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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身姿挺拔，便如一把隨時將會出鞘而去的利劍，鋒芒畢露：「君上說，你會走這條路。」

容玉苦笑道：「玄襄殿下現下可好？」

她奔走在荒蕪無邊的戈壁。

玄襄嘲諷地笑：「我發覺仙子你頗有以卵擊石的氣魄。」

最先追上她的是無命。

「你問我為什麼……」他像是被這句話逗笑了，「你難道會不知道？」

容玉鬆開劍柄，虛無咣當一聲落在地上。

「心有七竅玲瓏，的確對得起靈犀這個名字，只不過——」捏住她的下巴的手指忽然用力，「容玉上神，可惜你再是如何聰慧，也是一個沒有心的怪物。」

鏡面映照出來的那個女子不但同她生得一模一樣，還千依百順，如果他只是愛她的美貌，那該多簡單。

「怎麼……」玄襄像是被燙到一般縮回手，怎麼可能，她是沒有心的，怎麼會有淚水。他恨年少的自己受到蠱惑，竟將那些戲語當真。因為她沒有心，沒有情感，最後只會剩下他掙扎。沒有結果的事，他不會放任自己沉溺下去。

如果，沒有化人，一直如此無知無覺，該有多好。如果，她順從了宿命，進入冥宮了此一生，不要有奢求，不要有妄想，那又該多好。

那滴淚的溫熱感還未消失。玄襄直起身，往後退開一步：「容玉，你何必嘴硬，我已不會被你隨口一句話就激怒。」

天邊的夕陽如血，蒼涼壯烈。在夕陽下，那些古怪嶙峋的石塊似乎泛出了五彩的光芒。

她便不想再如此無知無覺、如行屍走肉般活下去。

容玉神色不變，屏息凝視著他的一舉一動，只見他慵懶地抬起正在流血的手腕，隨手施了個術，那血頓時止住，而那道深可見骨的ｍ.hｅｔubｏｏk•com.coｍ傷口卻沒有完全愈合。附近的血雕感受到了嗜血的氣氛，撲扇著翅膀欲俯衝而下。容玉抽出虛無，旋身破空一劍，這一劍凝聚了她全部的仙力，如果不能一次剪滅所有的血雕，她所有的苦心孤詣就全部付之東流。

容玉根本無力反抗，只能徒勞地握住她的手腕。她氣若遊絲，艱難地開口：「你看……你的手腕……時間已經不夠……」

玄襄竟然沒有抵抗，他就這樣站著，直到虛無穿透了他的身體。

容玉輕喟一聲，今日的玄襄已不可同往昔相較，是她太過疏忽大意。其實她從玄襄的元神從脫困蘇醒后的虛弱狀態，的確是很像被強行解開了同命契約，她卻一直未曾察覺。他不但解開了契約，還發現了她一直苦苦維護的秘密，讓她敗得徹底，毫無迴轉的餘地。

突然，對方抽回了虛無，抬手一把拎起她的衣襟，掐住她的頸項。

容玉翻轉手腕，一股雪白的仙氣漸漸縈繞在她的周身，那仙氣越來越盛，又漸漸變化為青色，她此時面對玄襄，勝算太小，可是如果不背水一戰，她就只有失敗。她苦苦尋找了千年的脫離冥宮的方法，就將功虧一簣。

也許過不了多久，她就會熬不住變回原來的樣子，而外面的那個人便會徹底取代她的存在。

她是一盞琉璃燈，曾在混沌時期長明，照亮過那一方狹窄的天地。

容玉笑了一笑：「對著我這樣一個沒有心的怪物，殿下卻還能起慾念，那又是什麼？」

她重重摔出了鏡像，摔在粗糙的地面之上。眼前是一雙黑色的綉著金色龍紋的靴子，那靴子緩緩踏前兩步，正踩在她白色的衣袂上。www.hｅｔｕbｏｏｋ•com•ｃｏｍ

容玉笑了笑：「請無命大人轉達玄襄殿下，也願他珍重。」

玄襄倒轉長劍，直接落在自己的手腕上，那一劍割得甚深，幾乎可以見骨，細細的一股鮮血順著他的手腕往下淌，落到之際卻化為展翅欲飛的血雕：「容玉，你該不會以為，在你昏迷的時候，我還找不到解開契約的辦法？」

那個短暫的夢中，她也曾流淚。夢裡沒有別人，只有他們。她的眼淚一直灼燙到他心底。

那段時光里，她還沒有意識到自己跟旁人總歸不同。未開化的蒙昧，的確是最為平靜，她從未想要些什麼。

容玉咳嗽幾聲，慢慢撐起身來，望向玄襄。他就在那裡靜靜地看著，臉上無悲無喜，此番舉止堪稱君子，竟然只是旁觀而不出手，實在有點出乎她的意料之外。不過這樣一來，她總算不那麼虛弱了。

「如若殿下還想出手，且容我提醒一句，我們之間的契約仍在。」

容玉還在等待。

終於在她連等待也放棄的時候，眼前突然閃過一道光亮。

容玉是天生的施術者。

這個時刻，她的確是落了下風，她望著他身後的那個同自己有著完全一致的容貌的女子，她竟然也穿著同樣的白衣，用同樣的表情望著她。她們自然只能存活一人。

容玉終於忍不住笑了出來。

血雕發出尖利的唳聲，從四面八方直撲過來。

然而一旦萌發了某個想法，便只好眼睜睜看著它生根抽枝萌芽，早已來不及扼殺。

容玉笑道：「何必再問，殿下心裏難道還不夠清楚？」

她以為她只是旁觀者。可是，她又算什麼旁觀者。她莫名地從心底感到一陣笑意，嘲笑自己，這絕非她的本和*圖*書意，卻在冥冥中改變世事的走向，嘲笑自己被愛了卻無法回應，無能為力。

她是沒有心的怪物。

容玉沒有去接。無命一鬆手，那絲帕便輕飄飄地落下，還未落地，便馬上被戈壁上的大風捲走。

她急劇地呼吸著，語聲乾澀：「為什麼？」

她出不去，待在鏡像中卻變得漸漸衰弱起來。

茫然很快過去，她又變得冷靜。

容玉屈起手指，支撐著儘力抬起頭來。

容玉費力地抬起手，按在她的手腕上，找到命門處，對方立刻痛苦地掙紮起來，可是已經來不及，她身上的修為就如山洪倒流，源源不斷地向外涌去。容玉握著她的手，最後，肌膚上相觸的冰涼已經消失，那個同她長了同一副容貌的女子已變成一塊小小的琉璃。

容玉伸手握住捏著她下巴的手指，玄襄怔了怔，稍微放鬆了一些力氣。她終於得以喘息，斜斜抬起臉看他，眼角忽然落下一滴清淚。

困住她的鏡面太過結實，憑藉她現在的狀態要打破確實很難。她經歷過太多，最不會做的事便是放棄。此刻的她心止如水，靜靜地等著最後的結局到來。

強烈的仙氣衝破了所有的束縛，自由地舒展開來，血鷹發出了聽聞到來自幽冥召喚的哀鳴，疏忽間化為烏有。虛無毫無阻礙地刺入了血肉之軀，容玉驚訝地睜大了眼，看著劍身上淋漓的鮮血。

她也記不清在這個漆黑的、好似冥宮的地方待了多久，只知道她的元神越來越衰弱，就快失去神智。她知道自己有著莫大的缺陷，跟別的仙君都不同，喝下石心草她也能安然無事，被魔氣侵蝕她也不會失去神智，只是在這鏡面中，她只能靜靜等死。

她不知道這件事。容玉猛然想到，ｈeｔuｂｏok.ｃoｍ.coｍ那個被映照出來的容玉所能知道的事，都是玄襄知道的，而玄襄不知道的事，她就不會知道。

容玉只覺得自己彷彿回到了混沌時期，什麼都沒有，只剩下一身孤勇。

「我知道，」玄襄靜靜地看著她，「可我下不去手。所以，不論我前面贏了你多少回，最後還是會輸。」

那塊絲帕是再簡單不過的素絹，她讓人在上面綉上了一句話。沒想到他一直收在身上。金風欲引玉露，君若解語應識。到底不識這應解之語的是誰？

對方一愣，看著自己手腕上的那道紅線。

真是事事讓他料到。

可是現在說什麼都已經晚了。

因為她在修行之際不會心有雜念，不會走入魔道。

鏡面里漆黑一片，沒有草木和花朵，沒有山川河流，好像什麼都無法感知，很像冥宮。在混沌時期，她沉睡的時間很多，最後出人意料的化身為人，卻也讓她為此付出了慘重的代價。

玄襄臉上的萬種風情消失不見，無喜無悲地看著她，居高臨下。

容玉退開幾步，她已經感覺到有魔氣往這裏飛快地靠近，她現在的情況並不太好，根本無法和將要趕到的邪神抗衡，便當機立斷，毫不猶豫地轉身而去。

無命點點頭：「已經無礙。」他從袖中取出一塊絲帕，作勢要遞給她：「君上讓我把這個還你。」

容玉道：「我也以為你知道，我不會……」她天生是沒有心的，也註定不會有七情六慾。

他們相視著，相隔許久，玄襄終於錚的一聲抽出了長劍。

玄襄沒有說話，只是凝視著她，他的眼睛里有點不一樣的神色，她卻無法看透，甚至也從問起。

她飛快在腦海里想出一條逃避邪神大舉追擊的路線，她必須要儘快趕回九heｔuｂoｏｋ•coｍ.com重天庭。她看了看手腕上的紅線，她的時間已經不多了。

無命又道：「君上說，青山迢迢，相隔萬里，後會無期，願仙子保重。」

她太熟悉自己出手的方位和力道，抬手一接，便握住無形的劍身。鮮血順著劍身不斷流淌下來，她像是毫無知覺一般，轉頭看著玄襄：「殿下，看來你終於想到一個解開同命契約的辦法。」

他輕輕地按住虛無，向後掙脫了開去，撞在身後的石壁上，穩住身形。他看著容玉，臉上的笑意越來越淺薄，快要維持不住：「容玉，你的狠心，一如當年。」

玄襄抬起手，扯開交領處結扣，外袍鬆鬆地敞開，裸|露出來的頸上，那硃砂印已然消失不見。

這一點終究沒有顛覆她對玄襄的印象，他並不是拖泥帶水的人，也不會留給人任何迴旋的餘地。

從一開始便已註定。

容玉一愣，微微眯起眼：「憑你？」

她是本體，而眼前那個和自己生的一模一樣的容玉只是被鏡面映照出來的附屬品。她被取代之後，同命契約卻不會被打破。而那個取代她的人，因為是被邪神的鏡像映照出來的，必然會對玄襄效忠。這的確是最好的抉擇。

容玉趴伏著，長長的黑髮萎頓在地，看著那個和自己長了同樣面容的人緩步行至面前。同自己面對面相處，也許還要互相殘殺，這種震撼的事情恐怕不是所有人都能體會到的。她看見那人按著左腕，抽出了虛無，一道劍光微微一閃，又重歸於無形。

玄襄微微低下身，一手挑起她的下巴，眼眸漆黑，猶如深井：「自是天神之力，天地乃分。有琉璃燈者長明，遂化人，賜名靈犀。」他微微一笑，那笑意根本達不到眼底：「容玉上神，告訴本君……靈犀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