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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祥晉見張文冕態度不善，知道事情瞞不住，於是道：「大人之前出去見沈尚書，呈奏地方之事，一起寫了奏疏。」

沈溪心想：「這番做派倒顯得你楊武是個清廉的官員。但若正的清廉，你這官位又是怎麼得來的？」

楊武跟著點頭，仔細一想，這件事確實沒什麼好懷疑的，一切都按照規矩來，總不可能自己跟自己找麻煩，說地方上烽煙四起，民不聊生吧？那三年小考、九年大考怎麼辦？

沈溪已明確表示，暫時不會拿奏疏做文章，如此一來，他這番舉動更好像是在警告楊武，警告劉瑾。

這次是楊武作答，他也覺得沒有隱藏的必要，眼前這個人雖代表劉瑾，但畢竟無官無品，自己根本就不用怕對方，而且身為巡撫，見一次上司也沒什麼大不了的，於是故作鎮定地解釋道，「又非大事，故未曾回來跟張先生商議，而且……當著沈尚書的面，有些事還是得適當避諱才可。」

楊武趕緊道：「沈尚書見諒，在下跟下面的總兵官、副總兵、參將和守備不熟，具體事情你得問宣府總兵白玉……唉，去年宣府大戰的創傷尚未平復，一切都很混亂，沈尚書不妨去大同鎮視察一番……」

楊武請沈溪到清遠樓飲宴，親自點好菜品和酒水。

雲柳很高興，沈溪這麼做的結果，不但將了劉瑾一軍，而且很可能會導致閹黨內部離心離德，楊武做錯事必然會被劉瑾斥責，到時候就可以對此做文章了。

但奈何沈溪這邊獲得京城消息的渠道遠比劉瑾的情報網路通暢，以至於沈溪先一步得到風聲。

文祥晉搖頭表示沒有后，楊武道：「去年韃靼人退走後，地方上太平無事，並無民亂。」

楊武笑道：「豈敢勞煩沈尚書親隨？來人啊，陪這位將軍一起去驛站。」

楊武拍著胸脯道：「每月都會有，此乃地方定規，在下這幾日就準備寫民生方面的奏疏……沈尚書是否要跟在下商議一番，以防出現偏差？」

……

沈溪道：「總督府衙門設在宣府鎮，本官沒太多閑暇出來走動，卻不知近來地方是否太平，民亂頻乃？」

雲柳臉色拘謹，揣測沈溪這麼做的目的。

文祥晉不想楊武跟沈溪有太多接觸，避免露出馬腳，最好是儘快把沈溪打發，分道揚鑣各自回府，所以點ｍ.hｅｔｕｂoｏｋ.ｃｏｍ•ｃｏｍ頭表示認可。

劉瑾在皇帝面前公然污衊陷害沈溪之事尚未傳來，楊武懵然無知，以他的智慧，根本想不到劉瑾居然會撒下彌天大慌，更想不到事情會被沈溪提前知曉。

文祥晉卻拿不出更好的主意，只是在那兒不斷點頭。

楊武露出為難之色，道：「在下未帶筆墨，不如等回府後再行整理，呈文送總督府批閱，然後發函如何？」

「是。」

雲柳問道：「那大人，這邊的事情……」

楊武親自為沈溪斟上米酒，道：「沈尚書找在下前來，不知有何事？」

二人把宣府周邊情況詳細列明，隨即整理出來，用行文寫好，各自用了隨身印鑒，奏疏就算完成。

酒肆內無其他客人，宣府畢竟不是京師或者江南繁華之地，多為一貧如洗的軍戶，自耕農少之又少，加上朝廷禁止跟草原做生意，張家口外的互市已取締多年，商旅稀少，如此一來市面更顯蕭條。

……

「以在下看來，還是不必興師動眾返回巡撫衙門吧？此地撰寫是顯得倉促了些，但既然是沈尚書您急著向朝廷呈奏地方事，在下豈敢耽擱？這就讓人準備好筆墨……」

桌子中間一口砂鍋，裏面盛著飄著蔥花的羊肉湯，圍繞砂鍋一圈的菜碟中分別盛放羊肉片、豆腐、蘑菇、木耳等配菜，每人面前有一個混有芝麻醬、腐乳和韭菜花的蘸醬。

沈溪笑眯眯地打量楊武，狀極輕鬆。

楊武帶著文祥晉回到衙門大堂，本以為這件事就此了結，但卻未料張文冕早已等候在那兒。

「嗯！？」

這樣一來，宣大總督和宣府巡撫事實上都管著宣府總兵，二者職權重疊，要是分別上疏或有抵觸之處，若一方奏事而另一方未提及，朝廷可能因此下文徹查。

除了羊肉湯鍋外，還有烤羊肉、鹵豬耳、炒肝、熏肉等當地菜式，看起來很普通，甚至連酒水也只是本地土法釀製的米酒。

從這點上，沈溪判斷楊武不關心地方軍政，就算不是昏官，也是庸官，明顯的佔著茅坑不拉屎。

土木堡之變后，文官集團勢力的擴充和軍人集團地位的下降，使得宣府巡撫權責慢慢凌駕于宣府總兵之上，到弘治年間更是設總督宣府大同山西等處軍務兼理糧餉之職，也就是宣大總督，文官和圖書徹底壓倒武將掌控邊鎮。

張文冕想了下，一時間猜不出沈溪這麼做有何好處，他素來自負，覺得自己想不通的事情，別人也想不到，也就隨手放下。

楊武回到巡撫衙門，終於鬆了口氣。

張文冕惱火地道：「楊大人就不怕被姓沈的小子利用？他寫這奏疏，有何目的？」

楊武沒有貿然答應下來，生怕沈溪有什麼陰謀詭計，特意看了幕僚文祥晉一眼。

楊武看了文祥晉一眼，想讓幕僚幫忙編瞎話矇混過關。

「是，大人。」雲柳行禮道。

「至於黃淮之地的民亂……也有可能傳到陛下耳中。現在最著緊的，是要趁劉瑾打壓三邊和宣大之地藩王、勛貴，火上澆油，讓地方藩王、勛貴對其恨之入骨。」

沈溪露出一副不耐煩的樣子：「若楊撫台覺得這麼做顯得太過倉促，那不如暫緩吃喝，先到巡撫衙門做完正事再說……本官登門造訪，卻在酒樓這等品流複雜之地寫奏疏，始終不太正規。」

馬九不知沈溪的目的，公事公辦把奏疏拿到手上。

「此事我們只需冷眼旁觀便是，你回京城的目的不在於扳倒劉瑾，必要時甚至不妨出手幫上一把，讓劉瑾進一步大權獨攬……俗語云：欲使其亡，必使其狂，這才是我希望看到的結果。」

「不必！」

楊武道：「跟他說有何用？本官乃下級，哪裡有當面跟上司伸手要錢的道理？」

雲柳雖然不太情願離開宣府，遠離沈溪，但這始終是沈溪吩咐下來的差事，她沒有理由拒絕。

張文冕自然聽說沈溪到來的事情，陰測測地笑著說道：「楊大人可真是貴人，何事如此繁忙，居然入夜後才回府？」

楊武這下越發為難，覺得沈溪的要求太過奇怪，其中或許有什麼陰謀，於是再次求助文祥晉。

「大人，如此一來，只要把楊武的上疏呈奏陛下，那劉瑾的謊言就不攻自破了！」

……

「下不為例！」

張文冕用教訓的口吻道，「且……下次姓沈的再來拜訪，最好提前知會一聲，也好讓在下有所準備……公公吩咐的事情，如今尚沒有著落，楊大人可莫說要袖手不理！」

宣府鎮于洪武年間剛成立的時候，只設總兵官一職，下轄副總兵、游擊、都司、備御等武官，後來宣德年間朝廷設巡撫宣府贊理軍ｍ•ｈeｔuｂｏok.coｍ.ｃｏｍ務都御史，也就是宣府巡撫，主要負責管理軍鎮政務。

沈溪看到楊武神色驚惶，惴惴不安，顯然眼前這位不想牽扯進文官集團跟閹黨間的鬥爭中，對於劉瑾派張文冕到宣府來更是束手無策，生怕張文冕的不軌之舉讓他的官位和前途受損。

文祥晉陪著小心說道：「地方上太平無事，沈尚書又沒說要借民亂跟朝廷索要錢糧，有何可擔心的？對了大人，您為何之前沒跟他提一句，請他幫忙籌措錢糧，為陛下建行宮呢？劉公公這事兒可催得很緊哪。」

文祥晉得意洋洋：「地方上一切太平，總督府和巡撫衙門呈奏的都是些雞毛蒜皮的小事，難道我家大人就不會想到他有陰謀？閣下儘管放心，因為呈奏沒有涉及任何緊要的事情，所以完全不用擔心。」

雲柳離開前，沈溪若有所思道：「劉瑾突然說宣府鬧出民亂，算是給他自己挖了個坑，看他怎麼自圓其說了……下一步京城可能會到處傳揚九邊重鎮之首的宣府竟然發生叛亂，距離京城也就幾百里，想必會人心惶惶。」

劉瑾拿楊武的奏疏跟朱厚照說事，以為事後知會邊塞一聲便可。

「就算送到京城，你以為可以送到陛下跟前？退一步講，哪怕陛下知曉了，他會懲罰劉瑾嗎？屆時劉瑾大可將責任推到楊武身上，置身事外，不傷他一根毫毛……我不過是為自己找個護身符罷了。」

楊武顯得很篤定：「絕無此事。宣府乃邊鎮，各城塞、堡壘以及驛站均駐紮兵馬，尋常亂民焉敢前來侵犯？再說了，這種事若發生，在下身為宣府巡撫豈會不知？下面的人絕對不敢隱瞞！」

此時的宣府城街巷狹窄，道路多為泥土路，長年累月戰事下來，早就不堪重負，到處都是坑窪。正德朝由於劉瑾掌權，朝廷沒有劃撥一分一毫修繕城內公共設施，沈溪坐在窗口向外望去，成片的殘垣斷壁讓人觸目驚心。

但云柳覺得這樣有打草驚蛇之嫌。

雲柳驚訝地問道：「難道大人不準備將奏疏呈奏陛下？」

沈溪一擺手，從懷中拿出幾張專門用於奏疏的空白紙張，「本官到宣府後，未及跟朝廷呈奏邊事，為避免朝中御史言官彈劾尸位素餐，故登門與楊督撫商議，免得呈文出問題。既然早晚都要做，不如就在這裏撰寫，完hetubook.com.com成後快馬送至京師如何？」

雲柳道：「大人是希望地方藩王、勛貴造反？」

楊武忌憚家裡藏著的張文冕等人，暗自叫苦，而他帶來的謀士文祥晉也獃滯在那裡顯然無法應付眼前這一幕，只能認慫。

楊武生怕沈溪玩什麼花樣，不想讓沈溪把奏疏拿回總督府，好在沈溪很識趣，隨手交給隨從馬九：「送去驛站，快馬送至京城。」

所以楊武認定沈溪是為此而來時，精神明顯放鬆……只要沈溪不是過問他包庇窩藏劉瑾派來人員，便可高枕無憂。

沈溪皺眉：「地方上安穩，涉及來年朝廷對草原用兵事宜，事關國策，既然楊督撫信誓旦旦說地方安穩，最近可有向朝廷呈奏？」

楊武本就心虛，見到此人，越發膽怯，忍不住一個激靈。

沈溪不動聲色間便擺了楊武一道。

楊武惴惴不安，慚愧地低下頭，不敢正視沈溪，他這番扭捏之舉竟跟沈溪以往見識過的那些老練油滑的地方官迥異，讓沈溪生出難道我看錯了的想法。

沈溪卻搖頭：「這件事可沒那麼容易……你想想啊，就算劉瑾在陛下面前攻擊我，也不可能得逞，因為陛下要仰仗我平定草原，怎會隨便將我的官職剝奪？地方民亂之責，絕無可能是一人造成，陛下這點腦子還是有的。」

張文冕聞言不由皺眉，雖然他不知道京城那邊發生了什麼，但他生性多疑，感覺可能是沈溪有什麼陰謀，厲聲喝問：「楊大人寫了？」

「真是個瘟神，早就聽說姓沈的不好惹，走到哪兒，麻煩就跟到哪兒……此人非常陰險狡詐，他此番來找本官，有何目的？」

說完，沈溪站起身來，就想下樓前往巡撫衙門。

沈溪點頭，沒跟楊武客氣，更不以為對方會在這種場合陰謀陷害，於是賓主盡歡，飽餐痛飲一頓，直到一個時辰后才各自打道回府。

沈溪不想再惺惺作態，始終是上下級的關係，自己沒必要示弱，於是正色道：「本官到地方有些時日了，未及跟軍中將領見面，現在終於得閑，你看是否……」

當沈溪回到總督府後，雲柳已派人把驛站內的奏疏換了出來，雲柳手下這批精銳接受過專門訓練，要在宣府做這點事並不難。

沈溪臉色凝重，問道：「那為何本官聽說，地方亂民尋釁滋事，攻城略地，宣府之地竟是兵荒馬亂，甚和-圖-書至要動用軍隊前去平息？」

楊武不疑有詐，只是一味想把沈溪給打發了，所以趕緊讓酒樓準備筆墨，然後跟沈溪商議奏疏內容。

「你負責的事情，我會暫時交給熙兒來做，她怎麼說也是你的姐妹，離開前你多提點她一下，她留在我身邊，我也能教她一些做事的方法和訣竅……只是這次你回去，可能要辛苦些日子了。」沈溪關切地道。

沈溪道：「明日你就趕回京城，此去可能要耽擱一兩個月，順道將京城內情報系統再次完善……我離開京城后，劉瑾為確保他的權勢，可能會做許多禍國殃民的事情，甚至會像這回一樣頻頻在陛下面前污衊我……沒有你在京城坐鎮，統籌大局，我不太放心。」

「啊？」

說完，張文冕拂袖而去。

沈溪微笑著點頭：「本官確有跟楊督撫商議奏疏的打算……你看，是否就此一起寫了呈送京城？」

「是。」

楊武說他經常到這裏吃飯，沈溪觀察一番的確如此，酒樓上下都認識楊武，他喜歡吃什麼廚房那邊都有數，很快菜肴便送上。

沈溪打量雲柳，道：「具體的事情無法詳細說明，總之藩王和勛貴也不是什麼好東西，他們盤踞地方多年，依靠巧取豪奪和放高利貸大肆兼并土地，致民不聊生，正好可以借劉瑾之手清理一下。」

楊武吩咐文祥晉跟馬九一起前往，再派人尾隨「護送」，防止路上奏疏被調包，等安排妥當后，楊武才回過頭來，笑著說道，「沈尚書，事情辦妥，現在到了享受美食的時候。在下生平沒什麼愛好，就好口腹之慾，稍後不醉不歸，請！」

楊武在酒樓時循規蹈矩，唯恐觸怒沈溪，回來便擺起官威，對文祥晉惡言相向。

文祥晉聽到后難以理解，難道不都是下級跟上級請示撥款？難道非要上級跟下級伸手索賄才算正常？

「這……」

楊武一怔，他看了旁邊侍立的文祥晉一眼，似乎想確認是不是有這回事。

沈溪說到這裏沉思了一會兒，才又接著吩咐，「雲柳，可能需要你回一趟京城，將奏疏交給謝閣老……我會給謝閣老寫一封信，提醒他怎麼處置才能達到最佳效果。」

……

文祥晉雖是謀士，但平時只負責處理一些文書檔案，順帶幫楊武解決一些私人麻煩，涉及朝廷高層的勾心鬥角，他經驗全無，不知該如何應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