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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人盞

作者:蘇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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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第十三章

明明剛才還看到他嘴角有笑,容玉道:「走不動了,也不想動。」她想了想,問:「莫非你想背我?」
玄襄有了她一半的修為,便相當於那些苦修千年的仙君了,只要他的資質不是太差,必然有所成。若不是她沒有選擇,否則在天庭喊一聲,多的是來求她結契的。其實這樣說起來還是她虧了。
她想了想,扔給他一隻羊皮水袋:「你不嘗嘗?」
玄襄驀地感覺到臉上一涼,抬手抹了一把,看著她。
終於,他相信了,抬手將虛無一拋,劍鋒直直嵌入地下。
容玉看了他一眼,只見他低垂著頭,靠在不遠處的石壁上,眉清目秀,還是少年模樣:「我有話跟你說。」
玄襄嗤了一聲:「醜八怪。」
玄襄低聲問:「你是狐?」對於這點,他們都互相迴避,一旦互相道了名字,便是結緣,他們甚至連名字都不曾問過。
下一個千年,便是她進入冥宮的日子,循環不滅。可是在那之前,她應該會找到辦法。即使沒有,這段時光也是她強求來的。
大概見她顧自出神,半天都沒有反應,坐在她對面的人終於輕輕一抬手,虛無的微光一閃,抵在她的頸:「你是誰?」
容玉忽然一震,她入戲太深,差點忘記這明明只是千年前的記憶。她所要做的是離開這個幻境,而不是被這段回憶給糾纏得脫不了身。
容玉朝他笑了笑:「等下就不會冷了。」
十幾日後,她終於看到玄襄帶著嫌惡表情喝了一口氂牛奶。
容玉累極了,也沒有心情跟他爭辯,掙扎著站起身,顧自往前走。邪神的地界,她不能進,而停留在此地又太危險,她現在脆弱到根本無法保全自己,也不指望此時的玄襄能多強大。所以只有一條路能走。她記得這裡有一條天路,一直通往凡間。
玄襄穩了穩背上的人,目不斜視,徑自往前走。
容玉看著那跌跤在地上的和尚,金禪杖,金袈裟,全身都金光閃閃,末了竟還朝對方笑了一笑:「他都看不出你是什https://m•hetubook•com•com麼,便能看出我是什麼?」
容玉則目不轉睛地看著那和尚,走過了還回過頭去看。那和尚見沒人理睬,又重重一敲金禪杖:「色相再美也非我族類,還不快快回頭是岸?」
他的真身是桫欏,一直待在邪神被驅逐的地界,恐怕也沒有去過別的地方,應當多少會對凡間有些好奇。玄襄看了她一眼:「不這麼冷的地方。」
玄襄轉過頭:「你不是著急趕路?那麼走罷。」
她走在前面,就像走在雲端里一般輕盈,長長的衣袂隨著呼嘯而過的冷風裡飄來盪去。她的腳下便是南迦巴瓦峰,她感覺自己恢復了些,倒是可以趁著精神不錯的時候趕一趕,早日進入凡間的地界。
玄襄轉過頭看她:「怎麼,你現在後悔?」
玄襄抬了抬頭,走到她的面前。
玄襄動了動唇,幾乎無聲地說了一句什麼。容玉聽不清,只得側過頭湊到他耳邊。玄襄的語調快而平穩:「你別貼在我身上。」
凡間正是端陽節前後,天地間陽氣最盛,精怪們都躲了起來。
容玉撿了幾枚野果,又撿了松枝燃起一堆火,一彈指把野果變成了雪魚和雪雞,用火烤熟了,還分給他一半:「那就嘗嘗這個。」
容玉抬起左手按在劍柄上,只見微光一閃,原本存在的兵器化為烏有。
其實她想說,她是他的宿主。不過她現在太過虛弱,也不知道對方會不會被這一句話激怒。他生而為邪神,且是以桫欏為真身,不是太好的選擇。可是她也來不及選了。
話音剛落,就聽咣的一聲,金禪杖立於地面,激起陣陣煙塵。執杖的和尚濃眉怒目,瞪視他們:「孽障!」
容玉抱著臂,靠在石頭上小睡了一會兒。
她像走在雲端,每走一步,便風起雲湧,看不清楚前路。那條路上全是雪,一步一滑,毫不誇張。她覺得支撐不住了,就坐下來休息,玄襄一直不緊不慢地跟在她後面。她知道他心中糾結,誰也不想和-圖-書一睜開眼便有人告訴你,這是你的命,你必須如何做。
她回首,只見玄襄還站在身後。他像是被眼前的景緻給吸引,臉上露出了肅穆的神色。年紀輕輕,卻是如此沒有生氣。容玉抬手掬起一捧水,輕輕地潑在他臉上。
玄襄反應過來,皺了皺眉:「凡間的食物真難吃。」
的確是她運氣太好,不然就憑玄襄身上有她的一半修為,足夠引來方圓五百里的大小妖怪。她正是最虛弱的時刻,而玄襄空有一身修為卻不會使用,明擺了是把自己送上去讓人分食。
醒來時,柴火已經熄滅,還熱騰騰地冒著白煙。周圍不遠處,倒著一堆野獸的屍骨。玄襄坐在石頭上,一手支著頭,似睡不睡的。容玉走過去,低下身伸手在他臉上碰了碰,冰得跟渣子一樣。
容玉朝他笑了笑:「你站在這裏做什麼?捨不得那袋氂牛奶?」
容玉趴在他肩上,笑道:「好像有人來了。」
玄襄站起身,居高臨下看著她:「在我找出破解契約的辦法之前,我會跟著你,保護你。」
他打開羊皮水袋,喝了一口裡面的氂牛奶,直接嗆著了。
容玉目不斜視:「最後一回走這條路是好多年前,也有可能會記錯。」她陡然加快了腳步,她不用回頭看也知道,玄襄必定能跟得上。
容玉欣然道:「我在尋找一件東西,那個東西對我來說很重要。我離開的時候,一定是找到了。」
她一睜開眼,便看見一個人。他坐在她的對面,手中把玩著她的虛無,看見她醒來也沒有動。
其實同命契約是禁術,殺敵一千自損八百。容玉天生便是個施術者。師父曾讚歎過她心無雜念,最是適合修行術法。容玉想,她都沒有心了,哪裡來的雜念。她曾改變過同命契約的禁術,她所受的傷,契約方會承受相同、甚至更大的痛苦,而契約方受到的傷,不會影響到她,只是代價是她的一半修為。
此後,是很長一段無人區。他們相對時多半無話,兩人都不是多話和-圖-書的人,覺得沒什麼可說的就不說話。容玉時常思考如何擺脫冥宮的法子,千年雖長,卻也經不住蹉跎。她但凡想到一個,不久便自我否定掉,十分苦惱。
容玉這回聽懂了,原來是在說她,便在玄襄耳邊輕聲道:「你說我該是個什麼妖?」她的字咬得輕,末了還微微往上一勾,吐息吹在他的耳邊,吐氣如蘭。玄襄讓了讓,皺眉道:「你別離得這麼近。」
容玉逗著他玩,假意抬手去扶他的肩:「偶爾為之,有何不可?」她伸手搭到他的肩上時,感覺他明顯僵硬了一下,更是變本加厲,在他耳邊道:「我們這樣慢慢走,也不知幾時才能走出去,不如,勞煩你……」她咬著字慢慢說,說到勞煩時還把語調往上那麼一轉,玄襄拗不過只得低下身,把她背起來。
「你不必太把契約的事放在心上,等我修為恢復了,你就可以去做自己的事。」容玉微微一笑,「我離開……的時候,一定會把契約解開,那時候就沒有什麼能束縛住你。」她以為他多半會漠視她,對她說什麼不會有任何反應,其實她也無所謂,只是多少要給個交代而已。沒想到玄襄看著她,他的瞳仁漆黑似墨,濃得化不開:「你離開的時候?」
想拜她為師的也挺多的,九重天上有不少人厚著臉皮來求她。
「為什麼?」
她恍然,這裏很冷,可以說是天地間最冷的地方。她對外界冷熱的感覺都比較遲鈍,也沒有想到他會冷。她想了想,就坐到了上風口處。
容玉看著他的臉,的確能依稀看出玄襄如今的眉目。她抬手按在虛無上,她身上的仙氣已經耗盡,還要不少時日才能完全恢復,現在便是尋常小妖都可以置她于死地。她笑了一下:「你我立過契約,是我助你化人。」
等休息夠了,容玉又站起來趕路。所謂天路,真的毫不誇張,一直由凡間的最高峰通到天邊。因為太高,白茫茫的都是終年積雪和白霧繚繞。
「當然不一樣,味道就不同。」容玉才咬hetubook.com.com了幾口,便見玄襄伸手過來輕輕一碰,雪雞雪魚又變回了野果。她把野果放下,嘆氣:「你到底想怎樣?」
玄襄隨手接下,然後皺著眉審視這他未曾知曉的新事物。剛剛化人總會對很多事物不了解,有些無所適從,而他所在的地方一直都是荒涼空廓,也確實無從了解一些事。容玉倒是不介意去教會他,這是必經階段,她也有過。
和尚簡直痛心疾首:「你看看你背上的東西,不過是個狐媚子。」
容玉也不生氣,站起身道:「那就走吧。」她長成什麼樣,她自然清楚。倒是玄襄成為邪神新君以後,要坦白得多,至少不會再這樣睜眼說瞎話。
容玉裝作沒看見。
她點點頭:「後悔。」
她用餘光瞥到他喝下去,才道:「如果我沒記錯,再過一日便會有水源。」
玄襄一下子驚醒,看見是她才鬆了一口氣。
玄襄沉默了片刻,道:「好。」
玄襄很明顯地怔了一下:「你說真的?」
離開山區越遠,周圍便越是暖和。玄襄背著她,趕路的速度陡然加快,遇到山路陡峭之地也是毫無停滯如履平地。容玉彎過手臂,繞過他的頸搭在他肩上,嘆氣:「可惜了我半身修為。」
容玉道:「我後悔為何偏挑中你——你別看我,看路!」
少年玄襄若有所思地看著她,似乎在掂量她的話的真實性。容玉已經跳脫出來,還能審視自己當時的選擇,竟然選擇了一個如此多疑而自負的種族。更糟糕的是,她最後竟然把這件事給拋置腦後,一心一意另外尋找逃離冥宮的辦法。
玄襄立刻道:「不用。」
那和尚簡直七竅生煙,一掄金禪杖便朝容玉背上打去。玄襄沒回頭,在禪杖幾乎要落在容玉身上之時直接握住,那和尚使了大力,收不回來,直接被他帶得跌了一跤。
玄襄笑了一笑:「早知今日何必當初。」
「我為何要?」
「這跟野果有什麼區別?」玄襄瞥了她一眼,不置可否。
容玉支起身,第一件事便是檢查手腕上的痕迹,那道紅和*圖*書線已經退了下去,短時間內,都不會再漲上來。師父女媧進入冥宮后,便告訴她,待過幾十年,就該輪到她,然後她用自己的修為封印冥宮,成為最後一個進入冥宮的人。
只過了大半日,眼前突然平坦空曠起來,腳下層層疊疊的枯葉發出沙沙的聲響,溫暖的日光從松柏的枝葉間隙傾瀉而下,遠處的水面平靜無瀾,閃爍著點點金光。容玉走近水面,低下身將手浸入水中,觸手冰涼。
玄襄還是看著她,人卻順利避開前方突起的山石:「是啊,你為何偏偏挑中我?你是不是特別享受掌控別人命運的感覺?」
容玉頓覺可惜,早知如此,前幾日便這樣做了,何必一直勞累自己。
樣子挺秀美的,是屬於少年那種特有的青澀。容玉歪了歪頭,問:「你要不要拜我為師?」
待經過天和地交接的地方,容玉問:「下面便是凡間,你想去哪裡?」
憑她現有的功績,當初她根本沒有資格上封神台。而等她封印冥宮后,她便有了,真可笑。容玉握著自己的手腕,心道,別人都可以有所選擇,而她卻只能選擇在冥宮中等死,那種冰冷而沒有人氣的地方,她一刻也待不下去。
容玉被他說得一愣,回過神來思忖片刻,確信地回答他:「你想太多,我從未這樣想過。」
容玉找到當地原住民,用身上的一小塊玉換了食物。她感覺到玄襄一直在看她手上的羊皮袋,便解釋說:「裏面是氂牛奶,還有青稞面,只有這些。接下去有很長一段路都碰不到人跡。」他們自然跟凡人不同,卻也沒到靠呼吸就能生存的地步。
容玉走得累了,就又停下來。天色已黑,附近可能有野獸出沒,她撿了點枯松木,一彈指便生起了火。這回玄襄沒有離得太遠的,而是坐在她對面,坐下的時候,容玉才發覺他的外袍都起了冰渣子。
太無聊了,容玉想,順手摺下一枝梔子花,那支花開得密,絨絨的。她正想把花插在他頭上,就聽玄襄冷冷地說:「你敢這樣做,我就把你扔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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