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一
「意識剛融合，記憶還沒有被喚醒，她並不認識你。」
「他就是那位病王爺？」那人驚訝不已，「去年去滇南，力主開倉放糧的那個？」
「無論如何，她回來了。」
身體晃了下，他微微皺眉，閉上眼，大概也沒有力氣說太多話，只是抬手示意不必。知道他有病，柳梢小心地問：「很疼嗎？」他沒有回答。柳梢見情況不對，輕輕碰他，不料面前人竟直直地倒下來，柳梢這才發現他已經昏迷，登時嚇了一跳，慌忙將他抱住。
「能，主人。」
「大概吧，這樣也好。」他握住那小手，將她拉入懷裡。
「也許這樣最好，」他微微彎了唇，「難道你不覺得，現在的她很可愛？不會任性，也不會亂髮脾氣罵人。」
柳梢問：「那你會治病嗎？」
「不一定，那個人比你高尚得多，她很信任他，不會防備的。」
「不可思議，她遇到他了，」藍叱開口，透著意外，「竟然這麼巧，他們兩個真是有緣。」
她警惕地問：「你是誰？」
夜色籠罩著王府花園，園內一叢小竹，一座涼亭。檐下燈籠搖晃，素衣男子坐在亭內，面前放著一爐香、一台琴。修長的手指按在弦上，琴聲卻遲遲不響。此時的他沒有戴冠，只用一根白色髮帶將那如墨長發鬆松地系起，俊臉輪廓頓時變得柔和起來，長睫半垂，掩住狹眸，給人一種閉著眼的錯覺。
「你還去他家裡了？」
他沒有回答，溫和地道：「柳梢兒，你受過傷，身體和魂魄都很虛弱。」她失望：「不能嗎？」
齊清見狀未免意外，盯著她。面前的少女美得無可挑剔，美得太簡單，簡單到他一眼就看透，沒有絲毫含蓄與神秘，連哭相也這麼直白，使得她在男人眼中的魅力大打折扣。而看著她拚命抹眼淚的樣子，他心頭竟莫名地有些軟。他情不自禁地拉開她的手。對上他的目光，柳梢突然窘迫起來，匆匆站起身：「我……我先走啦。」他目送她離去，皺眉，也有些不解。
「你真的佔過我便宜！」柳梢氣得直叫。
藍叱沒有回應。
該回去了。
蘇醒的少女彷彿擁有了無窮的活力，她看了他半晌，低哼，杏眼四下張望，觀察著這個奇怪的空洞，小臉上每個細微的表情都生動不已，與千年前並無兩樣。他想了想，主動開口：「這樣，柳梢，我們重新認識一下。」
「歷經千年，她的意識已經損耗不少，再不歸位，失敗的可能性更大和圖書。」
他瞧瞧兇巴巴的少女，嘆了口氣：「我突然覺得，還是沒有意識的她更可愛一點。」
柳梢正打算走，目光又被旁邊小攤上的一件東西吸引住了。那是個鐲子，做工很簡陋，黑色木頭上面隱隱有紅色的紋路，與旁邊的鐲子比起來毫不起眼。自己好像也有個鐲子？柳梢情不自禁地撫摸空空的手腕，為這個念頭感到不解，她正呆站著出身，一個男人的聲音響起。
他被這叫聲驚地後退兩步，隨即握拳放到唇邊，咳嗽：「哎，你……」
「你的妻子一點也不留戀你，」藍叱的聲音又響起，「她現在的狀態不會有什麼問題了，不回來也沒關係。」
紫水晶戒指閃爍，他不說話，揮手抹去鏡中畫面。
她不解：「我怎麼在這兒？你是我什麼人？」
深處，有無數細碎的星光在閃爍，少女一動不動地坐在星星的幻象中間，綠色衣裳自然而然地飄垂下來，整個人看上去彷彿是懸在虛空。
柳梢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左右望望：「你一個人，沒有王妃嗎？」
那人連嘆：「可惜，可惜！」攤主搖頭：「聽說活不過二十五歲，不成親，是怕耽誤人家姑娘吧，難得有個好王爺，怎麼就得了絕症。」
「好吧，不過她肯定不會回來了。」
黑色的斗篷輕輕一晃，他終於抬起手。藍紫色的光芒亮起，將少女裹住，創造萬物的神力正滋潤著修補好的，虛弱的魂魄，一縷微弱的意識隨之引入眉心，緩緩地與魂魄融合。
「離開吧。」他又開口。原來他是故意引自己出來呢！柳梢有點氣悶，忍不住嘀咕：「我救了你呢。」他看著她。柳梢聲音小了點：「你都沒想過我。」
「我不壞。」柳梢連忙搖頭。
他信了自己？柳梢高興起來：「我送你回去。」
「你叫齊清？」
他嘆了口氣，認真地警告：「柳梢兒，不要任性。」柳梢撇嘴，完全不拿他的威脅當回事，大步走了。等到她的背影消失，他側過身，有些頭疼地道：「藍叱，你說得對，還是之前的她更可愛一點。」
「是，王爺。」
「喂，你幹什麼！」少女狠狠地踩他一腳，將他推開。
「因為她現在只認識你，等她恢復記憶吧，那時候她肯定頭也不回地走，你以為她還會喜歡你？」
「嗯？」琴聲停止，他抬眸問，「怎麼了？」
「我可以走嗎？」她兩眼一亮。
「我不記得很多事了，」她皺著柳葉ｈeｔｕｂｏok•cｏｍ•cｏm眉，摸著額頭走來走去，突然哼了聲，「不過，我討厭月亮！」
「沒錯。」
「好了，」他取出一支精緻的笛子，「不要再管別人了，我吹笛子給你聽。」
「你以為我怕？」
他沉默了下：「可以，但不能離開太久，要儘快回來。」
虛空幻境中，少女追隨那身影而去。
側臉極其俊美，長眉斜飛，狹眸上兩排挺直的長睫極其醒目，臉色看上去很不好，蒼白缺乏血色，卻絲毫不減其從容之態，並不魁梧的身體，似乎也能挑起千鈞重擔。他吩咐僕人在對麵店門口等候，自己先走了。
她突然出現在亭子里，他絲毫沒有意外，手反而從琴上拿開了：「京城戒備森嚴，非魔族久留之地。」柳梢沒反應過來，瞪大眼睛。
「成功了？」藍叱問。
久久的沉寂過去。
柳梢被那枚美麗的紫水晶戒指吸引，有點怔。他沒有得到回應，收回手：「玩夠了嗎？」柳梢移開視線，神情有些惆悵：「我遇到了一個好人，我覺得我好像認識他。」他立刻問：「你們說話了？」
「主人，你要不要這麼丟臉？」藍叱的聲音傳來，「你應該注意一下格調。」
他愣了下，溫和地道：「那我可以換個名字，叫太陽，或者星星？」
離開熱鬧的街市，年輕的王爺漸漸地放慢腳步，走到僻靜的牆角處，這才停下，單手扶住牆。他整個人似乎並無異常，唯有那微微皺起的眉頭與緊扣牆壁的手掌，透露了他此刻的隱忍。柳梢心頭髮緊，又不知道這種奇怪的感覺從何而來，她情不自禁地伸手，想要擦去他額上那些冷汗。
他沉默半晌，嘆氣：「你能不能閉嘴？」
她同情地道：「那你多無聊，不能出去玩嗎？」
「這個……」他停了下，「我告訴你，你不能生氣。」
「嗯。」
重回與清亮世界，感受到久別的煙火氣息，柳梢心中充滿了快樂，本能地施展術法飛奔，只覺得餓所有的景色都很熟悉。荒村，田野，城鎮。一條流水，一片炊煙，都是那麼美麗；一曲村笛，一聲吆喝，都是那麼悅耳。
長腿交叉疊放，半截白|嫩的小腿露在綠衫子外面，分外地醒目。小臉美得無半點掩飾，一雙杏眼格外漂亮，卻空洞無神。她就像是一座漂亮的雕塑，靜靜地坐在那裡，不知道是在等誰。
「嗯。」
「嗯？」他立即抬頭。
「然後呢？」
「你也不謝我呀！」柳梢扭過身去。
「沒什麼ｗwｗ•ｈetｕboｏｋ•ｃｏm•cｏm好看，真是無處不在的人。」
少女飛快地從他懷裡離開，怒視他，大眼睛里滿是警惕之色，帶著一絲毫不掩飾的疑惑。
他微笑：「哪有，這名字多好聽啊。」
他獨自站了許久，終於慢步走到少女面前，微微俯身，輕聲喚她：「柳梢兒。」少女果然像往常一樣抬頭，配合地遞出手。
他只是個凡人，自然看不到柳梢，可那雙眼睛偏偏像是能洞悉一切，叫人無處遁形。柳梢莫名地心虛，縮回手想要退後。
他立即道：「我一點也不厲害。」
「連抱一下也不行了。」藍叱幸災樂禍地道，「你在她心裏的印象遠不如那個人。」
月還是安靜地站在虛空之中，黑色的斗篷居然還是能與四周的黑暗區別開來，一個背影就點綴了整個虛空，真的像一輪冷冷清清的月亮。冷清，卻親切。
「當然不會，她本來是要灰飛煙滅的，你已經很對得起她了。」
王府的家丁們都不知道主人是怎麼回到床上的，見他病發，也就沒工夫追究這些了，連忙去請太醫。柳梢趁亂離開，回到冥境。
「柳梢，月上柳梢，那個柳梢。」
「藍叱，不要說這麼難聽。」
柳梢反駁：「他不是。」
她嫌棄：「難聽。」
驟然，琴聲響起。清冷的聲音猶如來自天門，從雲中墜落，撞入心頭。心中彷彿有什麼東西被撕開，帶來久違的、極度的傷痛。
「不累。」
「你叫我什麼？」
「你先等著，我自己回去。」
他淡淡地道：「我大概還能活三年。」
他不贊同：「你太容易受騙了。」柳梢欲言又止，最終吞下了反駁的話，眨眨眼，湊到他身旁：「喂，你很厲害啊？」
「藍叱，你可以不說話。」
「嗯。」
柳梢玩到傍晚才感覺累，漫無目的地走在街上。這裡是一國京城，天子腳下，極盡繁華。商鋪都沒有關門，夜市將開，城內又將是另一番氣象。四周笑鬧聲不斷，柳梢卻突然失去了之前的興緻，身旁人來人往，入目儘是陌生面孔，心頭莫名地生出了一絲牽念，彷彿缺了點什麼。
「這裏除了你和藍叱，沒有別人嗎？」不等他說話，藍叱先回答：「這裡有的可多了，比如神妓……」話說到一半，聲音突然消失了。
「啊，你這個混蛋想占我便宜！」她立刻忘記承諾，踩他那漂亮的輕靴。她自然是踩不痛他的。他很無辜：「等你記起來，就知道我真的沒有。」
「我認為應該看看，比和*圖*書如看他們久別重逢，會不會抱一抱。」
月站在不遠處，紫水晶光芒閃爍，不知道是不是在看他的少女。
「出來。」他突然睜眼，長睫下目光冷厲。
柳梢回到冥境就開始坐著發獃，一向愛鬧的她破天荒地安靜了，不知道在想什麼，好幾天都不說話。
冥境無日無夜，柳梢是個愛鬧的性子，一會兒走來走去，一會兒又坐下來出神，嘟著嘴不停地自言自語，彷彿受到少女的感染，無盡的虛空也不再冷清，變得熱鬧有趣起來。他站在旁邊看，一直彎著唇。她也在偷偷看他，終於忍不住問：「喂，你總站著不累啊？」
「你來了。」
「你是誰？」他又開口，已沒有殺氣了。確定被他發現，柳梢只好現身：「哎……是我呀。」這句話的工夫，他已迅速將她打量了一遍：「魔？」
柳梢忍不住悄悄地彎了彎唇，低哼了聲，還是不滿足：「你也不問我的名字，根本就沒誠意！」
「此人是……」有人問。
「是我的一個僕人，他叫藍叱，正在閉關修鍊，」他微笑，「好了柳梢兒，這裡是冥境，你先熟悉一下。」
「這就對了，」他認真地道，「你看，你根本就不了解他，怎麼知道他是好人，也許他是個壞蛋，是個騙子呢？」
「當然沒有。」他放下手。
沒有意料中的動靜。
「我不聽！」柳梢揮開笛子。
他又沉默了下：「以前的她更可愛。」
「原來你天天都抱著你的朋友。」藍叱又開口。
空空的冥境，無天，無地，入目只是無邊無際的一片黑。
等到意識與魂魄完全融為一體，他又持續半個時辰，確定不可能再出問題了才收手。力量催用過度，他低頭輕聲咳嗽。
他笑起來：「那絕對是很純潔的擁抱，我是好人。」
柳梢坐在對面，雙手托著腮，疑惑地打量他。這人不是要彈琴嗎。怎麼坐著發獃？將近半個時辰后，柳梢終於忍不住現身，問：「你在想什麼？」
「柳梢會讓人佔便宜？」
「她現在身體很脆弱，這種狀態不合適。」
「你故意的！」柳梢氣得狠狠地踩他一腳，「你才是個騙子！」
清亮的聲音撞入腦海，彷彿撞碎了什麼東西。柳梢猛地轉臉望去。那是個穿著錦袍的青年，渾身透著冷冽之氣。
「人間很危險，我花了這麼大力氣救她，不能看她再出事。」
「柳梢兒，你回來了。」他轉過身來，朝她伸出手。
他勾起嘴角：「還可以。」
她高興起來，等他打https://m.hetubook.com.com開冥境出口，立刻頭也不回地跑了。
「然後？」柳梢疑惑地看他，「他病了，要找大夫，我就回來了呀。」
仙魔之爭早已不再那麼激烈，地靈眼大戰之後，魔宮傷亡慘重，他們似乎打算休養生息，近年因為魔性而作惡的事居然少了很多。相反，妖界越來越強大，在妖君白衣放任之下，人間不時起妖禍。
虛空中浮出一面巨大的、光滑的鏡子，裏面少女的身影清晰又真實。
「不是他是誰，」攤主冷笑，「除了他，哪個王爺只帶一個下人出來？你看上頭那些……生怕不夠威風呢。」
「看你的樣子就不像好人，」柳梢懷疑：「你都是騙我的，想利用我吧？」
「是十王爺。」旁邊攤主答道。
「當然能，」他回答，「但是外面也沒什麼好玩的。」
「嗯。」
「是誰？」少女警惕地張望四周，沒有發現人影。
他又咳嗽了聲：「大概是。」
「你打算考慮多久？」遠處傳來藍叱的聲音。
「現在的她很可愛。」
「我叫月，月亮的月。」
半晌，藍叱的聲音又傳來：「失敗也無妨，她現在也很可愛，不會任性，不會發脾氣罵人。」
「我們……」他想了許久，找到個合適的說法，「算是朋友？」
「你不看了？」
「為了她的安全，你偷窺也沒什麼。」
「最重要的是，不會恨你。」
他顯然並不喜歡這種不依不饒的性子，皺眉，不再說話了。柳梢等了半天沒有回應，只好自己轉回身來：「我叫柳梢。」
「嗯，多謝你。」
她狐疑：「當然。」
「誰說的，外面肯定好玩。」
「她居然猜對了。」藍叱道。
「失敗了？」藍叱的聲音。他沉默片刻：「大概是。」
「你想出去？」
他點頭，「嗯」了聲：「儘快離開。」
少女依舊坐在那裡，沒有任何變化，目光獃滯。他走進幾步，又停住。斗篷下擺不住地晃動，半掩銀紋靴。
幻境之外，有人站在虛空中看她，蒼白漂亮的手伸在黑斗篷外面，手心一點意識閃爍。
不知怎地，柳梢的眼睛一下子就模糊了。曲調根本聽不懂，為什麼會哭？柳梢覺得尷尬，悄悄地擦眼睛。
註定的命運，他就這麼輕描淡寫地說了出來，是真正不在意。只是這種態度，這種語氣……為什麼那麼熟悉？柳梢發怔。
「沒有，我也不知道啊……」柳梢還在擦眼睛，哪知道她越慌，眼淚反而越多，不聽她使喚地往下掉，手指不夠，她便胡亂地用袖子抹，怎麼也抹不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