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琉璃國主
相見歡
「什麼？」她獃獃地問。
「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劉璃平靜地看著她，「這枝荷花里藏著什麼，我想你最清楚。」
「姐姐……」她心裏一驚，但想到證據已經不在，又鬆了口氣。
「還有，國主一向風雅，可窅娘是個粗人，不知若微有什麼離別的詩句可教我，獻舞的時候，我……」
窅娘哭得更厲害了。
「奴婢，奴婢真的不想離開這裏……」她抽噎著說著。
不知何時從夢中醒了過來，劉璃睜開眼睛，房間內月色如水，那首《相見歡》又清晰地出現在腦海里：
「剗襪步香階，手提金縷鞋。」大周后忽然念出了這兩句詞，眼中閃過一絲嫉恨，「這首詞早就傳遍皇宮了！」
「若微，你等著我，我一定會將你接進宮來。」
他無意中喚出了她的名字，大周后的臉色頓時黯淡下來。
劉璃猛地想起，根據歷史記載：就在不久之後，大周后病重，李煜又將小周後接來了宮裡探望姐姐，之後引發了一系列的風流韻事。
宋開寶七年（974年），宋太祖屢次遣人詔其北上，均辭不去。同年十月，宋兵南下攻金陵。明年十一月城破，後主肉袒出降，被俘到汴京，封違命侯。太宗即位，進封隴西郡公。
他忽然低低吟了起來：「剪不斷，理還亂，是離愁，別是一般滋味在心頭。」
命運的捉弄使對皇位無野心的他偏偏坐到了那個寶座上。生於末世，又是群雄逐鹿的時代，縱有才情，又能奈何？
她渾身顫抖，眼中神色卻是越來越狂亂，幾乎用上了哀求的聲音：「求求你，若微，只有這樣，他才能一直看我跳舞，生生世世……」
原來，歷史還是沒有被改變啊。
她的心裏忽然湧起了一陣傷感，這首《相見歡》是李煜在降宋后所作的，那時的他，是何等的悲傷哀愁……
等她又舞到同一個位置時，劉璃仔細看去，不由hetubook.com.com心生疑惑：那銀光居然是從那荷花的莖里發出的。剛才看到她把荷花帶莖一起插在髮髻間，劉璃就覺得有幾分奇怪。
宋建隆二年（961年），李煜在金陵即位，在位十五年，世稱李後主。他嗣位的時候，南唐已奉宋正朔，苟安於江南一隅。
我不敢奢望得到他，只要永遠能為他跳舞就可以了。
大周后眼神複雜地望了她一眼，拂袖而去。
李煜終於按捺不住，不顧眾人阻攔走到了窅娘的身邊，彎下了腰，將手輕輕放在了她的腳上：「窅娘，很——疼——吧。」
李煜（937～978），初名從嘉，字重光，號鍾隱，南唐中主第六子，徐州人。
她心裏忽然一個激靈，莫非那裡面藏了什麼？猛然間，劉璃忽然想起了很早之前窅娘所說過的話：
既然歷史從不曾改變，那麼李後主和小周后之間的愛情也是永遠不會改變的。
陽光不知何時照射進了殿內，在她轉過身的一瞬間，劉璃忽然發現不知有什麼銀光在眼前閃了一下。正要細看時，她已轉過了身。
李煜微微一驚，輕輕重複了這兩句詞，面露溫柔之色。
他悲痛，便要把悲痛寫出來，不管這是否符合降王的身份，是否會招來殺身之禍。他實在從來不會掩飾自己真實的情感。
窅娘回眸望了一眼李煜，幾分濃情，幾分嬌媚，幾分說不清的複雜神色。
「姐夫，其實這樣也沒什麼不好，不然的話，對姐姐來說太不公平了。」她只能這樣回答。
琉璃易碎，無非夢幻。
劉璃握緊了她的手腕，這難道就是所謂的因愛生怖？她已經瘋了……
就在她腦子一團亂時，只聽窅娘的聲音低低地響起：「國主，窅娘就此離開金陵，從此再也無緣見君，請讓窅娘為國主獻上這枝荷花，以償心愿。」
「你……」劉璃心裏彷彿被什麼堵住了，「為什麼沒有把和圖書那盆花處理掉？」
無論如何，也想去見她一次。
離別的詩句？劉璃眼珠一轉，湊在她的耳邊告訴了她幾句話。
李煜的臉色一變，竟然從寶座上站了起來。
臨行的前一天，李煜面對去意已決的她，一臉的不舍。
「既然這樣，若微離開就是。」劉璃的心裏倒是一片平靜。反正任務也都完成了，自己也該回去了。
「不用擔心我，」她淡淡地笑著，臉色卻是奇異的平靜，「還記得我曾經和你說過的話嗎？」不等劉璃回答，她用著一種溫柔而詭異的語氣輕輕說著，「我沒有奢望，只要能永遠為他跳舞就好了。」
她想了想，道：「獻舞那天，我想比平時都美麗些，麻煩若微那天折一枝帶莖的荷花給我。」
聽見這幾個字，窅娘忍了許久的淚水終於滑落下來，泣不成聲。
歷史資料
劉璃一驚，原來樂師告病的事是大周后……那麼黃杜鵑……
劉璃的目光落到了她的腳上，忽然眼前一亮：「窅娘，敢不敢跟我賭一次？」
「可是……」
窅娘那平靜的態度讓劉璃感到有些不安。她那麼愛李煜，離開皇宮就意味著今生今世都不能再見李煜了，這不是讓她生不如死嗎？
這會和李煜的命運改變有關嗎？
劉璃一眼就看到了她那裸|露在外的小腳，那腳被扭曲得十分嚴重。劉璃心裏冒起一股怒氣，猛地衝上前，揪起了那堆裹腳布：「原來你一直都在騙我，你從來就沒有停止過傷害自己。你說，我那樣幫你還有什麼意思？！」
「賭他會不會留你在宮裡！」劉璃說完，一把將她頭上的荷花扯了下來，又將她一把推倒在地，佯怒道，「你這傻子，這樣折磨自己值得嗎！」一邊說著，劉璃一邊掀起了她的裙子，迅速地脫去了她的鞋子，只見兩隻裹得緊緊的畸形雙腳出現在眾人面前。
眼見事情終於解決，她悄www.hetubook.com.com悄走到了一個僻靜處，撕開荷花的莖，一枝極細極尖銳的小刀正發著森冷的光芒。劉璃笑了笑，拔出了刀，撲通一聲，扔進了池子里。
「姐夫……」
李煜看了看她，含笑點了點頭：「若微，你也有心。」
無論穠麗旖旎或者抑鬱哀慟，都是真實的後主啊。
她剛想笑，那種早已熟悉的感覺忽然又席捲了她的全身，終於——又能回去了。
窅娘渾身一抖：「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假借大周后的命令，她好不容易才有機會溜進冷宮。窅娘見到她的到來，大吃一驚，來不及收起自己的裹腳布。
「我已經和母親說了，兩日後你就回去，以後沒有我的允許，不許再進宮。」她冷冷地說道。
「若微，若微……」他輕喚她的名字。
望著一臉黯然的李煜，她用了最後的意識說了一句話：「姐夫，我等著你！」
「窅娘，夠了，別忘了你現在的身份。」大周后在一旁淡淡說道。
他歡樂，便要把歡樂寫出來，不管這是否符合自己帝王的身份，是否會招來別人的非議。
雖然大周后出言反對，但李煜還是准許了窅娘在三日後最後舞一次。在那之前，她暫時被看押在冷宮裡。
劉璃的背後騰地冒起了一股寒氣，難道她想……
即使這段愛情還是以悲劇結束——
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這回，她賭贏了。
窅娘凝視著李煜，輕聲吟了起來：「剪不斷，理還亂，是離愁，別是一般滋味在心頭。」
「朕准了。」他笑了笑。
「窅娘只是一介弱女子，上次也只是她的無心之失，就讓她過來吧。」
劉璃上前捉住了窅娘的手腕，用只有兩個人聽見的聲音低語：「不要做傻事。」
「等一下！」劉璃忽然大喊一聲，無視於眾人詫異的目光，接著說道，「姐夫，窅娘和若微一直交好，請准許若微將這手鐲送給她，也算是https://www.hetubook.com.com相識一場。」慌忙之中，她看到自己手上的玉鐲，才想出了這麼一招。
「怎麼會這樣？」劉璃大感不解。
劉璃立刻點了點頭。
「小妹，你幫的忙夠多了。」一個冷冷的聲音從她的背後傳來。
南唐後主李煜雖然在治國安邦上沒有什麼韜略，但是在詩詞歌賦方面卻有著出眾的才華。他前期詞作風格綺麗柔靡，還不脫「花間」習氣。國亡后在「日夕只以眼淚洗面」的軟禁生涯中，以一首首泣盡以血的絕唱，使亡國之君成為千古詞壇的「南面王」（清沈雄《古今詞話》語），正是「國家不幸詩家幸，話到滄桑語始工」。這些後期詞作，凄涼悲壯，意境深遠，已為蘇辛所謂的「豪放」派打下了伏筆，堪為詞史上承前啟後的大宗師。正如王國維《人間詞話》所言：「詞至李後主而眼界始大，感慨遂深。」至於其語句的清麗，音韻的和諧，更是空前絕後的了。
李後主被毒殺之後，小周后也自盡殉情。
「我——」她猶豫了一下，「不知為什麼，那花好像有種魔力一般，我怎麼也下不了手。」
劉璃並沒漏掉這個笑容，心裏越來越不安，有問題，一定有問題，從詩詞到荷花，窅娘一直都在製造近身接近李煜的機會……
「可是國主……」王公公也面露難色。
三天後，等劉璃趕到殿中時，窅娘已經開始起舞。只見她紅袖微卷，足尖輕踮，看上去格外高挑，格外輕盈，髮髻間正插著那枝劉璃今早偷偷給她送去的帶莖荷花，更是平添了幾分嬌艷。舞影袖飛，她那踮腳的瞬間好似蓮花凌波，俯仰搖曳之態優美動人，雖然看得出練的時間不長，還未到火候，但也足以讓人驚艷了。
生不如死？想到這幾個字，劉璃的心裏一凜，難道她……
姐夫，下一世，莫要投于帝王家。
剪不斷，理還亂，是離愁，別是一般滋味在心頭。
無言獨上西樓，月如鉤，寂寞梧桐深院鎖清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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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璃這才鬆了一口氣，看來李後主憐香惜玉的性格果然不假，對每一個女子，都是溫柔相待，真心相待，疼愛憐惜。
因為是帶罪之身，所以殿中比往常更多了許多侍衛，倒是李煜並無半點異樣，只是聚精會神地看著窅娘起舞，眼中不時流露出惋惜之色。
太平興國三年（978）七夕，恰值李煜四十二歲生日，宋太宗恨他有「故國不堪回首月明中」之詞，命人在宴會上下牽機葯將他毒死。后追封其為吳王，葬于洛陽邙山。
杜宇催殤，所謂煙花。
她愕然地轉過身去，居然是大周后。
「只為了舞姿更美，只為了能讓他多看一眼，只為了你那可憐的愛意，值得嗎？什麼步步生蓮，我看是步步生淚！」聽了劉璃的話，窅娘仍然咬著下唇，不發一言。
「若微，」她低垂下頭，「你也知道，恩寵來得快，去得也快。國主如今是因為那支舞而寵愛我，可等有一天，他厭倦了，我又該如何呢？我不能不為自己留後路啊，至少——至少等他厭倦的時候，我還可以有別的新奇的事物讓他留戀。」
劉璃想笑卻又笑不出來，這本就是李煜將來所作的《相見歡》，情急之下只想到了這幾句……這算不算是有史以來最大胆的剽竊？
「你眼裡還有我這個姐姐嗎？」大周后頓了頓，「上次樂師的事我也只是想提醒你一下，誰知你還更加胡鬧。」
「你不用離開這裏。」李煜凝視著她，「誰也不能讓你離開這裏。」
「窅娘，」劉璃的眼中升起了一股霧氣，不知該說什麼，好半晌才說了句，「有什麼我能幫你嗎？」
亡國后所帶來的羞辱，或許只有死，才是他的解脫。人生常恨水長東，就讓他的生命隨著一江春|水向東流，在夢中尋找美麗的國度吧。
窅娘的嘴邊挽起了一絲奇異的笑容，轉瞬即逝，她開始緩緩地走向李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