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寧安府 1906，光緒三十二年，丙午
第一節
關燈躺下后傅蘭君才又想起彩頭那件事來：「我的彩頭……」
顧靈毓被她扯得頭向後仰，看著他那飽滿的圓腦殼，傅蘭君突然大起惡作劇的心，摸摸他的腦瓜頂，嘴裏念叨：「天上白玉京，十二樓五城。仙人撫我頂，結髮受長生。」
打從山上下來后，傅蘭君就惦記著顧靈毓在山上時的那句「過目不忘，一篇文章過眼就能背下來」，跟他較上了勁，每天都要抽一本書考他，且要設賭局，如果顧靈毓背不出就算他輸，彩頭隨她定。
她屏住呼吸彎下腰，用剪刀口咬住他的髮辮，輕輕慢慢地咔嚓咔嚓動剪子。
什麼小師父，聽著跟和尚似的。
很快就到了年關，顧家上下都忙碌起來，好像只剩下顧靈毓和傅蘭君是閑人。
所謂的「考試」，無非是傅蘭君隨意指定某一頁或某頁某行，讓顧靈毓回答內容，如果背得出就算過關。
「情人撫我頂，結髮受同心啊。」
顧靈毓不說話，翻開書開始閱讀，間或抬眼稍稍一瞟。傅蘭君假裝勝券在握，漫不經心地放下床帳子去換睡衣，但顧wｗw.ｈｅtuｂｏｏk.cｏm.ｃom靈毓隔著床帳子也能想象到她一定正滿臉緊張地盯著自己看，不由得在心裏暗暗發笑。
顧靈毓挑眉：「可是也沒規定我不能否定你提的彩頭啊。別惦記我的頭髮了，看看你自己，劉海長得要遮眼睛了。」
顧靈毓拉開梳妝台的小抽屜，從裏面取出一把金柄小剪刀，拉一把椅子到床邊坐下：「你伸手接住剪下來的碎頭髮，免得落到床上睡覺扎身子。」
又想起當初打賭時傅蘭君最後補充的那句：「這個遊戲只有你輸哦，如果你背出來了也不能算我輸，算平局！」
顧靈毓說：「我在想，咱們兩個也算是世家公子小姐的出身，竟然一個會動剪刀一個會結辮子，哪天要是敗光了家產，倒不妨去做個剃頭匠，那時我挑擔子你燒熱水，想想也怪有趣的。」
傅蘭君伸出一雙手接在劉海下面，顧靈毓一手夾住頭髮，一手拿著小剪刀細細地剪掉長出來的部分。這活計很簡單，三兩下就完事。顧靈毓放下剪刀拿過垃圾桶讓傅蘭君把碎頭髮抖進去，再拿毛巾擦擦她的手心和眉和圖書頭，滿意地打量一下，揉揉她的頭髮：「天色不早了，睡吧。」
傅蘭君這時才意識到自己闖了禍，她做小伏低討好顧靈毓：「我幫你梳辮子，保證誰都看不出來。」
傅蘭君失望：「為什麼？說好彩頭隨我定的。」
傅蘭君臉一紅，啐他一口：「想得美，我要你的頭髮。」
傅蘭君幾乎要歡呼雀躍，她興奮地站起身來，在房間里摩拳擦掌踱來踱去，眼睛發亮地打量著顧靈毓周身，像盯著一隻肥美的獵物。顧靈毓被她看得發毛：「你要實在想不到好彩頭，那我就犧牲一下以身相許……」
顧靈毓背對著她，裝作已經睡熟發出鼾聲，沒有理她。
關上門，她迫不及待地把書從懷裡掏出來，炫耀似的舉到顧靈毓眼前晃了晃。
傅蘭君把書丟給顧靈毓，自己從柜子里拿出一支香點上：「老規矩，一炷香的時間。」
吃晚飯的時候傅蘭君一直心不在焉的，剛放下碗筷走出飯廳，她就抓著顧靈毓的手腕拖著他回了房。
顧靈毓啞然失笑。
這樣一來，倒是消磨了她不少無聊時光，所以她越發起興，樂此不疲。可憐的和_圖_書是，顧靈毓說自己過目不忘並非誑語，大半個月過去了，她還從未贏過，所以也自然沒有拿到她想要的好彩頭。
突然一隻手反手捏住了她的手腕：「你幹什麼？」
顧靈毓「哧」地一笑，捉住她的手腕：「換一句好不好？」
於是傅蘭君手裡攥著一本書，被顧靈毓捏著胳膊拎出了書房。
傅蘭君用手指撣撣他的辮穗兒：「白天去找阿蓓聊天，看到翼軫剪了辮子，怪英俊的。想看看你剪辮子后的模樣。」
傅蘭君於是乖乖跪坐在床沿上等他去找剪刀。
傅蘭君緊張地盯住顧靈毓的嘴巴，顧靈毓蹙著眉頭若有所思：「這……」
是一本坊間小說，且新出版不久，決計不是顧家書房裡原有的。傅蘭君揚著眉毛揚揚得意：「先前考你的都是你家書房裡的老古董，你肯定不知看了多少遍，能背出來不算本事。這本新書你要還能背出來，我才肯服你。」
一炷香時間很快過去，傅蘭君伸手「啪」地把書合上抽回去：「好了，考試時間到。」
「啊？」傅蘭君懵懂。
顧靈毓蒙住了：「什麼？」
傅蘭君惦記著自己好不容易和_圖_書贏一次的彩頭，一晚上輾轉難眠，天剛亮她就翻身起來，顧靈毓正背對著她睡得香。看著他的辮子，傅蘭君越看越生氣，她小心翼翼地跨過他下床，躡手躡腳地走到梳妝台旁邊取出小剪刀又回到床上。
這個小賴子！顧靈毓笑著搖搖頭，去書房找人。
那叫小師父。
顧靈毓走過去把人從書架後面揪出來：「你哪次不是這麼說，挑好沒有？挑好了就去吃飯。」
書房裡果然又被她翻得亂七八糟，滿地冊頁堆積，顧靈毓隨手撿起放回原處，傅蘭君的聲音從書架後面傳過來：「你別動，我會收拾的。」
傅蘭君嚇了一跳，一走神，手裡的剪刀就被顧靈毓奪了過去。顧靈毓坐起身摸摸髮辮，橫眉立目：「你胡鬧些什麼，現在上頭防亂黨防得緊，我這個時候剪了頭髮是上趕著去給人作筏子嗎？」
那可不成，我要是當了和尚，你可怎麼辦哪？
好在顧靈毓頭髮生得多而密，傅蘭君力氣又小，沒有鉸透，損失不大，尚且能遮掩。傅蘭君殷勤地給他拆開髮辮，用木梳梳一m.hetubook.com.com梳，梳掉已經斷了的頭髮，再把頭髮分成三股來結辮。她的手藝竟然不錯，手指蝴蝶似的在他的烏髮間翩躚，顧靈毓「撲哧」一笑，傅蘭君隨口問：「你笑什麼？」
「第二十八頁第九行。」
他伸手捋一捋傅蘭君的劉海，可不是，捋直了后劉海蓋眉，馬上就要戳眼。顧靈毓按一按傅蘭君的肩膀：「我去拿剪刀，給你修修劉海。」
桃枝神神秘秘地一笑，用手指了指書房的方向，顧靈毓瞬間瞭然。
她捏著小剪刀端詳顧靈毓的這條辮子，他的頭髮很好，烏黑順直，不像自己的，髮絲又卷又細。這樣一條好辮子從哪裡下手比較好呢？傅蘭君比畫了又比畫，最終打算從當中鉸斷。
桃枝打水來給顧靈毓洗臉，顧靈毓問：「小姐呢？」
他沉吟了很久，食指叩打著太陽穴，半天，坦然回答：「只大約記得這一頁是說老太爺過壽，兒子怎樣怎樣，兒媳怎樣怎樣，孫媳怎樣怎樣，賓客怎樣怎樣，具體的記不太清了。」
顧靈毓一口否決：「不行。」
傅蘭君扯一扯他的辮子：「哪有你這樣咒自己家的。我只給兩個人結過辮子，一個我爹，一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