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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當家」仍舊帶著一絲懷疑。

李曲發誓道：「絕不告官，告官天打五雷轟。」

沈溪昨夜漆黑看不清楚，今天再一看，這哪裡是個土匪窩，簡直是丐幫分舵啊！那些青壯一個個身上穿得破破爛爛，手上拿著的根本就不是兵器，而是什麼鋤頭、鏟子，腳上沒一個穿布鞋和靴子的，清一色都是草鞋，大多數人都露著腳指頭。

到了明朝中葉，一床棉被的價格需要三四百文，但一般人家還是能買得起的，畢竟棉被這東西，一用就可以用十幾年甚至幾十年，只需久不久彈一下即可。

心裏不信，嘴上卻要深信不疑，沈溪道：「並無冒犯，一點兒盤纏，當作見面禮便是。只是我與伯父，還有幾位僕人想早些離開，進城趕考兩三月時間，家人正盼著歸去。」

就在女子越想越氣，大有揮拳暴揍沈溪一頓解氣時，「大當家」從門口進來：「不得對客人無禮。沈公子，事情老朽已經交待好了，今日可以提前動身。」

這顯然不是一群閉目塞聽的搶匪，更好像是一支隱藏在深山裡的軍隊，居然對外面的消息打探得一清二楚，知道汀州商會不說，還知道方貫平倭，並預測方貫要高陞，臨卸任前準備弄點兒大陣仗出來。

「哦！？」

「既然大當家願意同往，那自然再好不過……不知何時出發？」沈溪掛著勉強的笑容問道。

沈溪道：「我們兩家人沒有血緣關係，商會會長寡居，本姓孫，夫家姓陸，是為陸孫氏。在下姓沈，母親在陸夫人手下幫忙做事，兩家人關係緊密。平日里，在下稱呼陸夫人一聲姨。」

「大當家」帶著女兒出遠門，「少當家」在「三當家」輔佐下，臨時接管寨子大權，顯得有些趾高氣揚。

沈溪繼續閉著眼，耷拉著腦袋。

沈明https://www.hetubook.com.com文討了個老大沒趣，嘴裏嘟囔幾句，無可奈何地回到卧房一角，抓起稻草蓋在身上，蜷成一團睡覺。

「大當家」點頭道：「沈公子出來日子久了，理應回鄉……不妨由老朽親自送你回去如何？」

也就是說，方貫在福建大動刀兵，其覬覦的官職，很有可能是前軍都督府的左右都督。

「總要準備一日，待老朽將山裡的事情交待好，後天一清早，親自帶人送幾位回汀州府！」

沈溪心想：「你們落草為寇十幾年，到今年正好過不下去，於是沿途搶劫，適逢遇上我？這種鬼話誰信？」

是請上山的？明明是把我們綁來的好吧？

而另一邊，四十多歲的「大當家」坐在正堂的椅子上，除了有剛才的「三當家」作陪，旁邊還站著幾個年齡不等的漢子，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他身上。這些人均衣衫破舊，沒一個看上去有土匪的暴發戶氣質。

沈溪把桐油燈吹滅，抱起被子走到自己睡的木板上，先躺下來，被子往身上一搭，直接頭朝里，閉上眼睛，根本就不看沈明文。

沈溪、沈明文與李曲三人從房裡出來，外面天剛蒙蒙亮，沈溪昨夜根本無暇打量這山寨的布局，現在一看，窪地里零星分佈有三十多棟木樓以及兩三座石頭房子，還有條小路通往密林深處，林子里應該還有些屋舍。

「大當家」笑道：「沈公子倒是客氣，這次是犬子無禮，把幾位給請上山來……」

沈溪沉默了一會兒，才問道：「這與我等有何關係？」

「大當家」微微點頭：「十二歲就能中生員，自我大明太祖開國以來，福建省內算得上是第一人。沈公子，你毋須這般與我等劃清界限，抬頭說話便是。」

沈溪心中暗罵和*圖*書，這是赤果果的威脅啊，這種情況我能說不行嗎？你們一群山賊，現在不去向朝廷投誠，接受招安，反而要到商會來打下手，誰敢信任你們？別是另有圖謀吧……要不就是準備把我們綁回汀州府，跟惠娘討要贖金！

沈溪心道：「大姐，你們山寨的條件是不好，可等把我們送回去收了贖金，想買多少床被子都行啊。」

沈溪從出生開始就吃野菜，只是許久不吃了，突然碰到有些不太習慣，但連喝幾口也就適應了，依然是熟悉的寡淡味道，跟當初的感覺一樣，要是能在這野菜粥里加點兒鹽巴就好了。

沈溪心想，難怪那些年輕人不想跟「大當家」混日子，這山賊當得比乞丐還要凄慘，這放誰身上受得了？

昨夜一起出去搶劫的男丁約有四五十人，以二比一的比率計算，寨子里男丁大約百人左右，加上老人和婦孺，應該有兩三百丁口，規模其實不算小了。

「……錯有錯著，我等本是汀州府上杭縣人，十幾年前嶺南之地遭災，我等不得已才搬到這山林中來，平日不過是務農與狩獵為生，只是今年世道不怎麼好，實在撐不下去了，不得已才對爾等有所冒犯。」

賊人都不想露出真容，一旦瞧清楚這些人的模樣，就別想下山了。

「明人不說暗話，沈公子，是這樣的。」

那身材高挑的女子走進來，見沈溪正拿著被子在那兒端詳，腮幫子鼓得緊緊的：「不許把被子弄髒！」

……

「還是不要了吧！？」沈溪搖頭苦笑，這是覺得他回答得不夠誠實，然後出言威脅？

至於卧房的床鋪，只是簡單用木板拼起來，甚至不如沈溪在貢院號舍里的睡眠條件。

沈溪點了點頭。

「這幾年倭寇在沿海一代橫行，福建都司幾次派兵平倭，想來戰事已到關鍵https://www.hetubook.com.com時刻，等倭寇一除，方指揮使難免會調兵，將這遠近的山寨一舉蕩平。」

五軍都督府和兵部都聽命于皇帝，五軍都督府調有統兵權而無調兵權，兵部擁有調兵權而無統兵權，五軍都督府和兵部相互節制，互不統屬。

早餐吃的是野菜熬煮的稀粥，味道很古怪，有些難以下咽。「大當家」笑道：「幾位別嫌棄，我們山上日子不好過，只能吃這些。」

當然，銀票、銀兩和銅板倒還能如數，可衣服和鞋子有的已經穿在人身上了，要回來的意義已然不大。

吃過早飯，一行人下山，「大當家」為表示誠意，把昨天搶劫來的東西如數歸還。

高挑女子抱著被子跟在後面，顯得極為不忿。

站在沈溪面前那女子用渾厚的聲音道：「讓你抬起頭說話，聽到沒有？」

「都說了讓你好好蓋，你怎弄到地上去了？」女子氣呼呼地看著沈溪，握緊了拳頭，隨時都可能打人。

「看什麼看！下山！」山寨門口，「少當家」對沈溪幾人喝斥道。

沈溪稍微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女子這麼緊張，難道這床被子是她的？

雖然不管怎麼看，民房跟柴房的條件差不多，被子破舊，裏面不是彈好的棉花，而是粗製的麻絮。

「七郎，你為人孝順，把這床被子給大伯蓋，如何？」沈明文嬉皮笑臉地走過來對沈溪道。

「大當家」見沈溪一臉迴避之色，大概明白是怎麼回事了，笑道：「老朽聽聞，汀州商會會長，乃是一位夫人……不知小秀才公與這位夫人怎麼稱呼？」

「嗯！？」

沈溪心裏直叫冤枉，這睡的根本就不是床，而是拼接的木板，他半夜自己還滾下床一次呢，被子想乾乾淨淨的確實有些困難。

……

都指揮使已經是一省最高軍事長官，方貫和_圖_書再繼續陞官的話，就只有五軍都督府的都督同知甚至是左右都督，前者是從一品的大員，後者更是正一品的朝官。

在這其中，前軍都督府領在京留守前衛、龍驤衛、豹韜衛，在外湖廣都司、福建都司、福建行都司、江西都司、廣東都司、湖廣行都司、興都留守司、直隸九江衛，有南京前軍都督府所屬各衛。

沈溪可不想認清這些賊首的模樣。

沈溪想了想，方貫明年就要卸任福建都指揮使的職務，今年不是應該求平穩過渡嗎？若福建都司真要弄出什麼大動靜，只能解釋為，方貫不是卸任，而是要繼續高陞。

她上身穿著件圓領半袖的比甲，裏面是黑色打著補丁的長袖裡襯，與一般女子著裙不同，這女子下身是條緊身的粗布衫褲，腳下踩著一雙四處漏風的草鞋，一根根腳趾頭俏皮地露在外面。

被擄上山的一共十個人，安排在三間房裡，這山上的木屋外面，別說是圍牆了，連柵欄都沒有，也就談不上有院子。

這下沈溪沒轍了，只能抬起頭，首先入眼的是一個高挑的女子……這女子約莫十六七歲，但身高約有一米八，手和腿沒有想象的那麼粗壯，倒是非常勻稱，有著一張漂亮的鵝蛋臉，頭髮略微有些凌亂，眼睛很大，鼻樑高挺，模樣俊俏，只是眸子無神，看上去略顯憨厚。

棉花大約在南北朝時期便傳入中國，但多當作觀賞植物，元初棉花種植得到廣泛發展，元世祖在江南各地設置「木棉提舉司」，專門督課棉植，徵收棉布。

沈溪拱拱手道：「諸位當家的有禮。」

沈溪道：「年方十二。」

「大當家」道：「眼看窮途末路，老朽只能另圖出路，聽聞汀州商會擴張迅速，正在四處招攬人手，所以……沈公子應該明白老朽之意吧？」

第二天天沒亮，房間的木門和*圖*書被人一腳踹開，那女子緊張兮兮地一把將沈溪身上蓋著的被子掀起來，攬在懷裡仔細打量一番，顯得非常心疼。

沈溪心說能走還是早點兒走為妙，在這山裡再住上幾天，就快跟野人差不多了。

只見這寨子里許多人，面相看起來還很年輕，但頭上已經是白頭斑斑，可見這山裡難以接觸到鹽的日子是多麼難熬。

沈溪道：「這等事在下可做不了主。」

「大當家」冷笑一下：「不告官？」

剛下山，李曲就下跪磕頭：「大當家，我家中尚有妻兒老小，不能遠行汀州，求您大發慈悲。」

沈溪、沈明文和李曲住一間房，除了沈溪的被子看上去算是人蓋的，另外兩人只有編織好的稻草禦寒。

以沈溪的表現來看，對他們防備很深，可突然間卻把兩家人的關係這麼坦誠地說出來，難免讓人老成精的「大當家」懷疑沈溪此話的真偽。過了一會兒，方才問道：「沈公子如今是何歲數？」

「大當家」神色帶著幾分嚴峻，眼睛潮|紅：「先前幾年風調雨順，我們自己種點兒莊稼，平日再打打獵，日子過得尚可。可惜頭兩年大水之後，這周邊蟲災不斷，土地欠收，跟著地方官府下令嚴查流民，沒有戶籍隨時都有可能被抓起來，咱們打到獵物到鎮上換米糧和鹽巴都很困難……」

「大當家」正色道：「所以老朽準備親自往汀州府一趟，想與商會的陸夫人開誠布公商議一番，讓我等掛靠商會名下，謀個生計。」

一看這狀況，沈溪就知道山寨的光景不怎麼好。

「那些巡檢司的人專門盯著咱們，一旦碰上便群起而攻之，若運氣不好的話，很可能丟了性命，人頭還被他們拿回去請賞……」

沈溪不知這「大當家」到底是幾個意思，但好在有一點，他們暫時恢復了賓客的身份，從柴房搬到了普通的民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