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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城繁華

作者:尤四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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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卷 第五章 別有輕妙

下卷

第五章 別有輕妙

「北邊圍房裡原來是有佛堂的嚜!」維玉捧了兩卷經文站在滴水下,古銅色的皮膚上擦了層清油,看著像廟裡的十八銅人,日頭底下亮得反光。嘴裏絮絮說著,「還有個神位,我倒認得那幾個字,寫著什麼賀蘭國公……好像是已故的周國公賀蘭敏之。」
布夫人道:「我來同你說一聲就走,你那叔公入了殮,至多三天,我等他下葬就回來。」
布夫人點頭出了園子,她轉過身,嘴角大剌剌地咧開來。招手叫維瑤到門上看著去,自己進屋裡換了衣裳,重新抿頭打扮,只等著巳正一到就準備出坊院了。
「你瞧仔細,覺得合緣再點頭。我知道當初夏家的那門婚你不歡喜,兜兜轉轉下來,的確是我們錯了。」布夫人垂下眼嘆息,「要不是我們做父母的獨斷,你也不會走到今天這步。我和你阿耶商量過了,後頭你的婚事你自己拿主意,我們再不逼你。不求人家高官厚祿,只要待你真心,是好人家的孩子,我們這裏沒有二話。」
布暖暗自歡喜,臉上卻扮得淡淡的,「我在家哪裡都不去,有什麼不放心的!阿娘何時動身?」
布暖頗感意外,阿娘素來是有主見的人,這個家裡也是她說了算。選女婿是她最上心的大事,一直牢牢捏在手心裏,從來不肯放鬆半點的。眼下一氣兒卸擔子,著實讓她大大不安。想來想去定是發生過什麼,才會使得阿娘改變了初衷。她愈發好奇,那層迷霧撥不開令她寢食難安。每個人的反應都那麼奇怪,她又不是傻子。阿娘連她身邊伺候的人都換了,不是事有蹊蹺是什麼?
她不滿的嗔起來:「怎麼鬧得我像www.hetubook.com.com大牢里的囚犯似的!」
她去調那箏柱,想了想道:「你知道《廣陵散》么?《廣陵散》開指、小序俱名止息,我彈止息給你聽。」
布夫人唔了聲,「這陣子事情一撥接一撥,辦喪事也湊熱鬧的嗎?年景不好,死起人來成串,開了頭就像停不下來似的。你阿耶的叔父過世了,我要回洛陽去,你怎麼辦?又不好跟著回去拋頭露面,我愁也愁死了。」她對姓布的有天然的仇恨,實在是當年受了太多不公正的待遇。如今算熬過來了,日子過得也好,本可以老死不相往來的,但為了名聲和臉面,偏又要裝大度敷衍。她是不情願的,喋喋抱怨著,「要我說,他們布家死絕了才好。走到天邊都逃不過緇儀,索性不發喪信也含混過去了。差人專程從洛陽送到長安來,也不嫌費周折的。不去不行,你我又放心不下……」
想起舅舅,她的心怦怦直打突。一則怕自己學不好在他跟前跌面子,二則嘛,珠玉在側,怎麼不叫人心生嚮往?到時候獃獃看著他流哈喇子……她捧住發燙的臉,被自己無窮的想象力折服了。
她聽了悻悻道:「那再瞧瞧吧!既然有過婚約,總要給人家一個交代。倘或因我耽誤了人家,我心裏也過意不去。」
三天么?那麼便有三天是自由的,阿耶衙門裡忙公務,家裡自然照應不到。就算阿娘留下貼身的人看她,她還不至於對付不了幾個僕婦。
這時候布夫人走進來,臉上有不耐和暴躁。她站起來迎過去,「阿娘來了?」
可她母親卻似乎並不贊同,「要那些東西何苦親自m.hetubook•com.com出去,你阿耶那裡勻些給你就是了。春日里柳絮天蓬地飛,看吸著了又要犯病!」
她沒計奈何,賭氣地閉上嘴不再說話了。布夫人看著她唯剩嘆息,十五六歲正是愛跑愛跳的年紀,時時看住她是怪難為她。可是怎麼辦呢,要提防的太多。容與表面上是沒什麼,誰知道心裏放不放得下。陽城郡主不希望藍笙再和布暖有牽連,要防著她下黑手。還有夏家,敬節堂的事雖然告一段落,也難不會保逮住把柄老調重彈……她可以耍耍小孩脾氣,她這個做母親的卻不得不為她考慮。她這會兒定然怨著她呢,那也沒法子,怨就怨吧!反正她惡人做慣了,只要布暖好,也不在乎那些了。
維玉應下了去辦,維瑤又帶著前院搬琴的小廝進來。忙著設了琴架,打開盒蓋把琴抱出來。在琴面上捋了一把,嘖嘖贊道:「油光水滑的,定是架好琴!」
布暖點點頭,「說得挺多的,還說起她和舅舅。阿娘,原來知閑喜歡小舅舅,你們都不知道么?這樣的近水樓台,怎麼白叫她望著?分明早就可以定下來的。」
布暖遍體生寒只得作罷,看來明天是不能赴約了。這舅舅也怪,自己家裡人,做什麼要藏著掖著?光明正大地來載止就是了,偷偷摸摸多累得慌!
布夫人不言聲,其實還是擔心陽城郡主那裡會有疑義。頭前見布暖一直昏睡著,也不知什麼時候能醒,她想過把聘禮送還郡主府。又因當初的大媒賀蘭敏之辭世了,要還禮也尋不著人出面,這事就拖延了下來。如今布暖好了,挨了這麼久總得有個決斷。自己的肉自己知道疼,單憑藍https://www.hetubook.com.com笙的一往情深也不頂用。嫁了人少不得要和公婆相處,萬一陽城郡主眼中釘肉中刺,她只生養了這一個,斷然捨不得扔進火坑裡去。
「興許是郎主的舊友吧!問過夫人怎麼處置么?」她看看維玉手裡的書卷,「這是個什麼經?」
她頓住手上的動作,坐在琴案前發獃。到底是誰?是夏九郎么?不是的……她回頭看看,身邊沒有可以詢問的人。阿娘總是有意無意地迴避,乳娘和香儂玉爐都不在了,她沒有註解,抓撈不到,只有靠自己去發掘。
她聽在耳朵里,並不急著追問。橫豎問也問不出個所以然來,後頭寸步留心就是了。好在明天要和舅舅學皮影,屆時說不定能探聽到些什麼。
阿娘走了,布暖卻一夜沒得安睡。想了很多辦法妄圖走出載止,然而到最後一併無疾而終。這個家看似鬆散,其實銅牆鐵壁一般。不叫上廟裡拜佛,不叫上街逛去,阿娘看得很嚴,她的生活無比枯燥乏味。
布暖一知半解,也不問是為誰了,「橫豎要念的,另設個案台供奉吧!」
布夫人抬起眼道:「是知閑和你說的?」
布夫人問:「是東都帶來的那架?你又不是只這一架,庫里不是還有么!回頭我叫人搬來,壞了的再打發人拿出去找師傅配。你給我安生些,別只想著往外跑。」
她傻了眼,又不服氣,撅著嘴道:「我要泥金箋練楷書的,阿耶不用那種紙,嫌太女氣了。」她斜眼覷她,「阿娘就讓我去吧,西市離得並不遠,來回也不消多少工夫。成天關在家裡,當真要悶出病來的。」
布暖一片茫然,這是個名震天下的人物,府https://m.hetubook.com•com里怎麼有他的牌位呢?
布夫人有雙精明的眼睛,掃了她一眼道:「怎麼?阿娘陪著不好么?年輕姑娘怎麼能獨個兒出去?忒不成體統了!」
不管怎麼,反正心裏是極高興的。數數時辰要到明天,像等不及似的。她按捺住了,試探著對阿娘道:「我聽說西市上辦了個廟會,有書商擺長攤賣字畫古籍。我書房裡的字帖該換了,明日想和阿娘告個假,到集市上買些文房用具回來。」
早晨起身沒事可做,便坐在廊子下看維玉維瑤布置小佛堂。屋裡多餘的擺設都撤走了,看上去空空落落的。褚黃的神龕里供了個觀世音,前面鋪陳上祭果蠟燭,再點上兩卷檀香。高案前的地上擺了幾個蒲團,孤零零前不著村后不著店,果然有點佛門清靜之地的味道。
「他們不般配,大人的事你別過問,管好自己便是了。」布夫人道,「情這東西,是一廂情願能夠促成的么?她再喜歡你舅舅,你舅舅不肯娶她有什麼辦法!捆綁不成夫妻,這點道理都不懂,能怨誰呢!所以我和你說,你同藍將軍處一處,要是覺得可以,阿娘再把允婚的消息告訴藍笙。人家是明理的人,並沒有強人所難。藍笙這點上的確聰明,比知閑不知強了多少。」
維玉哦了聲,「是超度往生者用的經書。」想了想道,「夫人送這經文來,莫不是叫娘子替那位國公做功德么!」
她不太樂意,站起來往羅漢榻前去。和衣背對外躺著,存心找碴似的嘟囔:「我的琴弦昨兒揉斷了,要換弦。」
「阿娘別擔心我,只管去吧!回老宅子的話替我問乳娘好,這會兒見也見不著了。」她送她母親到台階下,「阿娘m.hetubook.com.com路上小心,早去早回。」
她把琴弦揉得淙淙有聲,一頭彈著,一頭神魂都去遠了。這架琴似乎是有魔力的,彈著彈著,恍惚看到某種場景——一間紗幔飄飄的涼亭,有個男子和她促膝而坐。不時地看她,面目不甚清晰,整張臉彷彿只剩放大的一雙眼。眼裡有悲哀的,戀戀的神情。她感到潑天的無望,她想不起來他是誰,但是知道一定有那一個人。雨後的街道上背著她,在坊牆兩腋高掛的各色燈籠間穿行……
「娘子怎麼了?」維玉道,「這麼妙的琴,彈首曲子好不好?」
布暖探過來看,一弦一柱、岳山琴足,讓她有了心酸眼亮的一剎那——這樣熟悉,似乎蘊藏了無數回憶的構件。她腦子裡有東西呼之欲出,但澄澈片刻,又陷入混沌里。她不甘心,摸過去,在矮足案前坐下來。琴的面板上鏤雕著歲寒三友,她怔怔盯了很久。伸指勾那弦,破空的錚然嗡鳴,像要把她的記憶打出個缺口來。
布夫人卻被她說得一愣,知閑果然對容與還有感情,這麼說來仍舊是個危險人物。她看著布暖嘆了口氣,這傻丫頭,還有這興緻給別人牽線搭橋,人家心裏不知多恨她!她這麼沒心眼,實在叫人堪憂。
布夫人認真斟酌了下,「那明天我陪著你一道去,你在我身邊我才能放心。」
布暖拉她屋裡來,倒了茶擱在她面前道:「阿娘且坐會子歇歇,好好的怎麼又不自在了呢?不叫去,下回不去就是了。」她隔著矮几往前探了探,「我問阿娘個事,今天知閑姨姨提起藍將軍。我聽那話里意思,倒像是不嫁他不成的。阿娘怎麼還說嫁不嫁的由我呢?若是得罪了人家,怕官場上給阿耶小鞋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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