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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衛打電話來，因為地震，所有娛樂節目全部暫停，二十四時滾動播報災區新聞，已有記者趕去玉樹了。

葉楓起床后，給蘆薈澆過水，坐下來吃飯時，看見電視里，夏奕陽站在一片廢墟上，穿著厚厚的棉衣，沉重地告訴電視機前的觀眾，目前有多少房屋倒塌，傷亡數字是多少，災區的溫度是多少。

出了電梯，下意識地先看了下夏奕陽的門，然後轉開，眼帘一低，她的門前放著一盆長勢很壯碩的蘆薈，枝莖長長的，色相碧綠，可惜那個瓷白色澤的花盆太粗陋，有一側還裂了條縫。花盆下面壓了張紙條，夏奕陽的字如其人，挺拔俊逸。

這樣細碎的回憶，在異鄉的夜裡，她一次次一遍遍地梳理、回味著，卻不能溫暖她一絲孤單。

兩個人撐了把黃色的油布傘上山去超市，山路又滑又黑，他緊緊攬著她，走到山下，兩人身上都濕透了。買完上山，在路旁，他背過身，手把傘舉得高高的，她就在他後面匆匆換上了衛生棉。回來的路上，兩個人的手握得特別用力，她感覺到他的滾燙和氣息的加重。送她回房間，她拽了下他的衣角。

許曼曼走了，但他終會是、也許已是某個曼曼的邊城，卻不再是葉楓的邊城。

「我該難過嗎？」她聳聳肩，抬起頭，早晨還掛在天上的太陽不見了，雲層很厚，樹梢間，艱難地泛出幾許的綠意，讓視線多了份驚喜。「專家來了更好，那樣我就可以輕鬆了。」

「好！」他點頭，拉過她，在她的唇上印上他同樣的承諾。

葉楓心虛地扁扁嘴，如果現在說夏奕陽和她是鄰居，艾俐估計會癲狂。天黑黑的，就別嚇人了。「你把課表發一份到我郵箱，我有空就去騷擾你。」她趴在車窗上，向艾俐揮揮手。hetｕｂook.cｏm.ｃｏｍ

「難道他也住這個小區？不會啊，我有同事住這兒，我來過幾次都沒碰見過他，倒捉到你了。一定是眼花。」

前面好像又堵了，車開得沒有路邊的行人快，艾俐冒出一句粗話，閉了閉眼，定定地盯著前方。

小衛翻了個白眼，「鬼才相信。」

「別憋著了，想說什麼就說吧！」葉楓徐徐升上車窗。夜風滲膚，手臂上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艾俐的車開得很慢，像話嘮的人破例擺出一臉的深沉。

她朝後座掃了一眼，沒有別人，怔了怔，乖乖地上了車。

「婁洋，你硬在挑刺？」

進了屋，還是小心翼翼地將它放在窗台上，挪開雜物，確保它的安全。

婁洋的聲音太大，崔玲也不示弱，高分貝的音量從門縫裡擠出來，想裝聾都很難。

餐廳的名字很有個性，「毛家灣」，「這裏面的特色菜都是毛主席身前愛吃的，外國遊客特愛到這裏來。」廳堂不大，裏面卻像迷宮，轉了一層又一層，燈光幽幽暗暗的，婁洋回頭看看葉楓。

「許曼曼不是第一次參加同學聚會。」艾俐的音量高了起來，彷彿有點恨她的頑固不化。

腦中像團亂麻，心又堵得難受，誰和她說話，她就堆起一臉笑，沒注意夏奕陽是什麼時候走的。

不需要做節目，還是要去上班的，不過換成了白天。她看看聽眾來信，跟導播討論自己的一些想法。來信以讚揚聲為主，說她聲音好聽，選的音樂很應景，每次的開場白都特別感人，也有人好奇她長什麼樣，問能不能在電台官網上貼張她的照片。批評聲也有，說她像個應聲蟲，只會嗯嗯，根本不能給聽眾提供情感幫助，有個聽眾連著寫了四封郵件，說電台接聽電話的人厚此薄htｔps://m.hｅtｕｂｏｏｋ.ｃoｍ.ｃｏm彼，他打過好幾次，都沒接到她的手中。

艾俐側過視線，窗外的霓虹飄過葉楓沒有任何表情的臉龐。

「畢業后第一年，大家都還是菜鳥，誰不是夾著尾巴做人，有委屈也不敢吭，只有聚會時，才能敞開來發泄。那一年我們聚會過三次。第二年，大家的工作稍微上了手，都忙了起來，有人來廣院進修，我們就聚會，我記得一共是兩次。再後來，一個個都忙得屁顛屁顛的，不談見面，就連電話也很少，偶爾在同學群里冒個泡，話沒說兩句，人就閃了，但我們至少能保持一年聚會一次。每次聚會我都在，每次都是我買單，這工作從來沒人搶過。」

期末考試，有門課以論文來評分，其他同學忙著泡圖書館、上網查資料，找選題，她趴在床上邊吃零食邊看言情小說，邊城早早就替她把論文寫好了。艾俐罵她像頭豬。她很自豪地說，我就喜歡做邊城的豬。

說婁台，婁台到。兩個人看到婁洋臉色鐵青地從辦公室出來，「咣」地下推開崔玲的辦公室，又「咣」地一聲摔上了門。

「你又聽到什麼了？」小衛不像葉楓，一天只在電台呆幾個小時，她差不多整天都泡在這。實習生做助理，都是非常辛苦的。

「兩位是先喝茶，還是現在就點菜？」服務裏手里拿著燙金的菜單，含笑問道。

「嗯。」

「呃？怎麼了？」婁洋揚起眉角。

二十一歲前，很天真。坐在他自行車後面，拐彎時，她摟著他精瘦的腰線，身子探過去，搶著替他響鈴。動作很驚險，可是她不怕，她相信即使摔下來，邊城也會給他做墊子的。

「葉楓：有緊急新聞，我要出去幾天，幫我好好照看它。奕陽！」

「不是專家，我覺得崔hｔtｐs://www•ｈeｔuｂook.coｍ•ｃom部長看你戴著有色眼鏡。」小衛挽起袖子，像大俠似的打抱不平。

「回辦公室吧，別給婁台捉到我們上班摸魚。」

「我有什麼辦法，他講話不上道，我敢給他接到直播間嗎？」小衛瞪大眼，嘴巴氣得鼓起。「電話一接通，就說給我找下葉子，我問他貴姓，他說你不是葉子，告訴你白浪費口水。葉姐，你說氣不氣人？」

「也許他以前手頭不那麼寬裕，現在有這個實力，來顯擺下。」她翹起嘴角，不無諷刺。

包廂布置得很雅緻，桌椅都是藤製的，對著門的屏風繪著湘江兩岸的風景。

「那就好，我們去吃湘菜。」

小衛眼睛骨碌碌轉了轉，瞧著編輯們都在忙，向她使了個眼神。兩人來到走廊盡頭，小衛抬起手，往下一劈，「葉姐，你說我們節目會不會被砍呀？」

起霧了，路邊，淡黃的燈光從仿英倫風的玻璃罩子中幽幽射出，迷迷濛蒙的，一時間，會讓人錯以為置身於倫敦的街頭。

「他和我們都沒有聯繫，也只有你能驚動他這位青年才俊。我想他很快就會和你聯繫的。」艾俐說道。

下班時，葉楓還沒走到對面的站台，手機響了。「等我五分鐘，我們一塊吃個飯。」婁洋語速極快，不等她回應，就掛了。

「沒有。」她不太自然地把目光挪到菜單上。

「還行。」她把包帶折起、鬆開，鬆開、折起，微微笑了下。

暑假，一幫同學約了出去自助游。下雨天，幾個人困在山上的民宿里。睡到半夜，她感到腹痛如絞，大姨媽提前來了。她起身翻了下，包包里都沒有衛生棉。她推推艾俐，艾俐打開她的手，說困，轉過身去又睡沉了。她摸著黑跑去敲男生們的房，只喊了一聲，他就出來了。

她笑了笑，「不然你讓我和*圖*書怎麼說？我已經不是做夢的年紀了。」

艾俐嘆了口氣，車剛掉了個頭，還沒停妥，一輛灰色的帕薩特嗖地一下從車旁掠過，駛進了夜色中。

「你想太多了。」她笑艾俐的想像力太豐富，買單又能說明什麼？就是他親自來參加聚會又能說明什麼？

她眨眨眼，播新聞的他比接受專訪時敬業多了。

葉楓以為還有其他客人，聽到婁洋說點菜吧，心裏面不覺一愣，長睫顫了顫。

「他的前女友不只我一個，今晚吃飯的人很多，輪不到我一個人去領情。」

「吃辣嗎？」婁洋瞟了瞟她，眸光溫和、坦蕩。

「沒有商量的餘地，直接和她解除合同。一個連自己的老公都搞不掂的女人，怎麼來替別人解決情感煩惱？」婁洋說道。

葉楓的心猛地一沉，感覺這飯一定和節目有關。

「不會的，台里花了很大力度辦這個節目，不會草草了事的。婁台不是說對我們很期待嗎？」

「很好？你聽過幾期？你看過幾封聽眾來信？葉楓說過幾句發人深省、給人啟迪的話？」

「不經常，我來台里后見過兩三次。葉姐，你有沒覺得很奇怪，婁台溫雅謙和，崔部長驕橫張狂，兩個人怎麼會成為夫妻呢？」

葉楓心想毛主席那個時代，新中國多窮呀，能吃得起什麼？

婁洋沒說吃飯的地點，不知是不是在餐廳，她猶豫了下，還是走到馬路對面，等著婁洋再打電話來。

「我嚴重懷疑那幾本書是不是她抄襲的。」

小衛耷拉著肩，拖著雙腿和她下樓，「葉姐，你要是難過，就和我說說！」

「我們節目才剛開播，沒什麼人氣，現在來個大地震，至少到停一周，我怕聽眾會把我們給忘了。廣告部的人說，今年許多廣告商都選擇了交通台，說我們台的廣告力度太低，台里要擠出一些時段https://m.hetubook.com.com來搞廣告營銷。我擔心會攤到我們頭上。」

辦公室里的人突然變得很忙碌，忙得沒人有空看葉楓一眼。

她的聲音很小，在寂靜的山上，有滴答的雨聲中，那句話卻清晰得讓他感覺到這不是一個要求，而是一個承諾。

「我們去吃飯吧！」葉楓看看牆上的鍾，已到午餐時間。

「我要留在北京，我要嫁給你。」

葉楓笑，「如果他下次再打來，你接給我，放心，我會處理的。」

「但願吧！」小衛噘起嘴，不敢太相信葉楓的話。

「我就是不信任她了，我不要她砸了那個節目。節目現在這樣很好。」婁洋斬釘截鐵。

在餐廳前道別時，她只顧著隱藏自己的情緒，早忘了和夏奕陽住對門，應該和他一同回來，不要讓艾俐又跑一趟。

盯著那落款，她好一會都回不了神。無奈地捧起花盆，嘀咕道：「你很名貴嗎，讓他這麼操心？我連自己都養不活，就不怕我把你當菜給吃了？」

回憶都是騙人的。

「也許他們在家裡很恩愛？」

小區顯目的門楣在燈影里躍出，她忙說道，「別進去了，就在外面讓我下來。」

崔玲接道：「你不要內外不分，工作是工作，家事是家事。她寫的幾本情感雜文，有多紅，你比我清楚。」

「她也是為節目好。他們兩口子經常這樣在台里爭執？」

這天夜裡，青海省一個叫玉樹的地方發生了7.1級的地震。

「牙套妹，這樣說你很好受嗎？」

葉楓一怔，抬起頭看。

「眼花了嗎，我怎麼瞧著像夏奕陽的車？」她自言自語。

一輛高大的奧的Q5從電台的地下停車場呼地穿了出來，在她面前緩緩停下。「上車！」婁洋替她打開了副駕駛座的車門。

「內戰？」小衛沖她吐吐舌。

她豎起手指，讓小衛噤聲，兩人輕手輕腳地回到辦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