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舊夢1913

作者:沈魚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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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寧安府 1908,光緒三十四年,戊申 第五節

第五章 寧安府 1908,光緒三十四年,戊申

第五節

一進房間桃枝就嗅到了滿屋子的血腥氣,血跡從床前延伸到床上。桃枝奔到床前,傅蘭君仰面躺在床上,她睜著眼睛,眼神空洞,叫她也不應,桃枝嚇得翻身從床上摔下來,跌跌撞撞地跑去砸門:「開門哪,小姐出事了!」
桃枝半天沒說話,許久,她囁嚅著回答:「興許是軍營里有事,脫不開身。」
門「砰」的一聲被關上,二嬸沒有說話,她拿起手帕,慢條斯理地擦拭著手上、裙子上的粥,傅蘭君死死盯著二嬸,半天,她終於開口,聲音嘶啞:「昨天的酒里,你是不是動了手腳?」
而現在,能讓她好過些的只有他。失去孩子的痛苦讓她全身心地陷入母親和妻子這兩個角色中,無力去想什麼青梅竹馬,現在她只想他,她的丈夫,她失去的孩子的父親,盼望他能出現在自己身旁,握一握她的手,溫言軟語地同她說兩句話,跟她講,還有他在,教她什麼都不要擔憂,什麼都不要害怕。
二嬸走近了她,聲音輕輕近乎呢喃:「我的孩子乳名叫瑾兒,你的呢?」
二嬸抬起頭,眼睛里有殘忍的微笑,她的表情空茫而悵惘:「我嘆息,終究是棋差一著。我所作所為,無非是想讓大嫂和顧靈毓嘗一下我當年的喪子之痛,我想看他們的臉上露出和我當年一樣痛苦的表情,可是偏偏他們沒有,我到底還是失敗了。」
十年前,她失去孩子的時候,也同如今的自己一樣大吧……傅蘭君模模糊糊地想。
傅蘭君只是怔怔地看著她不說話,桃枝上來打圓場:「二太太,小姐累了要休息了,您先請https://www.hetubook.com.com回吧。」
第二天姨娘來了,一進門就坐在床邊捏著傅蘭君的手垂淚不已。
她如此乾脆利落地承認,傅蘭君倒愣住了。
她站起身來,怔怔地望著窗外的雨:「這雨下得真大,十年前也是個雨天,也是端午,也是一杯酒。我未出嫁前,我娘跟我說,舉頭三尺有神明,一切善惡終有輪迴。少奶奶,你說是嗎?」
傅蘭君睜著眼睛等了一夜,也沒有等到他回來,天快亮的時候,她終於忍不住開口問桃枝:「姑爺人呢?」
傅蘭君怔怔地躺在床上,經歷了最初的驚慌和絕望,現在她的腦子裡一片空茫茫,像落雪后的世界,不知怎的她想起了很久前的那個冬天。那時她和顧靈毓在鳳鳴山上,那年鳳鳴山上的雪下得多大啊,遮天蔽地,他牽著她的手走在雪地里,一踩一個深坑。因為大雪,顧靈毓還打了滑摔了腿,她看到顧靈毓這樣被家人欺負,想搬娘家救兵給他討個公道,他倒說:「你知道的,這個世界上能讓我好過些的,只有你。」
她帶來了不太好的消息,傅榮最近舊疾複發了,這也是為什麼他不來看傅蘭君的原因。傅蘭君原想讓姨娘帶自己回娘家,如此一來話沒出口爛在了肚子里。姨娘照顧爹一個人已經夠辛苦,她看看姨娘的鬢角,已經有零星銀絲。這位姨娘最愛漂亮,如今忙到連拔去白髮的時間都沒有,她不忍再勞累姨娘。
粥潑出來,淋到二嬸的手上、裙子上,一時間屋內鴉雀無聲,半晌,桃枝回過神來,忙找東西給二嬸擦https://www.hetubook.com.com拭,傅蘭君卻鎮定下來,她喝住桃枝:「桃枝,你出去。」
看到傅蘭君激動得青筋暴起,桃枝又後悔起來,她放下藥湯安撫傅蘭君:「是我多嘴,沒什麼證據就胡說八道。小姐別激動,無論如何孩子都已經沒了,您要保重自己。」
依舊是那樣溫婉而神經質地微笑著,依舊是那些聽上去溫柔妥帖卻沒有什麼用的廢話,依舊是精緻漂亮的食盒,她打開食盒,端出裏面的粥:「你現在的身子需要靜養,我特地熬了些粥……」
傅蘭君驀地想起曾經齊雲山跟她說過的顧家的家事,二叔當年去世時二嬸是懷有身孕的,然而那個遺腹子最終卻胎死腹中。
難道……
他甚至吝惜于回來看她一眼。
二嬸抓住她的手,突然紅了眼圈:「我明白你的心情,十年前我也和你一樣,也是七個多月的時候。那時我已經守寡,只剩下這麼個遺腹子,如果當時他活了下來,現在應該已經十歲了。」
她幽幽嘆一口氣:「只是我沒有想到,終究是棋差一著。」
桃枝咬咬牙,把手帕甩到二嬸身上,飛快地跑了出去。
傅蘭君忍不住問:「你說什麼?」
傅蘭君被這一滴眼淚震懾,過了許久,她才爭辯道:「你和你的孩子很無辜,這沒有錯,可是難道顧靈毓就不無辜嗎?自出生起就背負著孽障的惡名,難道他就罪有應得?如果不是這偏見,他本就是顧家名正言順的長房長孫,又何來的爭搶一說?」
二嬸手上的動作停滯了下來,整間屋子都靜了下來,只聽見座鐘指針嘀嘀嗒嗒不急和圖書不緩的腳步聲,過了很久,二嬸終於開口:「是。」
二嬸用手帕擦一擦嘴角,對著傅蘭君露出她神經質的微笑:「你、顧靈毓,還有你婆婆,都應該感謝那孩子呀,如果那孩子還在,或許,顧靈毓現在還在山上。」
顧靈毓依舊沒有回來。
二嬸走後,桃枝關上房門。桌上的葯已經放涼了,桃枝扶起傅蘭君喂她吃藥,喂著喂著,桃枝突然開口說:「小姐,咱們以後還是離二太太遠一些吧。」
他什麼都知道,卻無動於衷。
二嬸微笑著把粥遞過來,傅蘭君死死盯著那碗粥,她的瞳孔縮緊,一陣驚恐的涼意順著脊椎爬上來,當那碗粥送到面前時,她一伸手,打翻了粥碗。
桃枝跑出去后很久才回來,身後跟著那鬍子花白的老大夫,那老大夫嘰嘰咕咕了一通,傅蘭君只覺得頭痛,她閉上了眼睛。
桃枝小聲叫一聲「小姐」,傅蘭君提高了聲音:「出去!」
她轉過身,傅蘭君驀地發現她的眼中噙著淚,這不過二十七八歲的年輕嬸娘其實有一張極標緻的臉和一雙美艷動人的眼,長年裹身的雪青色和香火氣埋葬了她的美麗,讓她宛如一個寂靜的影子。當她從煙火繚繞後走出,褪下那層溫婉的、屬於大戶人家寡婦的謹慎和體面,露出原本屬於一個年輕女人的寂寞和怨恨,那隱藏在寂靜之下的美麗也就驚心動魄地展現於人前。
她眼中的那一滴淚終於落了下來。
桃枝攪拌著湯藥,斟酌著字句:「懷孕這麼久都沒什麼事,要說自己糟踐身子,也糟踐兩個多月了,怎麼前兩個多月都沒什麼事,偏偏她一來就m.hetubook•com.com出事了?這事兒出得蹊蹺。」
她放下碗,靜靜地笑著,笑容近乎殘忍,她輕聲說:「奇怪吧,顧家就是這樣,沒有道德人倫,有的只是互相厭憎你死我活。倘若當年我的兒子活了下來,今時今日的顧家絕非這個樣子,顧靈毓還會是那個祖母不認的孽障。正是這個孩子的死,成全了你丈夫在婆婆無可選擇的情況下名正言順地回到顧家成為當家人,成全了你婆婆從一個不祥的棄婦成為顧家未來的老太君。原本這一切,都該是屬於我和我那沒出生的孩子的。」
二嬸最後憐憫地看她一眼,推開門走了出去。
傅蘭君淡淡地說:「沒什麼,天命而已。」
婆婆和奶奶也依舊沒有親自來探望,反倒是二嬸,晚上她又來了。
是啊,無論如何孩子都已經沒了,她和顧靈毓曾經寄予厚望的孩子。多少年來顧靈毓對自己的母親、奶奶心存隔膜,恪盡責任的同時一顆心又無所依託,他對於家的寄託全在他和她的這個小家上。多少次,顧靈毓跟她說,有了這個孩子他們的家就圓滿了。他和她給這未出世不知性別的孩子取了多少名字又推翻了多少名字,怕取得太小慢待他,怕取得太大壓不住,嫌取得太微賤太輕侮,又怕取得太富貴會招鬼神妒……然而孩子最終還是走了,在還未出生的時候。
這句話徹底澆熄了傅蘭君幻想的火苗。原本她在心裏安慰自己,或許他根本還不知道這個消息,所以他才沒有回家來看她,可是桃枝這句話說明了家裡已經有人送信去軍營里。
她一臉的內疚:「都怪我,如果不是我把桃枝借走,如hetubook.com.com果那時候你身邊有人,興許不至於到這個地步……」
顧靈毓人在哪裡?他無限珍重的孩子未出生就離開了,如今的他人卻在哪裡?
二嬸淡淡笑著:「是啊,少奶奶,你說的沒錯,可是我說過,顧家就是這樣的,只有你死我活沒有人倫道德。姓顧的血液里流淌著罪孽,每個顧家人都罪有應得。我知道我遲早會遭報應的,但在我遭報應之前,我會先把顧家應得的報應還給他們。」
怕顧家照顧不妥帖,姨娘帶來了一個傅家用慣的老媽子秦媽,交代完事情后,她就匆匆回了傅家。
對於這場事故,她原本沒有多想什麼,她只以為是自己這兩個多月來作踐身體作踐狠了,又趕上今天南嘉木行刑,自己悲傷驚悸過度才導致了流產,卻全然沒有想到,這背後可能有著人為的原因!
她的孩子竟有可能是被人害死的!
她驀地想起剛嫁進顧家時所感受到的顧家怪異的氛圍,還有婆婆那句「以後和二嬸少來往」,越想越覺得膽戰心驚。
她的話如針氈般揉搓著傅蘭君的心,他們沒有……他沒有,他沒有露出痛苦的表情,對於這個孩子的失去,他並不覺得痛苦。
可是顧靈毓沒有來。
二嬸重新端起碗來,那碗里還有小半碗未潑灑出來的粥,她舀起一勺粥送進嘴裏,慢慢咀嚼著:「好奇原因嗎?很簡單,顧家欠我一條人命,我不過是討還這條人命罷了。」
老大夫走後,又過了很久才有人來。先是婆婆的丫鬟,然後是奶奶的丫鬟,大家象徵性地慰問了一下,都說主子身體不適不能親自來看,直到快天黑時,二嬸來了。
傅蘭君愣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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