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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貴兩眼一瞪，便要發作。

他口中的掌柜，芳名桃花，是個三四十歲的婦人，年紀不小，卻塗脂抹粉，風韻猶存。對方尚未挪步，忽而發覺船頭坐著一位清秀的白衣男子，頓時兩眼一亮：「咦……同船的還有一位公子哥呢，幸會呀，妾身桃花，乃鐵牛鎮如意坊的掌柜……」

何老大不敢怠慢，衝著掌心啐口唾沫，接著搖動船櫓，小船緩緩離開岸邊。

……

兩年多前的一個夜晚，有個姓無的賬房先生，火燒了如意坊的庫房，連夜逃出了鐵牛鎮。此事被如意坊上下痛恨了許久，奈何無從發泄，卻不想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竟在這小小的客船之上意外相逢，真正是冤家路窄而報應不爽！

無咎神態依然，笑道：「浪大水急，多加小心才是啊！尚不知桃花掌柜的水性如何，要不要來一個芙蓉出水……」他眼光一瞥，大聲又道：「何老大，且安心行船！」

船翻落水，絕非兒戲。且自家不諳水性，到時候只能自找苦吃。

自從逃出古劍山至今，已過去了兩三個月。始終不見有人追來，算是躲過了一劫。且經過了多日的歇息，氣息慢慢順暢，四肢漸漸自如，體內的傷勢也好了個八九成。即便得罪了天水鎮的上官家，他也不怕。自從見識過古劍山的大陣仗，他覺得自己的膽子也跟著變得越來愈大。

無咎接過水瓢，笑意盈盈……

恰於此時，有人喊道：「船家，且慢……」

m.hetubook.com.com不過，還是有意饒了那個上官劍一命。原因無他，不想連累老吉與馬菜花。

「無……無先生？」

王貴嚇得往後一閃，兩眼眨巴，竭力思索道：「這人的長相，倒是與兩年前火燒如意坊的賬房先生頗為相似……」

無咎端坐如舊，恰好收起木杖擋在身旁，回頭笑道：「桃花掌柜，且坐穩了！」

何老大站在岸邊，抬首觀望。等了片刻，沒等來搭乘的客人。他搖了搖頭，抬腳上船，笑道：「無先生為人大方，我老何搖起船來也不惜力氣。明兒不到天黑，一準抵達鐵牛鎮！」

何老大蹲在船頭捧著飯碗，說著閑話。

船尾的何老大不明所以，咋呼道：「出了何事？」

漢子叫王貴，訕訕笑著，旋即又彎下腰去，諂媚道：「掌柜的，您且艙里安歇！」

她似乎另有計較，衝著王貴擺擺手，又暗暗長舒了口氣，旋即恢復了常態，佯作羞怯笑道：「異地重逢，欣喜難耐，偶有失態，人之常情也！」她給自己找了一個借口，又抬手梳理著鬢髮，語帶幽怨道：「無先生啊，我當初待你不薄，而你卻恩將仇報，燒了如意坊不說，還一去不回頭，真是沒良心……」

無咎將身子斜倚著船篷，笑容如舊：「掌柜的不必見外，喚我無先生即可！」

片刻之後，搖晃的小船趨於平穩。

無咎起身在陶罐中舀了碗水漱口，接著便在船頭和衣而卧。

一條小船，和_圖_書順著易水往北而行。船兒兩丈多長，前後翹起，當間遮著桐油刷漆的一截船篷，船頭掛著油紙燈籠，船尾則是一根搖櫓左右擺動。

王貴索性撅著屁股趴著不起來，一時不知所措。

桃花忽而想起了什麼，媚笑一收，粉屑簌簌直落，伸手便指，又覺不妥，回首喊道：「王貴，你可認得此人？」

他與這位賬房先生，曾同居一室，並被連下黑腳，深知對方的奸詐狡猾。如今仇人見面，早已是按耐不住，奈何船行水中，不便動手報仇，只能暫且隱忍。誰料對方竟然不知深淺的要使喚自己，真是豈有此理！

桃花嚇得花容失色，頓時尖叫一聲抓住了船篷。

王貴從船篷下伸出個腦袋：「誰呀……」

「嘿嘿，若是客人太少，來回一趟不划算哩！先生到時候不妨換條船……」

此去三百里，途徑幾個小鎮、渡口之後，便可抵達鐵牛鎮。

而後者自然便是無咎，獨自坐在船頭，背倚著船篷的欄杆，頗有迎風凌波的愜意。他同老吉兩口子道別之後，未在宣橋鎮逗留，恰逢有船啟航，便趁機搭乘隨行。

無咎扭頭相迎：「我呀……」

王貴臉色一僵，吭哧了片刻，只得悶哼一聲，轉身舀瓢水遞了過去。

何老大頓時笑出了聲，連聲應道：「不急不急，等得起……」

何老大搖動船櫓，便要駛離岸邊。

船家是個清瘦的中年漢子，黝黑的臉上帶著水銹，說話便笑，獨自搖櫓撐船，很是質和_圖_書樸、憨厚模樣。

桃花漸漸回過神來，卻再不敢輕舉妄動。

無咎嗯了一聲，應道：「我記得如意坊的糕點很是美味，別忘了款待一番哦！」

無咎放下油紙包，回頭命道：「給本先生舀瓢水來……」

無咎佔據了船頭不挪窩，只有靠岸的時候才站起來伸個懶腰，餘下的時辰里，要麼閉眼酣睡，要麼一個人迎著風兒默默出神。

何老大「呼哧呼哧」用罷了飯，自己個兒跑到船尾打起了呼嚕。

無咎自顧拿著木杖敲打水花，聞聲一笑：「嘿嘿，幸會！」

何老大精神抖擻，甩開膀子，將船櫓搖得水花四濺，小船迎風破浪繼續前行。

王貴守在船艙里，以防不測，見掌柜的三言兩語穩住了仇家，禁不住桀桀冷笑。

小船停靠在一個小村的渡口前，啟程在即。

王貴應了一聲，低頭鑽進船篷。

桃花未作多想，拂袖道：「還是船頭涼快，我便在此歇息。王貴呀，命船家開船！」

船家自稱何老大，乃光棍一個，無牽無掛，靠著渡船過活。他點起了船頭的燈籠，又升起炭爐烹煮吃食，無非魚蝦拌飯，並招呼著客人享用。而無咎含笑婉拒，卻摸出一包果子自顧吃著香甜。宣橋鎮的特產，味道不錯。

「哎呀，真是趕巧！若是誤了時辰，明晚休想返回如意坊呢！」

天黑的時候，那對夫婦上了岸，小船也就地停泊歇宿，而船上只剩下了船家與無咎。

桃花卻是輕咳一聲，示意道：「既然先生吩咐和圖書，還不勤快伺候著！」

天明時分，小船又搭乘了幾位客人。

王貴恍然大悟，隨即凶相畢露，兩手伏地，作勢便要衝出來。他若是再咆哮兩聲，更有狗仗人勢的威風。

隨著嬌笑聲，一個身著紗裙的女子帶著香風來到了船上，隨即又揮袖嗔道：「該死的王貴，還不撒手，敢占老娘的便宜，回頭便罰你倒馬桶……」

桃花眼光斜睨，不無風情道：「先生放心便是，你桃花姐定然不負所望！」

桃花以袖掩面，含羞帶媚，卻不忘兩眼凝望，趁機將近在咫尺的公子哥看個清楚，尚不及言語挑逗，忽而微微一怔：「公子似曾相識，敢問如何稱呼……」

桃花兩腳一盤，兩手卡腰，胸脯挺挺，頓時變得氣勢洶洶：「什麼頗為相似，分明就是他本人，老娘我記得清楚，決然不會有錯。一個賣身奴才，竟敢燒我如意坊……」

而那看似輕巧的木杖，竟如千斤分量，落下之時，發出「砰」的一聲悶響。行駛中的小船猛然搖晃，眼看著堪堪欲傾。

風華谷，我又回來了。祈老道，我想你了……

易水舒緩，船行其上倒也平穩輕快。

桃花的鼻子里哼了一聲，胸脯也跟抖動了下，眼白一翻，撇嘴道：「兩年不見，你真是長了好大的本事！有膽量便去我的如意坊走一遭，撒不撒野且由著你，到時候別再像個兔子逃竄就成！」

無咎吃了口果子，騰出手來指頭捻動再又輕輕丟去，一粒金豆子在船板上滴溜溜直轉。

一陣hｅtuｂｏｏｋ.com.cｏm腳步聲臨近，一個年輕的粗壯漢子跳上了船，放好了包裹，轉身遞出雙手，討好道：「掌柜的，腳下留神！」

無咎卻是不以為然搖了搖頭，順勢將手中的木杖放在船板之上。

宣橋鎮，距鐵牛鎮尚有半個月的水上行程。

何老大乃是行船的眼神，瞅著真切，一把抓住金豆子湊在燈籠前細細端詳，隨即揣入懷中，喜不自禁笑道：「足夠了、足夠了，跑一趟鐵牛鎮足夠了，保管順風順水，嘿嘿……」

無咎從懷中掏出油紙包，撿起果子吃了一個，漫不經心道：「往事隨風，又何必再提。你若惡習不改，便不止放把火那麼簡單，或許一怒之下，我拆了你的如意坊……」他說到此處，扭頭呲牙一笑：「桃花姐，你信也不信？」

轉眼之間，便是十來日過去。

兩岸樹木掩映，水光天色，一葉輕舟剪波，往事經年。

「嗯……」

搭船的客人不多，只有三人。一對走親戚的年輕夫婦，還有一個拄著木杖的白衣男子。

「無先生是要前往鐵牛鎮？」

無咎坐在船頭，也是興緻不錯。他拿著手中的木杖敲擊著水面，含笑點頭回應。

桃花款款而坐，卻被浪頭閃個趔趄，有意無意身子一歪，忙又嬌聲喚道道：「哎呀呀，請恕妾身失禮……」她兩手掐著蓮花指，順勢衝著白衣公子依偎過去。

多載一人，便多一分船資，更何況還來了兩人，皆衣著光鮮，一看便是有錢的主。

當又一個清晨來臨，距離鐵牛鎮只剩下了六七十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