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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擰子見到張苑有些意外，這段時間張苑面聖比誰都積極，讓小擰子覺得自己正在把手頭權力拱手相讓。

「陛下……」

謝遷帶著惶恐不安的心情進入乾清宮，往四下看了看，除了皇帝坐在案桌后外，只有小擰子侍立御座旁，不見沈皇后的身影。

謝遷沒料到深居皇宮平時不問朝事的朱厚照，此時如此「睿智」，居然把戶部府庫的賬冊都找來了。

朱厚照這邊對謝遷沒轍，謝遷也無法規勸說皇帝，二人只能互相想辦法消磨對方銳氣。

小擰子卻見怪不怪，道：「陛下平時聽皇後娘娘的地方多著呢……咱家沒時間跟張公公你瞎扯淡，陛下交待的差事得趕緊前去復命，就此別過！」

謝遷心裏有些不安，但作為臣子只能低著頭。

張苑生怕旁人不知沈亦兒干政，故意在謝遷面前強調這件事是新皇后的主意。

朱厚照聽到這話后不由覺得謝遷有幾分通情達理。

現在朱厚照提出南下，仍舊要帶張苑同行，卻讓他留在京城處理所有事務，等於說謝遷變相成為監國，如此一來謝遷基本不用再受司禮監和皇帝牽制，謝遷處理起朝事也會更加得心應手。

朱厚照一擺手：「這個可不行。朕已準備好南巡之事，取消的話太過突然，也會讓人覺得朕言而無信，定好的事豈能說取消就取消？不過朕可以答應謝閣老，南下途中絕對不會有任何鋪張浪費和擾民的情況出現，至於銀子用度，戶部可以找專人陪同南下，監督這批銀子的使用情況。」

便在此時，只聽「砰」一聲悶響，卻是屏風后丟出只鳳頭女屐來。朱厚照一怔，隨即坐回椅子上。

本來謝遷稍微安定的心思，突然焦躁起來，「見了陛下，我能說什麼？難道跟陛下進諫說南巡勞民傷財？陛下能聽得進去？」

朱厚照語氣顯得有幾分不善：「正面回答問題吧。」

「謝閣老，這可是陛下傳您來的，不是咱家。」張苑彷彿先打預防針一般，把這次事情的原委跟謝遷說清楚，「皇後娘娘聽說謝閣老您一口回絕陛下調撥銀兩的御旨，便對陛下提出建議，要跟你當面理論。」

所以朱厚照不知道這一招對謝遷的衝擊是有多大，朱厚照自己也帶著幾分不解：「謝閣老這是怎麼了？他不想借就明說，連話都不說，這是準備對朕無聲抗議？」

張苑很清楚，現在小擰子晚上基本不會留在乾清宮伴駕，很多時候可以自行出宮或者是留在值班房過夜。

朱厚照一時沒反應過來，這怎麼回事，你不同意給銀子，我說要跟你借，你不用我借了，要直接給我？

若非沈亦兒在旁，他才沒耐心跟大臣借錢，當然朱厚照會覺得借錢是「餿主意」，哪裡有皇帝跟臣子借錢的？

面對皇帝如此蠻橫的態度，謝遷感到很無語。

即便這次朱厚照和_圖_書聽了沈亦兒的，要對謝遷有耐心，但是他著急蠻橫起來，什麼道理都不記得，只知道用自己皇帝的身份去壓謝遷。

或許是太過氣憤，朱厚照從御座上站起來，惡狠狠地瞪著謝遷，就差衝下去掐架了。

「嗯？」

謝遷冷聲道：「無論何時，老夫的意見都是如此，陛下南巡本就是勞民傷財，會給大明江山社稷帶來不安定因素，老夫絕對不同意陛下南巡。」

謝遷思來想去，覺得自己沒有任何理由拒絕。

張苑笑道：「咱家馬上就要派人去傳謝閣老入宮，事情是否有，你接下來便會看到。你是不知道，皇後娘娘可是能耐得緊，在陛下面前……直言不諱，從今往後陛下可能連朝事都要聽從於皇后，到時候你跟咱家……」

本來對跟沈溪鬧翻還有些許懊惱，但轉眼謝遷便找到正義的基點，把沈溪歸在「走歪路」的年輕人上。

謝遷聽到一聲怪響，不由側頭瞥了一眼，發現不遠處那隻鳳頭鞋時，臉色一變，心裏開始琢磨開來：「莫非真是沈家小女在裏面？」

「現在沈尚書在江南準備跟倭寇作戰，可惜手頭經費不足，難道朕就眼睜睜看著他在江南徒勞無功？朕作為皇帝，又是朕親自委派他去平靖海疆，若不做點事情，那朕枉為人君。此事便如此定了，不得再議！」

不過現在朱厚照來耍渾這套，謝遷就有點招架不了。

朱厚照顯得有幾分不耐煩，拿起桌上的賬本一摔，瞪著謝遷道：「這是今年戶部府庫存銀情況，足足有一千六百多萬兩銀子……若是沒人跟朕說，朕都不知原來朝廷如此富裕。」

入宮在即，來不及找人商議，謝遷只能邊走邊想。

謝遷心想：「陛下若跑去跟士紳借錢，朝野知道因為我僭越阻礙戶部調撥銀子而拖欠沈之厚軍費，讓陛下非要到向外借錢的地步，臣僚會怎麼想？他們會覺得陛下胡鬧，還是覺得我這個首輔大臣一門心思跟陛下作對？」

朱厚照一下子沒了脾氣，等他再次從御座上站起來時，神色變得異常平靜。他走下御階，看樣子是想到近前跟謝遷理論。

朱厚照也有些氣惱：「謝閣老，若是你肯痛快答應調撥銀子的話，朕何至於如此？現在誰都知道戶部有錢，而朕現在南巡還有沈尚書出兵平息倭寇都需要銀子，沈尚書那邊甚至還要造大海船，這沒銀子能打贏這場仗嗎？」

張苑的臉色突然變得陰冷下來，想恐嚇小擰子跟他站在一線。

皇帝一上來問話就很直接，讓謝遷稍微有些不適應，稍微遲疑之後才道：「老臣對於戶部之事不太了解。」

……

「朕難道是用來揮霍無度的嗎？這些都是必要的開支，朕現在跟你商量，若是你不同意的話，朕就開朝議商量，若是朝議也不同意的話，朕就去跟京師的士www.hetubook.com.com紳借，以朕的名譽作為擔保，就不信他們不借！」

朱厚照嘴上這麼說，心裏卻在琢磨：「什麼是必要開支？朕給人打賞個幾百兩銀子算不算？」

……

張苑笑道：「謝閣老這是氣惱咱家將此事告知陛下……不過沒辦法，咱家被催得緊，事情辦不成只能跟陛下如實彙報，若謝閣老同意此事，何至於此？謝閣老反對的話莫要對咱家講，只管去跟陛下提出來，或許陛下對謝閣老的意見會贊同，取消南下的計劃呢？」

目送小擰子進入乾清宮正殿大門后，張苑心裏琢磨開了：「這小子，說得就跟真的一樣，不會真是一早他便去辦什麼皇差吧？陛下對朝中很多事都明白，我這邊許多事情都隱瞞不報，陛下卻清楚得緊，說明他有別的消息渠道……會不會便是這小東西搗鬼？」

本來謝遷的心情沒那麼糟糕，在跟張苑一番對話后，發現自己心境亂了。

不想朱厚照並未徑直到謝遷跟前，而是折道往屏風後去了，隨即裏面傳來嗡嗡的說話聲，可惜因為距離有些遠，謝遷聽不清裡邊在說什麼，甚至具體是什麼人謝遷都不好去下定論。

這下等於是讓謝遷再沒有任何退路，謝遷苦著臉道：「陛下，若您是實在需要這一百萬兩銀子，也並非不可……」

皇帝用威嚴逼迫不得，居然提出借錢，這也算是開創歷史先河，若皇帝只是跟臣子借或許不算什麼，現在是跟戶部借錢，等於說天下之主要跟他的臣子商量從自己府庫拿銀子不得，只能跟臣子商量從府庫借錢。

朱厚照道：「朕不想聽謝閣老解釋，朕也知道，這批銀子是這兩年朝廷跟佛郎機人做買賣，還有便是鹽茶鐵改革帶來的收益……這其實都是沈尚書的功勞。」

「老臣見過陛下。」謝遷拱手行禮。

謝遷道：「若這一百萬兩白銀是用在軍費以及必要用度上，老臣認為有必要，但就怕有人會私下挪用這批銀子。」

謝遷本來看不起朱厚照，但聽了這番話后，卻發現朱厚照說話條理有度，很多事考慮周全，並非是他印象中一個胡鬧昏君應該有的形象。

朱厚照對沈亦兒的建議言聽計從，這讓張苑心裏很不對味。

謝遷已感覺到阻礙朱厚照調撥一百萬兩銀子不太可能，所以儘可能通過答應這件事來交換更多條件，而最優先的當然是阻止朱厚照離開京城。

過了半晌，朱厚照從屏風后出來，在小擰子的攙扶下坐回龍椅上。

謝遷沒有抬頭，恭敬地說道：「老臣身體還好，勞陛下掛心了。」

說話時，朱厚照側目往遠處一處屏風后看，顯然那邊有什麼文章，謝遷雖然留意到這點，卻不認為此時有誰會站在屏風后，並未多想，直接道：「老臣沒有資格決定戶部是否要調動府庫銀子，不過想來年初預www.hetubook.com.com算和年底結算時，早就將銀兩歸了用途，不能輕易挪用。即便此時有富餘，現在調動了，年底時也會在某些方面出現虧空。」

謝遷老成持重，還是朱厚照老爹的老師，大明有尊師重道的傳統，但這不是朱厚照的風格。

因為被皇帝借錢的舉動震懾，謝遷半晌沒說出話，一句拒絕的話都沒法出口。

朱厚照實在等得不耐煩，道：「謝閣老若是不借就算了。」

又是一個讓謝遷覺得沒法拒絕的條件。

謝遷再一想：「就算臣僚會站在我這邊，百姓會怎麼想老夫還有滿朝大臣？那時候怕是沒人覺得皇帝是在胡鬧，反而覺得我們這些兢兢業業的臣子逼迫太甚，帶頭違背三綱五常……」

但就在謝遷準備開口時，朱厚照有些不耐煩了：「是否同意，謝閣老請給個痛快話吧？再多說也無益。」

小擰子面色帶著幾分不解，這跟以前朱厚照與沈亦兒貌合神離，從來不在一起吃飯有關，聽張苑這麼一說，小擰子覺得應該是皇帝跟皇后間的關係有所進益。

很多事，張苑來不及多想，眼前他得趕緊派人去傳謝遷進宮。

謝遷對張苑的話缺乏基本的信任，心裏琢磨開了：「沈家小女不過是個稚子，能懂什麼？張苑這栽贓陷害的手法並不高明。」

「張公公？」

謝遷黑著臉道：「陛下身為九五之尊，何必如此？」

雖然現在朝中包括皇帝在內都知道謝遷左右朝局，但有些事謝遷自己卻不能承認，他作為內閣首輔實質上只是皇帝的顧問和秘書，如今卻僭越管理朝政，讓朝中大臣都聽從他的吩咐辦事，儼然把自己當成了宰相，這是違背大明祖制之事。

謝遷面對皇帝如此壓力不為所動，道：「陛下做任何事當以守規矩為先，若規矩不立，如何能立國？」

謝遷進言次數多了，發現朱厚照聽不進人勸，或者是聽不進他這樣的忠直老臣勸諫之後，他便覺得進言根本是自取其辱，還不如採取一些相對變通的方法，但可惜他的腦筋瓜不如沈溪那麼靈活。

朱厚照道：「就當你不了解，朕問你，現在朕要跟你要一百萬兩銀子，謝閣老給還是不給？」

出了乾清門，張苑還沒找到人傳召謝遷進宮見駕，就見小擰子匆忙而來。

之前謝遷的確非常想見朱厚照，但機會就在眼前，他卻不知自己面聖后該說什麼，或者說他根本就沒有見駕的思想準備。

……

但就算謝遷此時被說動，但還是有些不甘心，想交換更多的條件。

小擰子說完，匆忙往裡面去了，這次張苑再阻攔不得。

謝遷當了多年首輔，根本就不怕朱厚照跟他發脾氣，最多互不干涉，而朱厚照又沒那麼大的耐心管理朝事，最後很多事還是順著他的意思發展，就算偶爾有執拗不過的，謝遷也會在其他方面找補回來，連和*圖*書對韃靼之戰，朝廷都沒調撥太多銀兩，最後反而有賺。

謝遷非常費解，以前每次跟皇帝談話都沒這麼麻煩，不過基本是以不歡而散收場，好像這次起了衝突后，朱厚照未像以前那樣直接丟下句話便甩袖而去，這次耐心比以往強多了。

張苑再道：「以前咱家不明白為何沈大人應允自家妹子入宮，現在終於醒悟了……就算沈大人不在，也會有人在陛下面前進言，讓陛下時刻知道自己該做什麼……謝閣老，咱家不攔著您，您老請吧。」

朱厚照道：「謝閣老，一百萬兩銀子，就當是朕借你的，回頭還到戶部賬上，你看如何？」

朱厚照一擺手：「謝閣老多禮了，多日不見，身體還好吧？」

謝遷快步過了奉天門，只見張苑已在丹陛下等候，沒等謝遷靠前那邊張苑已主動迎過來。

這算什麼意思？

「這是怎麼回事？」

謝遷並不知皇帝只是糊弄他，繼續道：「若陛下取消南巡之事，戶部可以調撥一百萬兩銀子作為軍費。」

謝遷突然得知自己被傳召面聖，多少有些意外。

小擰子皺眉：「有此等事？」

朱厚照不去豹房，最多只是在宮市閑逛，找樂子，小擰子在皇帝跟前的地位隨之直線降低。

謝遷仔細琢磨：「定是為調撥銀兩南巡之事……張苑可能在陛下跟前將事情抖露出來，不過怪不得他，他領皇命辦事，我沒答應，陛下怎能不過問？」

張苑一把將小擰子攔住：「擰公公，這會兒陛下正在跟皇後娘娘用早膳，你還是不要過去打擾了。」

在這件事上，張苑沒有任何欺瞞的意思，故意把真相告知小擰子，要給對方添堵。

朱厚照見謝遷不回答，以為謝遷不會同意，只好耐著性子將從屏風后討來的「絕招」繼續用下去，道：「若是謝閣老怕朕不還的話，那朕就先以內府明年的開銷作為抵押，朕還可以給你打欠條，保證明年今天之前將銀子全都歸還戶部。這樣總沒問題了吧？」

朱厚照道：「謝閣老，有話便直說，朕跟戶部提出調撥一百萬兩銀子作為南巡費用，還有沈尚書的軍費，聽說你那邊直接回絕了，可有此事？」

「嗯？」

……

謝遷聽到這話不由大跌眼鏡。

張苑道：「怎麼，你不信咱家的話？這不咱家剛得陛下御旨，要去傳謝閣老進宮面聖，這可是皇後娘娘的意思呢。」

朱厚照怒道：「朕是皇帝，難道決定有關社稷之事，還要聽從你這個臣子的？」

張苑當然明白有個能左右皇帝意見的人存在對他的影響有多大，他往乾清宮外走的時候心裏還在想：「剛走了個大侄子，現在莫非又要多個大侄女跟咱家爭權？這叫什麼事兒……難道大侄女也想左右朝局？這不會是我那大侄子精心安排的吧？沈家人可真是能人輩出！」

謝遷突然覺得這招很陰損，朱厚照和圖書把自己擺在一個受害者的立場上，讓他下不來台。

小擰子面色稍微沉下來：「陛下有事吩咐辦理，咱家剛從宮外回來。」

張苑最後那番話對他觸動很大，沈溪不在京城，卻讓自己的妹妹進言，這跟後宮干政沒什麼區別，這也是歷來王朝最忌諱之事，謝遷當然怕沈亦兒年歲小沒人規範，將來會胡作非為。

「現在跟之厚鬧了點彆扭，以至於不能去問他的意見，若是換作當年先皇時遇到什麼疑難，找他一下子便解決了。這小子把心思全用在對付我，以及如何應付新皇身上，眼看路子走偏了啊……」

朱厚照再道：「若謝閣老實在不放心，可以一同南下，不過以朕想來，京城應該有能替朕做主之人主持大局，朕準備帶司禮監掌印張苑一同南下，而謝閣老可以留在朝中，全權處理天下事務！」

張苑以為小擰子這話是在糊弄他。

之前皇帝御駕親征，謝遷被調到三邊當苦役，什麼事要先送到宣府交給張苑和朱厚照處理，造成了張苑一手遮天的情況，以致後來戰局陷入被動。

現在就好像讓謝遷做一個選擇，花原本屬於朱厚照的一百萬兩銀子，完成一場對家國有利的戰事，還能換到自己未來半年甚至一年的朝政管轄許可權，讓朝廷一切政策按照自己的想法發展。

昨夜他住在長安街小院，距離宮門雖然不遠，但走一趟乾清宮對他來說也不是件輕鬆的事情。

謝遷輕哼一聲，對張苑的態度極為冷漠，但他不著急走，想要從張苑這裏探知皇帝跟前的一些事。

皇帝不可能會有什麼事一清早便讓小擰子出宮，而小擰子急匆匆的模樣在張苑看來也是急於去面聖侍奉左右。

這得多掉價？

謝遷心想：「難道說對皇帝和沈之厚來說，這一百萬兩銀子太過重要，要到非借不可的地步？」

此話依然問得非常直接，謝遷鎮定自若地回答：「陛下，您離開京師，難免會造成朝廷亂局，實非上上之選。」

而朱厚照卻沒想那麼多，他只是聽了沈亦兒借錢的建議，為了哄沈亦兒開心，才到謝遷面前低聲下氣說話。

從這點上，謝遷便感覺朱厚照態度的轉變，雖說聽起來很荒唐，但謝遷的執拗顯然不如之前強烈。

這下謝遷反而陷入被動，難得皇帝轉性跟他商議，過了這村沒這店，謝遷不再拒絕，直接行禮：「老臣遵旨。」

當時謝遷便在想，若是一切事務都交給他來處理，朝中事務不至於發生混亂，或許中原災禍也不會蔓延。

張苑對小擰子抱有一定期望，笑著打起了招呼：「喲，這位不是擰公公嗎？這是出宮去了嗎？」

連固執的謝老頭都妥協了，朱厚照也是個明理之人，自然不會再用強硬的態度去跟謝遷說話，笑著道：「這是當然，朕都打算借銀子了，怎會胡亂花錢？所有錢都用在必要的開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