻的白玉瓶，道：「可否請你出谷之後，幫我辦一件事。這件事，是我此生的最後一個心愿。」

南宮曄依照雲先生的指示，喂如陌服下冰蓮，再以內力相引，找到蠱之所在，將其冰封，化于體內。這比正常解蠱之法難上許多倍，生死蠱極為敏感，在冰封之前，不可有半點驚動，而化解過程之中亦不得有半分差錯。

雲先生搖頭道：「不會。這種毒相當難配，沒有我的秘方，任何人都不可能配得出來。而且七日噬骨還有一個最大的缺點，便是不能存放，配置好的https://m.hetubook.com.com毒只能保持一月有效。」

如陌一怔，蠱毒解了？生死蠱，不是無解嗎？驚詫的問道：「我的蠱毒……是如何解得？」望了眼四周，她記得是南宮曄抱她回來，為何他卻不在，反而是雲先生守在這兒？

掙扎在筋疲力盡的邊緣，渾身力量已被抽干，雙眼無力漸合，喉頭腥甜，鮮血自發白的唇角不斷溢出，流淌在胸前是蜿蜒的長線……而他，仍然在頑強的堅持著，異常執著。

不是說要永遠在她身邊守護她嗎？

白髮女子，她忽然就想起了她，她也是滿頭白髮。不禁問道：「你知道她姓甚名誰，身在何處？」

走進熟悉的杏花林，遠遠望去，竹屋之中，沒有半點光亮，只黑漆漆一片，就如同她此刻的心，看不到光明。冷月灑了一地，卻照不進她的心裏。

為什麼幸福，總是消失的那樣容易？為什麼悲痛，總是來得輕而易舉？

就這麼過了這最後一夜，熟悉的人，卻始終沒有出現。這一夜，他去了哪裡，是因為害怕面對她的冷漠，所以躲避嗎？

一股洶湧而來的血腥之氣自胸腔直起，大口噴出，幾欲暈厥，然，手上卻不動半分，穩穩的貼住她的背心，再次凝聚的內力源源不斷的輸送到她的體內，終於完成了化蠱的最後一步。

進了空蕩蕩的屋子，她沒有點燈，只窩進了床上的角落，身子蜷了起來，抱膝，將頭埋進了雙臂。

她木然的起身，收拾起了昨夜的心情，拿起一旁的無影劍，回頭四顧，別了，她的小屋，她的幸福。

漸漸模糊的意識，怎麼也抵抗不了，掙扎……再掙扎……

如陌只覺自己的心突然間彷彿空了般，沙仲說南宮曄的母親是中七日噬骨之毒而死，難道，是她殺的？為了報復他母親賜婚之恨？若是南宮傲和南宮曄知道這一真相，就算拼盡性命，也一定會殺她報仇吧，到那時，她又該如何？她對她有恨，恨她的殘忍絕情，恨她的陰謀帶給她的傷害，恨她傷了她身邊的人，但她，絕不是想要她死。緩緩抬頭，問道：「七日噬骨之事，可曾向他人說過？」

如陌怔和-圖-書怔的望著眼前的男子，原來她四十年的功力是這麼來的，而雲先生，能將自己畢生功力傳與她人，可想而知，這份情有多深。她如此決絕離去，卻從他面上的表情之中，找不到半點怨恨之色，可見他愛一個人的心胸也非一般人可比。但當她聽到「七日噬骨」四字時，心中一驚，立即問道：「原來七日噬骨是先生的獨門秘葯，那當今世上，除了她之外，可還會有他人也擁有此毒？」

抬步前行，與他錯身而過，淚水終落。

責任？他苦澀一笑。他早已在她和責任之間做了選擇，如今，廢人一個，連劍都握不住的人，即便是他想盡責任，卻又如何盡得了？自嘲一笑，出口的聲音帶著淡淡的無奈，道：「我，厭倦了……殺戮。」

為何，她與他之間，要有這般多的性命糾葛。微瀾沁貞的命她尚且無法放下，若有有朝一日，她可能做得到，眼睜睜的看著母親死在他手中，或者是他死在母親的手中？她可以為了阻止母親繼續傷害她所在意之人而去毀了她所依仗的權勢，但是，要怎樣才能阻止他不為自己的母親報仇？她不會單純的認為雲先生不說，他便沒有可能知道，這個世上，沒有永久的秘密。

如陌只覺心中一緊，她也曾為求早日練成神功，不被那魔鬼所控，而日夜不分，傷人傷己，若不是卓長老，她早已命喪黃泉。

在他化蠱之時，雲先生用針扎他各大穴道，激發他體內的全部力量，使其內力發揮到極致，是平常的數倍，這種做法，縱使是在身體完好無傷的情形之下，也極為傷身。

雲先生輕嘆道：「若實在不行，就放棄吧，她若有知覺，也一定不希望你如此痛苦。」

如陌抿了抿唇，定定的望著雲先生，沉默半響，方道：「雲先生，若是你不想為她招來殺身之禍，這件事，請不要再向他人提起，尤其是……南宮曄。你的葯，我一定會親手交給她，你可以放心。」

雲先生接著道：「我救回她后，見她復讎之心難以動搖，心知她的仇恨定然深刻到不是這些歲月可以消磨盡的。我不忍再見她活得如此痛苦，便將我畢生的功力全部傳ｈｔｔps://ｍ.ｈetｕｂｏok•cｏm•cｏｍ給了她……結果，第二日一早，她便離開了這裏，還帶走了我的徒弟以及我欲以封存的獨門秘葯七日噬骨的配方。從那以後，她再也沒回來過，而我，這些年也沒打聽到她的下落。雖製成了這烏髮之葯，卻無法交與她。」

如陌淡淡道：「是。」見雲先生目光遽亮，知他想問些什麼，便道：「你放心，她很好。明日一早，我就會離開這裏。鸞韻她……就拜託雲先生和芊姐姐幫忙照顧了。」

他輕輕搖頭，淡淡道：「暫時，不了。」

她的命運，為何會如此多舛？而製造這一切的起源，皆是那一個人。她不能理解，不能。

為什麼如此輕易的就放開她的手？讓她連猶豫和掙扎的機會都沒有，他終於還是放不下尊嚴么？

砰然倒死，手部經脈猝裂，劇痛，曼入骨血，他卻凄涼而笑，釋然而滿足。勉強的撐著將合上的眼帘，極度虛弱的聲音道：「別讓…她…知……道……」最後一個字終是未吐出來，已然昏厥過去。

既如此，那便成全他吧。十針齊發，既狠且准，比先前扎的更深了幾分。

踏出門，她遽然頓住腳步，望著那落花飄零的杏花林中立著的清瘦身影，不知該喜還是該悲。

陌兒，終有一日，他會好起來，重新站在她面前，永遠守護她，再不分開。

雲先生往窗邊踱了幾步，幽聲道：「後來，她看到我的徒弟在院中習武，便來找我教她武功，那是她第一次開口說話，我從她的眼神感覺到她的心裏一定是充滿了仇恨，不想她一生被仇恨所困，便拒絕了她，誰知我那徒弟竟背著我偷偷教她。從那以後，她日夜不分的練武，實在累極，就在林中和衣休息一會兒，醒來又接著練。她刻苦勤奮，資質絕佳，但求成心切，以至於有一天因疲累至極而誤傷了自己，險些喪命。」

他極力忍耐著因外在因素而激發的洶湧內力帶來的不適，努力控制著手上的力道，保持平衡，慢慢加深，一步一步的冰封化解。

原來極致的幸福，會將人變得更加脆弱。就像是一種令人無法戒掉的毒藥，比生死蠱更讓人痛徹心扉。短短兩個月，已習m.hetubook.com.com慣了他的溫柔寵溺百般呵護，習慣了窩在他懷裡在他深情的目光中甜甜入睡，習慣了有他的陪伴他的溫暖……

黑暗掩蓋下的脆弱，流瀉而出，化作滴滴淚……顫抖的肩膀，沒有了熟悉的那個人的安慰，心，空落落無處寄託。

倘若她自私一回，放下他們之間過往的一切恩怨，那他是否可以為她放棄仇恨，從此他們幸福一生？不能，他們的性格早已註定了他們的命運，所以，他才懂了她的不原諒，寧願選擇在她身後默默的付出。他們都太重情。愛一個人便是一生，在意一個人，也是一生，不會因為死亡而被時光淡去。

如陌接過玉瓶，道：「請說。」

走在回杏花林竹屋的路上，心越發的亂了起來。回想起自己與南宮曄認識以來的一點一滴。十年前她被母親打落懸崖，在悲哀而絕望的生活之中遇見了他，給了她溫暖以及生活下去的勇氣和希望。十年後，再次被母親打落懸崖，他隨之跳崖，與她生死相依，再次給了她兩月的幸福甜蜜，上一次是十年痴望，這一次，只怕是終生銘記。

不是說即使她趕他走，他也絕不離開嗎？

不能放手，他的陌兒，要活著，活著才能做她想做的事情。

雲先生轉過臉，望向窗外暗黑的天空，淡淡道：「能解了就好，何必去管是如何解得。」

不，不能放棄，絕不！沾滿鮮血的唇，緩緩張了張，費力的吐出兩個字，氣若遊絲般的聲音，虛弱卻是不可置疑的堅定。「再，扎。」

雲先生道：「不曾和別人提起。」

起步而行，淡淡的一聲保重，道盡了離別時的萬般苦澀。

曄，謝謝他曾給她的幸福，不管將來如何，這些記憶，她將永遠珍藏於心。

說罷便去看了鸞韻，囑咐了幾句。

雲先生微微抬頭，雙手背于身後，目望橫樑，方道：「這玉瓶里的葯，是我花費八年的心血方煉製而成，請你幫我將它交給一名長得極美的白髮女子，此葯可讓她的白髮再次回復烏澤。」

他很自然的想要拉住她的手，可是，他的手，卻不聽他的使喚。看到她擦身而過時落下的淚，他閉上雙眼，生生咽下湧上喉頭的血腥之氣，心痛難當。

「你…ｈｅtuboｏk.coｍ.ｃoｍ…唉！」雲先生只得嘆氣。誰說辰王無情？這天底下，有多少人能為愛人做到如此地步？死，或許很容易，但筋脈盡毀，一身蓋世神功從此無用武之地，這對於一個天生的強者而言，那便是，生不如死。

他雙目之中是極力掩蓋的痛，輕揚唇角，笑得優雅卻又帶著難言的苦澀，讓人看著心酸，柔聲道：「去吧，好好……保護自己。」

風帶著輕紅的花瓣拂過她眼角殘留的淚水，告別了幸福，在現實的殘酷面前，她將不再脆弱。抬頭望，天邊的烏雲，濃的散也散不開，陰鬱的沉悶，壓在心頭，沉甸甸的痛，被強行的轉移到了看不見的角落。

即便是一向冷漠如他，也不禁為這等驚世之情而動容。

她單薄的身影，再沒有停頓，一路前行。背影完全消失的瞬間，那杏花林里頎長的清瘦身影，終於不支倒地，讓杏花落了滿身，像是一場殘缺的華麗盛葬。

他面容蒼白，唇無血色，原先眉宇間的霸氣被悲哀所取代，再無從前那個氣勢凌人的辰王的半點影子。她撇過頭，心疼的神色掩埋在了低垂的眼眸。

她微微抬高下巴，不讓淚水落下，輕輕一個「好」字出口，卻如此艱難。

她微微一愣，沒想到他會如此回答。他向來看重責任，即使是曾為她選擇了放棄，但如今，她恢復記憶離開，他怎會還繼續留在這裏？又怎會在這種局勢之下置南宮傲于不顧？微微蹙眉，道：「為什麼？如今三大強國之中的兩國聯合攻打封國，你身為封國戰神，不準備擔起你的責任嗎？」

她深吸一口氣，努力地彎起唇角，淡淡一笑，卻笑得連眼淚都浮了出來，輕聲道：「我，要走了。」

她雙目微微紅腫，眼中血色浮現，黛眉輕鎖，前些日子的快樂無憂的面孔只見疲憊和哀愁。他別開眼，控制自己想要上前的腳步，阻止想擁她入懷的衝動。他，如今已是廢人一個，拼盡了全力才能換來在她面前站立片刻，而他的雙手已失去了擁抱她的能力。

她的心就像是被一根針扎了一下，細微的疼，不尖銳卻一直在延伸。再強大的人，也有疲憊的時候。她也厭倦了那種日子，傷害與被傷害，可是，她卻還不能停下腳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