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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名軍方將領呼吸都停頓了，連聲叫道：「哪裡大勝？」

一座營帳之中，一名軍方的將領看著身前的案卷，心神不寧，手中的筆尖往下滴墨，墨已成灘，他卻沒有察覺。驟然聽到賬外有人連聲大喝，他抬起頭來，只見一名傳令官已經欣喜若狂的直撲進營帳之中。

「城中守軍和鐵策軍、金烏騎還剩六百餘人……鐵策軍林意將軍，他……還活著！」傳令官說到此處，聲音已經顫抖不能自已：「韋睿大軍到達之前，他率守軍佔據北牆，十萬北魏大軍，竟不敢近！」

「有人欺負到頭上，不打回去，一口氣終究是不順的。」這名鐵策軍軍士認真道：「氣不順和人打的時候，便不會想到打了有什麼後果，能得錢還是賠錢。」

「更何況你斬殺席如愚，連殺神念境修行者，你以數千軍力，阻擋十幾萬大軍，殺敵無數，令楊癲都無可奈何，這樣的戰績流傳出去，便不只是軍功的問題。」

「不世之功，不世之功！」

韋睿感慨的輕聲說道：「征戰到了最後，還不是想著天下安寧，少有戰事。」

一個聲音在他的身側響起。

…ｈetｕbook•cｏｍ•cｏｍ…

……

這營帳除了門帘之外，並無門檻，但這名傳令官動作太急，竟是腳下一絆，直接往前摔了一跤。

林意點了點頭，他微苦的笑了笑，道：「所以當年很多和我父親那樣的人，便是因為這顧全大局四字。」

「竟如此大捷！」

無論是倖存下來的原先的城中守軍，還是後來的鐵策軍，他們都已經連續戰鬥了很多時日，體力已經嚴重透支，然而越是疲憊到了極點，當這樣的戰鬥結束，許多人卻反而無法入睡。

「鍾離！鍾離大勝！」

「之前韋睿大將軍和我說話的時候，你也應該聽到了。」林意看著這名眼中儘是尊敬的鐵策軍軍士，輕聲道：「對於大將而言，到了最後，是希望天下安寧，永無戰事，但是每個人所想都不一樣，像你們之中許多人，是迫於法令，必須參軍，有些人則是沒有家業，希望當了幾年兵之後，用軍餉和封賞置些田地。每個人的位置不同，所想的就不同，你們想的，和將領所想的應該也會有所不同。」

韋睿所說的話的確很直接，林意徹底和*圖*書明白了這名邊軍大將的意思，他在心中輕嘆了一聲。

然而林意對著他搖了搖頭，卻在他的身側坐了下來，也躺倒在這堆乾草上。

鍾離城裡的水已經退去，除了一些特別堅固的庫房之外，大多數房屋都已經被大水沖塌，短牆殘垣之中，到處都是大水衝來的雜物，兩朝軍士的屍身，還有水流退去之後，沉積下來的厚厚淤泥。

這名將領乘勢站起，連聲說了兩遍，接著又渾身一震，「城中守軍呢？」

……

林意卻是接著說了下去，「你的名字很好記，先前行軍時我便記住了……你現在睡不著，我便順便找你說話，你覺得，拼了很多次命，很幸運的活下來，只是得到一些不夠豐厚的軍餉，值得嗎？」

「稍微有些本事的，要想小富即安，那是最容易的事情，至於一心想要名垂青史的人，反而是那種沽名釣譽之徒，又怎麼捨得將自己限於真正的生死搏殺，將自己的頭顱都賭上去。」

林意認真的想了想，道：「所以作為將領，要領兵，不只是要管這些兵解甲歸田時之事，還要讓部下當兵時不委屈。」

這名傳令官hetｕbｏｏk•coｍ•ｃｏm臉上還沾著些干灰，但是眼中卻好像放出光來，「韋睿部引陰陵大澤水沖鍾離，北魏軍隊遭受水淹，我朝大軍乘勢襲殺，幾近全殲席如愚部和楊癲部，只餘一萬不到的北魏大軍往北潰敗。」

這些真正的大人物們，他們所看的事情，所擔憂的事情，往往是一樣的。

韋睿深深的看著林意，頓了頓之後，接著說道：「這是史書上都沒有過的戰績，你會成為萬眾崇拜的對象，圍繞著你會有無數傳說，你在很多人的心目中，將會和神一般。無論給你什麼樣的封賞，你都會成為南朝舉足輕重的人物，你的任何一言一行，將來都會對南朝有著深遠的影響。」

「如果說這，當然不值得。」這名鐵策軍軍士沉默了片刻，道：「只是我們家鄉有句老話，叫做人活一口氣。無論是做大事還是小事，無論是耕田還是做軍士，關鍵在於一口氣順不順。」

……

但這名傳令官迅速爬起，在還未站直時，就已經又連聲大叫，「大勝！大勝！」

韋睿深吸了一口氣，他看向北岸，又伸出手指，無比肅穆的點了點北岸，「即便此時我軍已經大勝，ｈｅtｕｂooｋ•ｃｏｍ•ｃｏｍ追擊北魏殘軍而已，但這每一息之間，還是有許多手足在死去。許多讀書人未上過戰場，在他們看來，我們這些將領自然是鐵血無情的，但他們很少認真去想，所謂的一將功成……我們這些人在邊關征戰了許多年，得了這所謂的功之後，真正想要的是什麼？難道只是余年裡的安樂？亦或是名垂青史？」

「我明白您的意思。」

「勝了，大勝！」

「我和你父親也是故知，說話便自然會直。」

這名鐵策軍軍士艱難的轉過頭去，在下一剎那，他卻是掙扎著要坐起。

「你是叫胡八月？」

一名鐵策軍軍士背靠著一堆乾草，他已經連一根手指頭都動不了的感覺，他覺得自己似乎閉上眼睛就能睡著，而且能夠一睡數天，但不知為何，看著城中那些亂物，看著那些在善後的韋睿的軍隊，他卻是偏偏閉不上眼睛。

林意認真的聽著，他對這名憂國憂民的邊軍虎將自然十分尊敬，他沒有發表什麼評論，只是說道：「今日韋將軍所說的話，我都會記住。」

他的面色嚴肅起來，然後認真道：「您所提醒我的，陳軍師也已經提醒了我。」

「一將和_圖_書功成萬骨枯。」

這名鐵策軍軍士不知林意說這些是什麼意思，他愣愣的聽著，一時不知如何回話。

砰的一聲大響，這名將領也是欣喜如狂，雙手在案上一按，硬生生將案台都震裂。

韋睿看著他接著說道：「一名尋常的修行者再有異心，對於整個王朝的危害也不會太大，但一名國之重臣若是有異心，卻會引起無數的禍事。之前你和你的官階一樣，在南朝是微不足道，但你鎮守鍾離大勝，今後便會很不一樣。」

韋睿的目光在陳盡如的身上停留了片刻，他並沒有多少意外的表情，只是道：「所做應對是一回事，只是你註定上升太快，你走的道路，和我們這些人不一樣，你一步便跨上高峰，你沒有經過很多艱難抉擇和委曲求全的事情，你的性情便更不可能委曲求全，但無論你將來如何行事，也應該明白，其實像我們這些人，退讓和委屈，也不過是顧全大局。」

這兩句話更是突兀，林意心中一動，隱約聽出了他這些話中的真意。

這名將領渾身顫抖了數個呼吸的時間，才回過神來，連聲大喝：「快，傳書各處，訊報大捷！」

「軍神，真是我朝之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