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可，他是本王的父親！

鄭成功的面孔上流露出一抹苦笑，他輕輕咳嗽著，可是大片大片的鮮血從嘴角湧出。

「快，快去喊大夫！」

在剛得到父親、叔叔等人已經逃出生天，平安逃出清虜之手的消息時，他也曾高興過，也曾心道著「媽祖保佑」，但是，在另一方面，他卻又不得不去面對另一個事實——父親降清的事實，是無論如何都無法迴避的，甚至可以說，父親是大明的罪人！若是沒有父親的降清，當年皇上又豈會身死？大明天下又豈會如此？

父親為什麼去奪熱蘭遮城？

什麼！

常言道「靠山吃山，靠海吃海」，對於沿海的人們來說，他們所能依靠的僅只是大海，而滿清佔領福建后，非但下令禁海，而且唯恐沿海百姓接濟鄭成功等抗清力量，下令拆毀所有雙桅以上海船，如此一來，這東南沿海自然是日益蕭條。而在福建光復之後，海禁作為滿清的劣政，自然被立即廢除，而且因為鄭成功一直以來都主張「通商裕國」，所以在其鼓勵下，福建數港同時開港通商，以至於不過短短數月間，這曾經死氣沉沉的沿海港口，便熱鬧了起來，每日都有商船進出各港，運來各地的貨物。

面對這樣兩難的選擇，鄭成功甚至想要選擇逃避，第一次，他動了這個念頭，他想要暫時逃避這個問題，但是能避得了一時，又豈能避得了一世。

殺，不行！

對於身處東南沿海的人們來說，如果說閩王鄭成功收復福建對於他們最大的好處是什麼，恐怕當數海禁再開。

她說的對啊，這天下未平啊！

「夫人，當年我第一次往南京讀書之時……就曾暗自立誓，此生絕不負明，後來，父親領鄭家，舉族降清，鄭家皆降……為夫不曾降，非是為夫愚蠢，不知當時滿清勢大，非欲以螳臂當車，而是為夫自信天地有正氣……這天命絕不在清……天命唯我大明，此和_圖_書生，但凡鄭某一息尚存……必力攬狂瀾……恢復大明，以告慰高皇、先帝在天之靈，若，若是現在身死，亦可告慰高皇、告慰先帝……」

當然，對於何斌來說，他的夢想並沒有止步于廈門提舉市舶，他已經從其它人的口中得知，閩王很有可能命他主持東南沿海諸港，提舉諸港市舶，以增加各港關稅。也正因如此，他才希望能夠在廈門成就一番事業，當然報答國姓爺只是其次，真正的目的是為了讓國姓爺相信，他何斌能夠勝任提舉諸港市舶一職，而且能夠為官府充實藩庫，過去，他從未想過有朝一日自己能夠當官，現在既然那烏紗帽已經戴在他的頭上，這樣光宗耀祖的事情，自然不能錯過。

儘管內心曾氣惱過父親的降清，但是，畢竟是本王的父親！

現在董夫人之所以會這麼說，是為了能夠讓鄭成功能夠再次振作起來，而不是消沉下去，她知道大王為何如此神傷，並不是因為未能恢復大明，而是因為父親的回來，讓他無法面對這個兩難的選擇。

現在怎麼辦！

或許對於前者，人們都不甚了解，但是，對於南安伯，他們並不陌生，畢竟，這廈門當年也是南安伯的老巢之一。

就在何斌為這個消息震驚不已的時候，熱蘭遮城被南安伯奪下的消息就已經從碼頭傳至城中，整個廈門城中，儘是一片熱議之聲。

這個念頭不過只是在鄭成功的腦海中一閃而過，他就立即否決了，他做不到，因為那是他的父親。

這日，一如往長一樣，就在何斌于船上徵收稅款時——現在他是廈門提舉市舶，掌發放船舶出海公檢、公憑，檢查出海船舶及管理所轄口岸船隻，征繳關銳等事宜。而他之所以能任這一官職，皆與其向鄭成功獻出鹿耳門海圖有很大的關係，當然，更重要的是，他擅長征繳船稅，在其任廈門提舉市舶不過兩個月，這www.hetubook.com.com廈門的關稅就增加了一倍有餘，偷稅漏稅之事大為減少。

熱蘭遮城！

若是忠，就必須殺父以謝天下，若是孝，就要于父親膝前盡孝，令父親能夠安度晚年！

你們這些人，難道非得逼得本王殺父，然後再自殺不成！

南安伯……

痛苦的閉著眼睛，鄭成功並沒有說話，第一次，他不知道怎麼辦，他不知道，接下來應該幹些什麼，更不知道，如何處理這件事，畢竟，他知道，大明是怎麼對待漢奸的。

鄭芝龍的身份委實太過特殊，他是鄭成功的父親！而鄭成功是大明擎柱之，作為他的父親，鄭芝龍當年降清降的也太過的利落，以至於其投降導致了隆武朝的崩潰，更是間接害死了隆武皇帝，過去，他身在虜手，這個責任自然不會有人追究，也無從追究，況且，更沒有任何人會提及此事，畢竟這件事對於國姓爺來說，等同於其逆鱗，但是現在，他回來了！

或許他可以支持朱明忠有關嚴懲漢奸的建議，或許，他可以一紙流放數萬漢奸家眷，一令斬殺數千漢奸，但那些人與他來說不過只是螻蟻，不過是不值一提的漢奸罷了。

「大王是世間偉男兒所立之誓絕不違背，但大王，現在神京未復，天下未平……大王，談何告慰高皇、告慰先帝？」

在酒樓之中，只聽茶博士在那裡說道著。

就在他疑惑著的時候，只聽那人說道。

也許是內心的鬱結，也許是因為無從選擇，或許是多年的積疾，讓鄭成功只覺得一陣頭暈目眩，然後一口血從他的口中吐了出來。

這些罪孽又豈是他這個閩王所能平息。如果換成其它人，恐怕他鄭成功早就領兵過去，將其擒于鞍前，然後質問他為何降清，然後再於先帝陵前將其斬首，以告慰先帝之靈。

「什麼！」

鄭成功低低地發出一聲輕不可聞的嘆息，如果可以的話，自己也不想死啊，和圖書真的一點都不想……可，可父親。

想到當初自己是如何苦勸他，他卻固執己見不聽勸說，最後還是攜鄭家全部精銳降清，最後更是為清虜背信棄義加以圈禁，鄭成功儘管惱怒，但內心卻仍然心痛父親的遭遇。

而對於原本正準備揮師過海入台灣，奪取熱蘭遮城的鄭成功來說，他整個人也都陷入前所未有的煩惱之中。

現在，他的父親就在熱蘭遮城！

現在父親回來了，按照鄭成功的本意，他自然希望能夠見到父親，然後把父親接回來，從此之後膝前盡孝，讓其頤養天年。

看著報關單上寫著的船型以及船的長寬，何斌的眉頭頓時一皺，盯著單上的名字，然後尋思道。

「船上的人說，現在熱蘭遮城已經被明軍拿了下來。」

一面是忠，一面是孝。

本王焉能不顧人倫，行以殺父之事？

「提舉，熱蘭遮城有船進港，船上的人帶來了一個消息。」

現在，對於他來說，什麼熱蘭遮城之類的，都已經不重要的，他可以不去在意什麼熱蘭遮城，不去考慮荷蘭人，但是卻不能不考慮他的父親。

可是，鄭芝龍不是其它人，是他的父親！

殺，父子相殘，有違人倫！縱有大義又能為何？

南安伯鄭芝龍回來了！

「……175兩，嗯，是什麼船……」

可這隻是鄭成功的想法，他甚至都不敢說，因為他知道，父親的罪孽委實太過深重了。畢竟，他是大明的罪人，是他間接害死了先帝。

「大王……」

又一次，鄭成功就這麼坐在椅上，他的眼睛盯著前方，神情越顯得的嚴肅，甚至就連忙那呼吸也變得有些壓抑。

天下未平……

對於一生信以忠義的鄭成功來說，他自然無法接受這樣的打擊，如此心情鬱結之下，才會吐血。而董夫人此時只想提醒他，他還沒有兌現對高皇、對天下的諾言。

進門的那人神情顯得有些古怪，在何斌還未出口詢問時，只聽那和圖書人說道。

「這趙國平肯定是收人好處了，這樣的船，就沒有這麼小的，一定要嚴查……」

「什麼時候的事情？國姓爺什麼時候出發的？」

驚叫一聲，何斌站起身，他驚訝的看著那人，又一次問道。

但他是本王的父親！

自古忠孝兩難全！

鄭成功暗自長嘆口氣，更是搖頭輕語道。

作為一個「老海關」，在熱蘭遮城當了十幾年的海關通譯，對於各種船的規格早就瞭然于胸，自然知道那些船是怎麼樣偷稅漏稅，當然也知道，海關的關員如何受賄，現在，有了夢想的他，自然不會接受別人妨礙他人提拔之路，就在他剛準備去港上查驗的時候，那邊突然有人報告道。

一時間，面對這樣的矛盾，鄭成功根本就不知處置。

可，如果他不大義滅親，天下人又如何看我？

「南安伯何許人也？」

怎麼辦？

不殺，大義何在！朝廷法度何在！

又一次，鄭成功想到了父親，他想到了少年時第一次見到父親時膽怯，想到了父親的教導，想到了父親身陷虜手時的焦切，同樣也想到了父親的深重的罪孽……

何斌之所以會這麼驚訝，是因為他不曾想到國姓爺居然會把他丟在這裏，自己去打了熱蘭遮城，這，怎麼會呢？難道國姓爺就不需要他引船入鹿耳門嗎？

茶樓里茶博士的話是一副欲說不敢說的模樣，畢竟，誰都知道，這南安伯鄭芝龍除了一個南安伯的身份之外，他還是國姓爺、是閩王的父親。

可心痛總歸是心痛，那時候遠在福建的他，根本無力救援父親，只能眼睜睜的看著父親陷入清虜的之手。

「大王……」

如果他大義滅親的話，那天下人如何看他？

南安伯！

可是，兩者，他都做不到！

「回提舉，那船上的人說，說，不，不是國姓爺奪的城，是，是南安伯！」

鄭成功怔怔地看著夫人的容顏，見她說得緩慢而堅定，那一雙眼睛，也變得堅硬而wｗw•hｅｔｕｂｏｏｋ.cｏm.coｍ冷酷，她的眼中含著淚，那語氣卻是不容置疑的。

人總是要有一些夢想，對於現在的何斌而言，他的夢想已經不再是拿下熱蘭遮城，去報復那些紅毛夷的「忘恩負義」，現在，他的夢想就是戴上這烏紗，一步步的成為達官顯貴，只有如此，才能光宗耀祖，才能讓他不敢小瞧。

「漢奸人人得而誅之！」

過去南安伯身陷清虜之手，自然不會有什麼人提到他。更不會有人提他當年如何降清，如何讓隆武朝毀於一旦，但是現在，南安伯回來了。所有刻意迴避的問題，都擺到了世人的眼前。

父子相殘，天理難容啊！

滿目淚水的董夫人定定地看著鄭成功已經越發慘白的容顏，一字一頓地道：

「想來一定是如此了！」

「不用，不用，切勿驚動他人……」

不殺，如何能讓天下信服！

董夫人接連用衣袖替他擦拭，可是衣袖已經染滿了鮮血，但是鄭成功卻依然吐血不止。他抬起頭，目光從董夫人的身上落到遠處。身體的虛弱讓他的神思已經漸漸模糊，就連忙語氣也變得越來越虛弱。

南安伯把熱蘭遮城奪了下來！

「早知如何，又何必當初呢？」

儘管尚不知道原因，但是鄭成功知道，父親一定是無顏回大陸。

「夫人……」

「南安伯為我大明隆武皇帝所封，可這南安伯卻于隆武二年棄險降清，得虧我大明自有忠臣在，國姓爺高義義不附逆，如此一番十余年苦戰，大明天下方才有今日……」

朝廷欲嚴懲漢奸，以鄭芝龍之罪，焉能不殺之以謝天下！

不殺，亦不行！

恰在這裏，穿著一身宮裝的董夫人走了進來的，看到鄭成功吐血的模樣，立即急聲喊道。

海禁再開！

難道，真的要大義滅親，以告天下嗎？

此時，熱蘭遮城已經為南安伯收復的消息，反倒沒有人注意了，所有人都在等待著、觀望著，他們在看著鄭成功，看著他，等待著他的決定。

現在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