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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蘭繪夢

作者:Vivibea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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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卷 第23章 壽宴

上卷

第23章 壽宴

儘管國王並沒有明說,但賜金刀無疑已經表了態。眾大臣和使者們自然是善於見風使舵,紛紛恭喜大王子。
那羅頓時覺得豁然開朗了,不用說,這是安歸趁著這下雨的機會使出了一招苦肉計。他在這裏等著下雨做戲,而尉屠耆則負責將國王哄出來,讓他看到安歸暈倒的這一幕。身為父親,國王又怎麼會不心疼呢?這麼一來,氣自然也是消了一大半了。
「孩子……你可受苦了。」國王低沉的聲音里有抑制不住的感動,尤其在遭受剛才的打擊之後,他更感受到這份心意的珍貴。
匕首外新加了個精緻的牛皮套子,上面幾乎一塵不染,被擦得閃閃發亮。顯然匕首的主人對此很是愛護珍惜。
那羅在宮裡也見到過不少玉石,一看就知道這是相當罕見的墨玉。俗話說羊脂可見墨玉難求,由此可見這種玉的珍貴。
正在不遠處偷偷朝這裏張望的那羅內疚地將雙手握緊成拳,心裏一陣抽搐,眼前又出現了昨夜令她無法忘懷的那一幕……在最後的最後,為了大王子她還是下了決心要殺了汗血寶馬。可就在匕首即將刺進它心髒的前一刻,馬兒忽然轉過頭看了她一眼,那眼神里包含著溫柔和哀傷。她的手驀然一抖,短短轉念間就將刀鋒一轉,改了方向將這把匕首划向它的右眼!一注細小的血箭頓時濺到了她的臉上,而馬兒也痛苦地嘶鳴一聲,身體劇烈地抖動了一下,一行血水就順著皮毛流淌了下來。所幸看守的人都是聾啞人,所以並沒有發現異常。
當那匹渾身如黑金般閃耀的汗血寶馬被牽上來時,在場所有人幾乎都屏住了呼吸,包括大宛的使者也是大吃一驚。國王更是驚喜萬分,愣了好一會兒后才連聲叫好,甚至還激動地走下了坐席,快步走到這匹寶馬旁邊看個究竟。
而有幾個眼尖的使者也忍不住驚呼起來:「這匹馬的右眼是瞎的!天哪!這居然是匹廢馬!」
心情甚好的國王自然是一口應允,親手將馬的眼罩摘了下來——可就在這一瞬間,他的臉色忽然變了,由紅至白,由白轉青,變得那樣震驚,那樣怒不可遏。
達娜王妃對他也沒有隱瞞,嘆了口氣道:「唉,我還以為這次是個絕好機會,沒想到出了這種意外,反讓伊斯達順勢而上。是我太小瞧了那個女人,這件事一定和她有關。這次陛下將金刀賜給了她的兒子,看來是大勢已去。將來若是她的兒子繼了位,這宮中哪裡還有我的立足之地……」
伊斯達的臉色變得更加難看了,冷聲道:「時候也不早了,傅大人也該早些啟程了。想必長安還有妻眷靜候佳音吧。」
傅昭笑得更加燦爛:「大王子,在下還未娶妻。但願有一日能築巢引得鳳凰棲。」
奇怪的是那馬不但沒有做出傷害她的動作,居然仍舊允許她靠近,還伸出舌頭又舔了舔她的臉。那羅的情緒更是低落,緊緊抱著它心如刀割。好不容易等心情平靜下來,她趕緊用旁邊的草灰幫它止了血,並用清水將它眼睛周圍清洗乾淨。因為它的皮毛是純黑色,所以就算有些許遺留的血跡也並不明顯。做完這些事後,她才連夜問路趕回了王宮,趁凌晨開宮門時故技重施,藏在另外一架馬車下混了進來。
「傅昭,你還沒告訴我這幾年你是怎麼過來的呢?你怎麼會成了漢朝使者呢?而且,這裏……這裏不是你的傷心地嗎?你回來就不怕觸景傷情?」那羅終於有機會將心裏的一大堆疑問拋了出來。
「師……大王子!」那羅對於伊斯達出現在這裡有些驚訝,更不明白為什麼他看起來好像一副很生氣的樣子。
他笑意飛揚地答道:「只要姑娘吩咐。在下粉身碎骨在所不辭。」
「確有此事。我們安排在長安的細作近日回報,還有幾個使者逃了回去向漢朝皇帝稟告了這件事。漢朝皇帝大為震怒,正準備派軍隊前來攻打大宛。」
安歸從席間站了起來,行了一禮:「父王,兒臣知道您素來愛馬,可唯一的遺憾是一直無法得到大宛的汗血寶馬。因此兒臣斗膽設法……得了一匹,但求父皇滿意。」
雨似乎停了下來,他伸手抹去了迷住雙眼的雨水,這才發現原來並不是雨停了,而是有人在他頭頂上方撐了一把傘,替他擋住了那些來勢洶洶的雨水。那撐傘的少女的臉頰就像染了胭脂般靈秀動人,纖長的睫毛如蝶翼般微微抖動,在水霧氤氳下她就像一片還沾著透明露水的綠葉,折射著瑩瑩光澤。
「說大話誰不會啊。」那羅眨了眨眼,「我才不相信,說不定以後我來找你,你還當做不認識把我趕出去呢。」
「傅昭……」
空氣中瀰漫著樹葉所散發的淡淡清香,眾人也彷彿隨著少女的樂聲沉浸於她所創造的夢幻之中。這樂聲聽起來是多麼具有生命力……如果一個人的內心深處仍保留著美好的事物,那麼在這樣的樂聲中,他就一定會重返那個美好的記憶之中。有人若有所思,有人面露惆悵,有人唏噓嘆氣,彷彿想起了當初那個還未失去赤子之心的自己……
大王兄對這個女孩的重視程度,好像還是超過了他的預測。
達娜王妃的目光一閃,笑吟吟地開了口:「我樓蘭的物產確實豐富,這玉是好玉,只是大王子,若是你能再www•hetubook•com.com用點心思,找個能工巧匠來雕刻此馬,那就更加完美了。」王妃很快就找到了把柄暗指大王子還是不夠花心思。安歸已經落了下風,這風頭可不能都讓大王子佔盡了。
「她不會跟你去任何地方的!」一個男子的聲音突然冷冷地打斷了傅昭的話。
「陛下,二王子這番孝心真是世上難得,讓臣妾這個做母妃的好生欣慰。想來這匹馬必定是來之不易,陛下,二王子的一片孝心實在是值得嘉獎呢。」達娜王妃媚眼如絲,嬌滴滴地替安歸討功勞。
他的神情卻是異乎尋常的認真:「來長安吧,那羅。」
心潮起伏,無限之美。
國王心情甚好地笑了笑,顯然也贊同王后的話。
矯健的身軀,優美的姿態,修長有力的四肢,以及那黑得閃閃發光的皮毛,無不令國王讚歎感慨。他小心翼翼地撫摸著馬的背脊,顯然是愛不釋手,喜愛之情溢於言表。
可是——她卻是如此的不快樂。
伊斯達一改往日的溫和,繃緊了臉道:「從這裏到長安路途遙遠,她一個姑娘家怎麼經得起長途跋涉?更何況她是宮裡的人,就算我允許,她也沒這個自由隨意出入。」說著他又望向了那羅,沒好氣地問道,「你自己想去嗎?真要想去的話我也不攔你。」
國王似乎也頗為感觸,正當他尋思該賜什麼給二王子時,卻只聽都尉大人開口贊道:「恭喜陛下喜得這份世上罕有的寶馬,不如將此馬的眼罩摘去,讓微臣等都能好好見識一下?」
她的心裏微微一動,抿了抿嘴沒有說話。
弦樂箜篌和胡笳聲幽幽響起。身材曼妙的舞|女們翩翩起舞,舒展著白皙豐潤的手臂,扭動著比蛇更妖嬈的腰肢,綻放著嬌媚如花的笑容。她們身上的首飾在舞動時發出了清脆的響聲,翻飛的衣袂如彩蝶起舞,令人眼花繚亂。
國王是如此的焦急,顯然對這個兒子還是極為重視的,而那羅卻驚訝地留意到——被人扶起來的安歸在進去時和尉屠耆交換了一個不易被人察覺的眼神。
國王笑著點了點頭,思索了一下忽然開口道:「來人,將本王的金刀取來。本王要將這把金刀賜給大王子。」
尉屠耆走進去后不久,安歸側頭看了她一眼,只淡淡說了一句:「這裏沒你的事了。」那羅自然明白他的意思,覺得再繼續留下來也是沒輒,於是提起了食盒就匆匆告退了。沒走幾步路,她感到有冰涼的雨滴飄到了臉上,抬頭一看,原來是天空下起了雨。
「傅昭!路上要小心!如果可以,給我寫信哦!」那羅朝他揮了揮手,想到這次一別不知何時還能再見,不禁心生淡淡惆悵。
「是嗎?」王妃的眼中似乎有什麼一閃而過,隨即又黯淡下去,「匈奴的王庭也需要新的主人了,到時你們那裡必定也是一場惡戰。」
「也好,愛妃說得本王也有些好奇了。」國王笑著點了點頭。
他厭惡被這樣的情緒困擾,可卻又無法讓自己從中擺脫。
可是,少了什麼呢?
原來這件禮物也是一匹馬。
「這個我知道。剛才我已經和陛下商議過了,不過看起來他還是猶豫不決,所以,接下來還要勞煩姑姑了。」狐鹿姑意味深長地看了她一眼,「相信姑姑會讓陛下明白其中的利害關係。」
安歸就像是什麼也沒聽到,連眼角都沒往那羅這邊掃上一下。
那羅看著他,心裏也有些感觸。經過了這麼多年,曾經的那個落難少年優雅依舊,身上更多了幾分明亮閃耀的氣質。
安歸仰頭看了看天色,忽然示意尉屠耆低下頭,對他飛快耳語了幾句。尉屠耆點了點頭,就起身走向寢宮前的侍衛,朗聲道:「快去通報父王,就說兒臣來探望他了。」
國王盛怒之下似乎隨時都會拂袖而去,現場的氣氛一度陷入了緊張之中。各國來使臉上的表情各不相同,面對這種情形依舊能夠坦然處之,面不改色繼續喝酒的客人也只有狐鹿姑王子和傅昭了。
那羅不禁愣在了那裡。
那羅將這一幕盡收眼底,心裏不覺長長舒了口氣。
當一曲終了那羅退下去的時候,安歸留意到她和坐席上的卻胡侯飛快地交換了一個眼神。卻胡侯的臉上並無表情波動,低頭時嘴角微揚,勾起了一抹幾乎不易為人察覺的淺弧。
伊斯達站起身拍了拍手,只見四個大漢將一個用紅布籠罩的足有一人多高的物件抬了進來,穩穩地放在了中間。伊斯達緩步上前,不慌不忙地揭開了那塊紅布——
「姑姑,您也別擔心了。陛下只是將金刀賜給了大王子,並沒有下詔將王位傳給大王子。既然他還沒下詔,那就說明他心裏還有猶豫。二王子未嘗就沒有機會了。」狐鹿姑安慰她道。他從小就和這個姑姑關係親厚,除了自己的母親,在這個世上他最為尊敬的女性也只有她了。
「陛下,這確實是伊斯達的一片孝心,這事我也早就知曉。」王后笑著替兒子回答了,「他手上的傷到現在還沒好呢,我這親生母親看著都心疼啊!」王后特意加重了「親生」這兩個字眼,顯然是對達娜王妃剛才自詡母妃身份的嘲諷。
王后和卻胡侯難掩心中喜悅,達娜王妃面色灰白,無力地靠在了一旁,安歸倒還是保持著鎮定的神情,那和-圖-書雙深邃的冰綠色眼眸中暗流涌動,令人無從琢磨他此刻的心思。
安歸閉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氣,原本震驚的心情此時倒慢慢平復下來了。一旦冷靜下來,他的心裏再清楚不過,必定是有人做了手腳。
那羅的臉一紅:「那我也是為了你好嘛,當時不把你打暈你根本不肯走。我是看那個流光連你都打算不管了,一時著急才出手的。」
「你好歹也是個女孩子,怎麼當時出手就那麼狠呢?」他似笑非笑地挑起了嘴角。
她的辛苦沒有白費。現在,她的目的達到了。
他的話剛說完,樓蘭國的眾位大臣頓時面面相覷,神色變得微妙起來,這把金刀可不是普通的刀,是歷代樓蘭王傳給下一任繼承人的信物。如今國王要將金刀傳給大王子,這不就意味著國王的心中已經有了人選嗎?
大王子這番話說得中聽,又順便顯示了樓蘭的國富民強,及時化解了這場尷尬。國王本來正在氣頭上,這麼一來倒是稍稍順暢了些,不免對長子也高看了幾分。
那羅心裏直罵自己為什麼要心軟,當下被他氣得收了傘就往回走。就在這個時候,她回頭看到寢宮的門忽然開了,尉屠耆扶著國王走了出來。幾乎是同時,跪在那裡的安歸似乎是由於體力不支身子一歪倒了下去。
「這一次你回去,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再見了。」王妃的語氣里夾雜著一絲悵然。
聽了他的話,王妃的臉色微微一變,而國王更是吃了一驚,愕然道:「什麼?伊斯達,這是你親手雕的?」
「二王子您還是多少吃點吧,身體要緊。」那羅說這話自然不是因為關心他,而是生怕交不了差被王妃責罰。
尉屠耆留意到她的出現似乎有些驚訝,但隨即沉下臉悶聲道:「你來做什麼!」這次的瞎馬事件重挫了二王子的銳氣,讓大王子佔盡了風頭。所以一想到那羅和大王子之間的關係,尉屠耆和她說話時也難免帶了點脾氣。
他很快按捺住了心底莫名湧起的輕微波動,冷淡地開口道:「不用管我,走!」
今天的天色一直陰沉沉的,鉛灰色的雲層低壓壓布滿天邊,像是隨時會落下一場傾盆大雨。那羅出來的時候隨手拿了一把牛皮傘,當她拿著東西走到國王寢宮前時,發現三王子尉屠耆也在那裡,他正一臉擔心地勸著自己的哥哥起身。
此時她再見到這把匕首也是喜出望外:「這把匕首還留著?我還以為你早把它丟了呢。」
達娜王妃點了點頭:「我聽說漢朝皇帝派使者帶了匹黃金鑄成的馬和二十萬兩白銀前去購馬,結果大宛王不但拒絕了使者的要求,還因貪圖他們帶去的財物而起了歹念,幾乎殺死了全部使團的人。」
雨越下越大,安歸很快就被淋得全身濕透,雨水從他的臉上不停地淌落,也迷離了他的雙眼。在模糊不清的視線中,他依稀看到了有個人影朝自己走來……
此時的那羅正在後花園的一角和擔當漢使的傅昭依依道別。時隔多年,好不容易兩人再次相逢,可彼此居然連好好敘舊的時間也沒有。若不是這次傅昭進宮向國王辭行,恐怕兩人也沒機會再見面了。
「陛下,大王子也為您精心準備了禮物,不如您也過目一下吧?」卻胡侯先打破了這種沉悶的氣氛。
「大王子,當年我落難時幸得那羅相助,所以現在正盛情邀請她去長安做客。」傅昭知道他聽見了之前的對話,索性將這一番話說得落落大方。
果然,達娜王妃的臉色更加難堪了。
見賓客聽得入神,王后不失時機地在國王耳邊低語:「陛下,這是伊斯達特地安排的,臣妾看這孩子還算有心。」
「算你還有點良心,那你準備怎麼報答你的救命恩人呀?」她沒好氣地斜睨了他一眼。
待伊斯達走近身前,國王就拉起了他的手仔細端詳。正如王后所言,那雙養尊處優的手上有不少加錯結疤的傷痕,手心裏還磨起了一層薄薄的趼子,顯然是花費了不少心思,吃了不少苦頭。
「怎麼可能?」他略帶促狹地笑了起來,「這把匕首和送匕首的野蠻姑娘,我都是不會忘記的。」
安歸還是無動於衷,挺直著背脊跪在那裡,雙目冷靜地直射著前方。
「若是就這樣回去,王妃一定會責罰奴婢的。」那羅猶豫著答道。
那羅張了張嘴還沒回答呢,就聽到他下一句話已經飛快否決了她的話語權:「傅大人,你也看到了,那羅她根本不想去。」
他輕笑出聲:「然也,然也,若不是那姑娘那麼野蠻,我怕是早就不在這個世上了。」
「不知為什麼,每次當我遇到挫折,只要想到在羊圈和你度過的那段時光,我就會覺得世上任何事都再無可懼。對我來說,那是彌足珍貴的記憶。所以,現在既然命運讓我找到了你,就讓我也為你做些什麼吧。」他的神情明顯激動起來,「跟我去長安吧,那羅!你一定會喜歡那裡……」
那羅半信半疑地伸出了手,之見他飛快地褪下了自己手上的戒指放在了她的心裏。那枚玉戒指漆黑如墨,紋理細緻,仔細看來隱隱還透出一種蠱惑人心的深綠色,在光線下散發著典雅溫潤的光澤。
國王壽辰的當天,樓蘭王宮裡熙熙攘攘,異常熱鬧。宴席是在宮中的花園內舉辦的,花園附近還和_圖_書有一個相當龐大的獸園,裏面養了不少珍禽異獸。秋天的天空分外晴朗,蜂蜜般的陽光穿過金黃色的枝葉,在賓客們的身上流連不去,映下了長長的影子。樓蘭王坐在主位,他的身邊分別是王后和最為寵愛的達娜王妃,接下來就是幾位側宮的王妃和低位妃子。來自西域各國的來使們已紛紛入座,匈奴的狐鹿姑王子和漢朝的傅昭被隔得遠遠的,顯然是為了避免這兩位大人再起衝突。
聽她這麼說,尉屠耆的神色稍稍緩了緩,對著安歸好聲好氣地勸道:「二哥,你都兩天不吃不喝了,若是再這麼下去,你的身子也受不了啊。」
安歸在一瞬間的失落後很快換上了友善的笑臉,對大王子恭喜了幾句。三王子顯然還不懂如何很好地掩飾自己的情緒,氣鼓鼓地坐在那裡始終一言不發。
傅昭點了點頭,在臨走前又瞟了一眼臉黑黑的大王子,提高了音調:「那羅,我在長安等你!」
伊斯達笑了笑道:「父王也知道您是愛馬之人。我樓蘭國物產豐富、國運昌隆,此良玉亦是樓蘭出產之物。玉能千年不朽,寓意吉祥,用來作為賀父王生辰的禮物是再合適不過了。願父王延年益壽,青松不老。我樓蘭國亦如這玉馬般千秋百代、生生不息。」
出乎安歸意料,伊斯達正神色複雜地凝視著眼前的少女,看起來似乎並不愉快,甚至,還隱隱透出了一絲不悅。當再看到伊斯達不悅的目光在那些面露驚艷之色的賓客身上冷冷掠過時,他似乎——開始有點頭緒了。
「姑姑,您是為了二王子的事而煩惱嗎?」狐鹿姑一來就猜到了她的病因。
聽到這個熟悉的聲音,那羅立即轉過頭,只見伊斯達正站在不遠處的核桃樹下,繁茂的枝葉在他臉上落下了沉沉的陰影,可卻藏不住那雙眼眸里迸發的怒意。
安歸猶如石雕般站立在原地,臉色變得異常蒼白,眼底有震驚,有難以置信,也有不解和疑惑。剛剛還意氣風發佔盡上風的二王子殿下轉眼間就被無情地打入了十八層地獄。
國王臉上略有動容,看著兒子的眼神溫和而充滿了感情:「安歸,你有心了……為父……很是喜歡這份禮物。」
「你現在來說風涼話了,不野蠻能救你嗎?」她瞪了他一眼。
「陛下,請息怒,這件事透著古怪。二王子絕對不會故意將有瑕疵的馬獻給您的,一定是出了什麼意外!」達娜王妃也是極為驚詫,但她還是很快冷靜下來,伸手扶住了怒氣沖沖返回座位的國王。
狐鹿姑留意了一下周圍沒有下人後壓低了聲音道:「姑姑,您還記得之前漢朝皇帝去大宛索購汗血寶馬結果被拒的事嗎?」
只不過是一匹用整塊上等玉石雕刻而成的玉馬!這匹馬看起來晶瑩剔透,散發著淡綠色的溫潤光芒。雕刻手法或許有些生疏,但勝在流露玲瓏,滲透靈氣,栩栩如生,富有生命力。那馬昂首揚蹄,沐浴在夕陽下更是意氣風發,彷彿隨時都會活過來一般。雖不是真馬,卻勝似真馬。
傅昭已經先向他行了禮,伊斯達也面無表情地回了禮,接著快步走到了那羅的身邊,恰好將自己擋在了兩人之間。
狐鹿姑王子認出她時明顯有些詫異,但這絲詫異在他眼底也是稍縱即逝,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森然的寒光。傅昭則微笑地注視著她,臉上亦有小小的驚訝。那天那羅灰頭土臉的,他並未太在意她有多美麗,直到此刻才算是真正地驚艷。三王子倒是沒有掩飾他的震驚,直直地盯了她好久才收回了目光。安歸早在那羅出現時就認出了她,他微微眯起了眼睛,似乎在重新審視著這個熟悉又陌生的女孩子。不過他此刻更多的是猜測那羅這麼做的目的。他是何等聰明的人,這一細想立刻就有了答案,目光有意無意地瞥了伊斯達一眼。
國王一聽更是從坐席上驀地站了起來,連忙將伊斯達喚到了自己面前。
「安歸!」國王這下也著急了,他急忙走到兒子身邊,大聲吩咐道,「快!快點將二王子扶進來,馬上去傳巫醫!」
他的話音剛落,卻胡侯和幾位官員立刻高聲應和:「願陛下延年益壽、青松不老!我樓蘭國千秋百代、生生不息!」他們這麼一喊,其他人也不得不跟著說這些祝福的話。一時間,此起彼伏,現場的氣氛又變得熱鬧起來。
「那也不關你的事,別在這裏添亂了。」他抬頭看了她一眼,眼神里明顯帶著嫌惡,態度也是反常的惡劣,「還不走?等著我趕你嗎?」
王妃顯然一驚:「此話當真?」
尉屠耆見那羅面色有些尷尬,不知怎麼心頭一軟,語氣也稍稍緩和了一些:「你先將食盒放這裏吧,沒什麼事了,下去吧!」
有一種強烈的預感告訴他,這次絕對不會是和她最後一次相見。
她遲疑了一下:「可是,雨這麼大……」
傅昭的目光輕掃過這兩人,似乎感覺到了些什麼,笑了笑道:「那羅,這戒指上刻有我的名字,如果哪天你想來長安了,憑這個戒指就能來鴻臚寺找我。」
「我當時知道你是為我好。只不過你那時才八歲,這像是一個八歲女孩做出來的事嗎?」他的黑眸中笑意頓現,「那個叫流光的人,好像也有著一段悲傷的過往,所以才如此痛恨樓蘭人。我回長安之後倒和-圖-書偶爾也聽到關於他的消息,聽說他這幾年都在匈奴一帶。」
很自然的,大家紛紛朝那個傳出了樂聲的方向望去。只見不遠處的樹下坐著一位矇著面紗的綠衣少女,這樂聲無疑就是從她口中的篳篥傳出的。她的身後還坐著六位白衣樂師,以手中的其他樂器所演奏出的聲音和她配合得天衣無縫。
從小跟在他身後叫著他師傅的小女孩已經脫胎換骨,如若再過上兩年,不知會美成什麼樣子了……一想到這裏,他的心裏就覺得空蕩蕩的,好像是缺少了點什麼東西。
達娜王妃心裏惦記著安歸,擔心他的身體撐不下去,特地吩咐那羅去送些羹湯給他,讓那羅務必要想辦法讓他吃點東西,那羅心裏雖然不情願,但也只能照吩咐去做了。
就在這時,一陣風起,吹走了少女臉上的面紗——淺茶色的長發不知何時散了開來,輕柔拂過她因受驚而泛紅的面頰,琉璃色的眼眸如水晶般清澈無邪,彷彿流雲被籠上了一層皎潔月光,宛如那佛前的蓮花沐浴在秀麗霞光之中,更像是一顆星辰從遙遠的天宮跌落塵世間,光華四溢。夕陽的光線從樹葉的縫隙間漏了下來,還未及她身,已黯然失色。
那羅抬起頭看著他,唇邊的笑顏如花瓣輕綻:「不管怎麼說,你能平平安安長大就好。現在能看到你出現在這裏,我覺得好像做夢一樣……很開心很開心。」
「我的命都是你救的,更何況是這種身外之物呢。」他伸手幫她將那枚墨玉戒指握緊,「在我眼裡,那羅你就像這枚墨玉,外表清麗,內心柔韌堅強。所以,把它給你最合適不過了。」
在生日時收到一匹瞎了眼的馬,那無疑是極壞的兆頭,也難怪樓蘭王要暴跳如雷。更何況這馬還是他的親生兒子送的,即使他想到這件事或許有蹊蹺。可當著眾多他國使者的面已經下不了台了。這要是傳到西域各國,他的臉面還往哪裡放。
「三王子,奴婢只是奉了王妃之命來給二王子送些羹湯。」那羅將食盒拿了出來,神色平靜地回了一句。
「想必仰慕傅大人的漢地鳳凰也不少。」伊斯達故意加重了漢地兩個字,做了一個請的姿勢,「請吧,傅大人,一路平安。」
或許是因為這件事和自己也有關係,那羅心裏不禁感到有些隱隱的內疚。
她趕緊搖頭:「不行不行,這個太貴重了,我不能要。」
西域各國的使節近日來也紛紛入宮向國王辭行。匈奴的狐鹿姑王子在出發前特地來探望了生病的達娜王妃。王妃看起來精神不振,眼圈下赫然浮現出一層淡淡的青色,顯然這幾日的睡眠情況很不好。
一回來她就以最快的速度將這件事告訴了曼亞。剛才和卻胡侯大人對視的剎那她就明白對方已經知道了。都尉是卻胡侯的人,所以才會故意提起馬的眼罩的事。
秋日暖陽,雲淡風輕。周圍彷彿瀰漫著一層淡淡的金色光暈,也在兩個相談甚歡的年輕人身上籠上了朦朧的光環。但他們都沒留意到,不遠處的樹下不知何時已站立了一個修長的身影。
伊斯達鎮定自若地報之一笑:「王妃所言不差,只不過這玉馬是兒臣親手雕刻的,因此有所不足還請父王見諒。」
這之後,各國使節紛紛呈上了禮物,而兩位王子的禮物更是最引人關注的。
接下來安歸連著病了好幾天,國王冷靜下來后也相信這確實只是一個意外,但那種不舒服的感覺卻始終揮之不去。自然而然,他對二王子的態度還是冷淡不少,再不復以前的父子親密。幾乎是所有人,都認為二王子在這次的奪嫡之爭中無法再次翻身,將來的樓蘭王必然就是受賜金刀的大王子了。安歸遭此重創,倒也沒有氣餒。他很快開始著手調查起了這次的瞎馬事件。聽到這個消息,那羅還是有點擔心的,因為她那一晚一夜未歸,同居一室的烏斯瑪是最清楚的。如果烏斯瑪告訴安歸的話,那她是必死無疑了。不過話說回來,這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她也早作好了被揭穿的心理準備。
狐鹿姑挑了挑眉,眼神凌厲:「放心吧,姑姑。是我的,我絕不會拱手相送。不是我的,我也要將它奪過來。」
傅昭忽然想到了什麼,從懷裡摸出了一樣東西,遞到了她的面前:「你看,那羅,這是你那時送給我的匕首,我時時刻刻都帶在身上,這次一定是它指引了我找到了你。」
王妃蹙眉道:「那你和陛下商議過了嗎?如今這兩個國家陛下可是都不願得罪呢。」
如今大王子已是勝券在握,她覺得付出任何代價都值得。
這也是他極其難得地流露出溫情的一面。
因為之後還要長途跋涉,傅昭已換了一襲簡樸的布衣漢服,僅用了一根木簪就將黑髮束了起來。這種完全不同於西域男子的髮式看起來乾淨雅緻,更顯得他優雅秀麗。他所具有的優雅不是任何外力可以培養出來的,而是腹有詩書氣自華。這是真正內斂的優雅,除了與生俱來的優勢,更需要內涵的沉澱與經歷的磨練。
王妃笑了起來:「你這孩子,還是沒有變啊。我記得你小時候,有次你哥哥得了只雀鳥,結果你死活就要搶過來。其實你並不喜歡那隻雀鳥,搶到手后你根本就不管它,結果沒幾天它就餓死了。其實,你所享受的是那種搶奪和圖書過來的過程吧?」
自從壽宴上的瞎馬事件后,二王子的地位就一落千丈。儘管安歸在國王寢宮前已跪了整整兩天,達娜王妃也說了不少好話,但國王依然還是對他不理不睬。
那羅的眼淚奪眶而出,手一揚扔掉了那把匕首,上前抱住了它的脖子,喃喃道:「對不起,對不起,你怪我吧,你踢死我吧……都是我不好,對不起……雖然下不了手殺你,可還是要讓你受這樣的罪……」
「但願如你所說吧。」王妃輕輕咳了幾聲,猶豫了一下又問道,「狐鹿姑,你的父親他……還好嗎?」
再相逢,必定在長安。
狐鹿姑的目光一動,彎了彎嘴角:「知侄兒者,還是姑姑。」
那羅記得當時打暈了傅昭后,就將這把匕首放在了他的身上,讓他作為防身之用。
狐鹿姑點了點頭:「千真萬確。父王本打算趁漢軍攻打大宛時,在半路伏擊他們。但這次據說有十萬大軍,恐怕伏擊也不容易。所以這次父王特地讓我來樓蘭和陛下商議……漢軍要攻打大宛必定會經過樓蘭,那麼到時就請陛下出動一部分兵力,等漢軍主力過後先將守尾和掉隊的士兵解決掉。」
「還記得我曾經和你說過的楓樹嗎?它的葉子紅如火,明艷如朝霞。經過了冬天的冰凍風霜、春天的繁華紛呈、夏天的酷熱炎炎,到了秋天,那傷痕纍纍的葉子會全部舒展開來,就在那一瞬間,呈現出令人驚嘆的美麗。」他笑得溫柔似水,「那羅,想不想跟我去看看?」
她停下了腳步,忍不住回頭看了看安歸。他的一襲深綠色衣衫,就像是水池邊一片暗郁的綠苔,呈現出一片化不開的沉沉陰霾。他的面容掩映在陰影之下,看不清表情,只見到他撐在地面上的雙手微微暴出了青筋。
舞|女退下之後,忽然只聽一陣雲妙之音緩緩傳來,令眾人不覺心神一盪。這樂曲優美縹緲,像是從雲端而來,又像是片片細雪輕撒而落,清透靈動似泉水叮咚,明麗悅耳如雨打蓮葉。只聽著樂聲,眾人眼前彷彿出現了一個幽居深山的絕代佳人款款而來,娉婷生姿,在一瞬間就攝住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那羅嘴角一抽,她隱約感到了有點不對勁。從剛才開始,大王子那張黑臉就像別人欠了他好多錢似的,一絲笑容也沒有。一向對人溫和有禮的大王子怎麼就偏偏和傅昭這麼不對盤呢?她連忙偷偷拉了拉大王子的衣角,示意他別表現得這麼明顯。
雖然美人如花,但前來參加宴會的這些賓客們無不各懷心思,個個目光遊離、心不在焉。坐在國王下首的安歸抬起頭和達娜王妃相視一笑,顯然對將要送上的禮物胸有成竹。他掃視了一眼全場,目光落在了坐在不遠處的狐鹿姑王子身上,心裏頗有些不以為然。儘管王妃在他面前多次稱讚過這位匈奴王子,這王子也確實是氣度不凡,但目前看起來也並沒什麼特別的過人之處。倒是那位容貌俊秀、舉止優雅的漢朝使者,在這種氛圍下還能悠然自得地欣賞美女,始終保持平靜的笑容,那才不是個簡單人物。
正如安歸所看到的那樣,伊斯達的心情此時確實是非常糟糕。本來這次她表現得這麼出色他應該高興才對。可不知為什麼,當他看到那些人流露出的神情時,卻莫名地感到一種焦躁不安。
果不其然,他看到了大王子頭頂幾乎要冒出煙來了……傅昭滿意地暗暗一笑,轉身朝著宮門外走去。
傅昭笑了起來:「回長安之後,承蒙太尉大人憐憫將我收為了義子,和大人的次子同食同學,成人之後我就在鴻臚寺任職,專門負責和西域各國相關的事務,也算是繼承了叔叔的遺願。這次出使樓蘭是我主動要求來的。」他注視著她的眼神發生了微妙的變化,「這裏對我來說,有著太多的記憶。有悲傷的、冰冷的、也有——溫暖的。我是想藉此機會憑弔在這裏過世的叔叔,也是……想看看能否有可能再找到那個給予我溫暖的人。」
王妃垂首微笑:「那麼就轉告你父親,陛下一定會答應的。」
伊斯達自己也感到有點意外,感激地接過了金刀,連連叩謝聖恩。
傅昭好笑地挑高了眉毛:「原來在那羅眼裡,我就是這麼糟糕的人啊。」他想了想又道,「那羅,你把手伸出來,我有樣東西要送給你。」
「只要父王高興,兒臣吃些小苦又算什麼。」伊斯達真摯地笑著,他心裏也有點僥倖,如果不是二弟的那匹馬出了問題,他的這份禮物也未必能得到父親的歡心。只不過……他隱隱感到了這件事應該和舅舅有關。
原本按照獻上禮物的順序,應是大王子在前,二王子在後。可達娜王妃嬌笑道:「陛下,二王子剛剛和臣妾說前幾日興奮得都沒睡著,臣妾看這孩子是急著想在父親面前獻寶呢。不如陛下就先看看他的寶貝吧!」
經過剛才的一番打擊,國王對禮物什麼的已經沒有什麼興趣了,只是無精打采地揮了揮手,示意伊斯達將禮物呈上來。
他點了點頭:「父親的身體還是老樣子,都是一些舊疾。他有時也會說起您。」
國王依然處於盛怒之中,連寵妃的面子也不給,一下子就打開了她的手。達娜王妃甚是尷尬,也不便在此時多說什麼。
她一愣,有點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說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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