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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城繁華

作者:尤四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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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卷 第一百章 驚起

上卷

第一百章 驚起

一行人從坡上衝下來,漸至車前,看見地上有個死人,倒有些意外。
容與乜了一眼,「在那兒多久了?都聽到什麼,看到什麼了?」
那些書卒是賀蘭帶出來的,他手底下的人,自然要聽他的安排。他既然發了話就好辦了,薊菩薩使了眼色叫人收拾殘局,又聽他慢吞吞道:「他命不好,過風陵渡居然跌進黃河裡了,連個屍首都沒撈到,可憐啊!不過崑崙奴嘛,不興家裡人收屍,沒了就沒了。」
布暖看那人懼怕成那樣,額頭在黃土地上磕出個坑來,倒想替他求個情。女人家總歸心善,料著嚇唬他一下他便不會聲張出去了。再說舅舅也不至於當真要殺人滅口吧!
他身上是乾乾淨淨的,一滴血都沒濺上,可是她卻聞見了令人作嘔的血腥氣。
撩起高輦的幔子,他探進去,「暖,吃些東西。」
容與哼了哼,「這麼說來你是什麼都看見了,什麼都聽見了。」他瞥了布暖一眼,這傻丫頭臉上有憐憫之色,到底是女人,女人哪裡想得那麼長遠!他說,「你是門下省的人?是鮑侍中派來的?原是為了窺伺賀蘭監史和冬司簿,不想本將中途趕來了,然後叫你得著了更有價值的消息。不單是我和冬司簿,還有賀蘭和太子,是不是?」
容與十幾年行軍打仗,早練就了聽聲辨位的本事。能在他眼皮子底下矇混的人,大概還沒有生出來。他把她往身後捋了捋,沖那片草叢厲聲道:「自己出來,否則本將就不客氣了!」
「別怕,你只管吃你的,回頭我在車外守著你。」他命人點火把子來插在高輦周圍,和圖書自己躍上轅后坐著,「放寬心,有我呢!」
四面不著邊,在這片空曠的開闊地。她恐懼地喃喃:「我好害怕……」
布暖臉上倏地紅了,忙掩口踅身登車。容與也有些訕訕的,不自覺地抬手摸摸鼻子。一向靜水深流的人,心虛起來的表現喜感十足!
遠處的火把子一芒一芒地近了,隱約聽見了人聲,調笑著,快樂的,是出去打獵的將軍侍從們回來了。
薊菩薩聲如洪鐘,老遠就揮手,「大都督,今兒運氣好,在前面山脊上打了好東西。這地方居然有白狐!」他把剝下來的狐皮往刀頭上一挑,「又厚又亮,正好給少夫人做暖兜。」
她以為他有些草木皆兵,誰知茅草顫動得更為厲害了,筆直的樹后閃出一個移動的人影。走到月下來,發灰的缺胯袍,耷拉著的軟腳襆頭,懷裡抱著幾根乾柴,是趕車卒子里的一個。
她點點頭,「是啊,所以賀蘭很可憐。」
容與背著手道:「門下左侍中。」
賀蘭湊過來打趣,「上將軍說得是,你還是回車裡去。別人跟前不好看相,瞧瞧這嘴,紅得要出血了!」
沒有人回答,只有呼嘯的風聲。布暖心裏毛毛的,背上都起了栗。瞠大了眼睛往那一片幽暗的樹影下看,風吹得茅草刷刷的響,一波波像拍打的浪。並沒見到有人的蹤跡,她拉了拉他的虎頭腰封,「舅舅,沒人。」
她慢慢挪到門前,他撕了腿給她,又把自己的水囊遞過去。就著一點亮看她,她蔫頭耷腦的模樣,大約還是沒從適才的殺人事件里自拔。
他臉上沒有表情,「他https://www•hetubook.com.com知道得太多了,不僅是我們的事,最要緊的是關係到太子的聲譽,還有賀蘭的小命。你要為了一時婦人之仁,讓大家一起陪葬么?」
容與一哂,「我要是監史,都不好意思說出來!帶個眼線在身邊,還在我這裏沾沾自喜。我問你,這人跟著你到了東都,你能保證布暖的事不會走漏風聲么?」
他笑得花枝招展,容與不為所動。吹了吹山雞上熏著的灰,淡淡道:「你也愛吃雞么?薊將軍那裡還有一隻,你要喜歡,讓他給你送過來。」
容與垂眼道:「不會,只要某些人自律些,別給他抹黑,他的地位便穩如泰山。」
容與是心平氣和的,慢悠悠說:「我願意。」
她忽閃著大眼睛,「舅舅的意思是?」
「是嗎?」他眯起眼,示意他看自己帶回來的東西,「你壓根就沒走遠吧!風陵渡就這幾根柴,說給你聽,你信么?好奇心太強了可不好,會害死人的。如今你不該看的看了,不該聽的也聽了,那麼,可以上路了。」
賀蘭下意識轉過臉看了看,薊菩薩那張坑坑窪窪的灰色大臉,在熊熊篝火的映照下簡直像閻王殿里的陰官。也就一瞬,他發現自己被沈容與愚弄了!讓他吃雞,也拿他當女人么?他要表示抗議!剛打算梗脖子,沈容與得意地勾勾嘴角站起來,鱗甲似的甲胄嘩啦一聲響,他舉著那隻山雞往車前去了。
他頓住了,自己倒先檢討起自己來。扶了扶額,才發現早就沒了質疑別人的立場。眼下一副尷尬境地,拿什麼來批判賀蘭?他的愛是愛,別人和-圖-書的愛就不是么?他向來看不起賀蘭,可到臨了,居然無奈地和他淪為同類。
「不明白不要緊。」他和煦笑了笑,「暖兒,你們出京帶手札了么?去車裡瞧瞧還在不在。」
「你該謝謝在下啊!」賀蘭抱著的笑,「你殺了我底下人,我連問都沒問一聲。」
他很生氣,「誰讓你回頭的!」扔下劍過去扶她,「可嚇著了?」
眾人會意了,這人夠狠的,連墳坑都懶得挖,叫扔進黃河了事。衛隊的人立時動起來,兩個抬走了屍體,兩個撒土折樹枝掃清痕迹。剩下的照舊打理野味,剝皮抽筋架火堆,像什麼事都沒有發生一樣。
布暖懵懂應了聲,轉身往不遠處的高輦去。才走了幾步,突然聽得長劍出鞘的聲響。再回頭看,火堆旁站立的只剩容與一人了,手裡拎著劍,鋒口上甚至還有滴落的血。那卒子早成了癱軟的沒有生命的物體,倒在來時的車轍上,以一種笨拙的俯卧的姿勢。
「你為什麼要殺他?」她驚恐地說,「也許他只是不小心撞見。」
容與轉身道:「不必,只要你離暖兒遠些,我就謝天謝地了。」
他說的都對,只是她一時接受不了。他從軍看慣了死亡,她卻不行。那具屍體就在那裡,她看見血從他身下溢出來,漸漸吃進了土裡,形成一個發黑的魅影。
賀蘭點點頭:「殺得好,那我倒要反過來謝謝你了。」
賀蘭眼珠子在容與和布暖身上轉,瞥一眼布暖紅艷艷的嘴,就什麼都知道了。橫豎是奸|情敗露,正人君子的沈大將軍惱羞成怒了唄!他要笑,忙轉過臉咳嗽了聲掩飾,「我早就瞧這東和_圖_書西鬼頭鬼腦有問題,原來是個細作,想暗裡算計沈將軍!死了好,死了活該!」
他哦了聲,這裏頭包含太多,不用明說大家都知道的。鮑家父子是六皇子賢的忠實擁躉,不僅僅是因為同他或沈容與的個人恩怨,更多的是出於政治目的。
他說:「他們的事你不要參与,也不要過問。賀蘭也算聰明人,聰明人辦這樣的糊塗事……」
布暖一個踉蹌跌坐在地上,她沒見過殺人,前一刻還鮮活的生命,眨眼之間就消逝了。她不敢想象,舅舅是這樣狠辣的人,他殺了一個手無寸鐵的押書卒。
人多了,布暖覺得好了些,抬頭看看容與,頗有點狼狽。他溫聲道:「我這樣辦自有道理,你別管。回車裡去,歇會子。」
那卒子大驚,「上將軍息怒,小的生了十個膽子也不敢。小的什麼都沒聽見,什麼都沒看見。求上將軍高抬貴手,饒小的一命。」
那卒子抖得篩糠似的,「上將軍這話,小的不明白。」
他拿柴火棍捅捅火堆,一臉的疙瘩相,「上將軍,怎麼烤只雞呢?薊將軍下的令,一人打一隻獐子還有饒頭,不吃獐子,倒吃山雞?」
賀蘭帶了幾個人從林子那頭會合過來,愕然咦了聲,「不是撿柴去了嗎,怎麼死在這兒了?」他朝身後看看,「邱三官,他沒同你在一處?」
那個叫邱三官的呆若木雞,「才走了一里地,他說丟了東西要折回去找,後頭的我就不知道了。」
他剛想回答,不遠處的草叢裡唧的一聲驚起兩隻山鷓鴣,他一手按在劍鞘上,冷聲道:「誰在哪兒?」
布暖方覺得后怕,若是剛才的事被人窺和_圖_書破了,宣揚出去會掀起怎樣的風波啊!她怔怔看著那卒子,他扔下柴火以頭杵地,顫聲道:「上將軍饒命,小的才循原來的路返回,剛到那裡便叫上將軍發現了,並沒有多久啊!」
他嘆了口氣,應該到林子里解決的,讓她看見了到底不好。他先頭的確急進了些,怕其他人回來了,那卒子為了活命胡言亂語。雖說薊菩薩他們跟著自己有陣子了,向來是忠心耿耿的,但人心隔肚皮,小心方能駛得萬年船。
賀蘭沉下臉來:「還真是姦細么?誰安插的?」
他鬆開她站起來,暮色籠罩四野,蓋住了遠處的山和近處的樹。一堆篝火漸漸暗下去,在這荒郊野外的夜,分外的凄清孤寂。
她隔著帷幔和他背靠背坐著,在這凋零的地方,有狂喜,又莫名摻雜了悲悲切切的憂傷。
他吃驚不小,「太子弘?」
校尉們那裡的獐子肉烤得嗞嗞作響,容與到火堆邊坐下,接了只山雞仔細在火舌里翻轉。賀蘭蹭過去問:「賢近來愈發放肆,依著上將軍看,太子的地位可會受影響?」
他不像布暖那樣思想單純,在他看來這是件危險透頂的事。危險的人物,危險的關係,簡直是在玩火自焚!
賀蘭簡直要佩服他,謊話說得這麼地道!他含糊地笑,「我也覺得獐子肉太結實,不適合女人吃。尤其沒有調味的情況下,還有股子膻味。上將軍果然心思縝密,常住佩服!」
所謂的某些人,指的自然是他。賀蘭打掃一下喉嚨,覺得沈大將軍真不是個好相處的人。自己的短處八成落在他手裡了,他滿不服氣,看來有必要提醒他,其實他也知道他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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