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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秦官員審核，有一年一小考，三年大考，五年再考的規矩，按照四善二十七最的標準，分上中下三等，每一等又要分為上中下三等，共有九品。

當年諸國紛爭，道門騶衍睹有國者益淫侈，不能尚德，深觀陰陽消息而作怪迂之變，作大聖之篇十余萬言，為當年道門門主推崇。

為了遮掩神色，摺扇掩唇角，微抬了下頭，恰好看到在街道的一側，有一人緩步過來，穿一身白衣白裙，持劍徐行。

平素和善慣了的老家主二十年來第一次動火，沒人敢說半句不對。

竺雲夢躲在人群中，以摺扇擋住自己大半面龐，一雙如玉般的眸子看著那些跪在梅家大門前面的紈絝子弟，只是粗略掃了一眼，便能夠看得出好幾位城中出了名的紈絝。

老人看到那邊飛鶴盤旋漸漸垂羽，嘆息一聲，收回了目光，神色總也有幾分複雜，一絲挫敗，一絲欣慰。

老僕微微一笑，對這樣的回答並不奇怪。

「拔劍便是。」

酒館掌柜連連嘆息咕噥著說今日生意不好。

竹林晃動，枝葉摩擦嘩啦作響。

「該吃吃該喝喝該睡睡，當真遇上了……」

梅家雖然子弟支脈眾多，可是真正稱得上是頂樑柱的，只有此時在天京城的梅家家主，三品御史大夫，而今天下說是安穩，可是朝堂上風波何曾少過。

在宛陵城中饒了極大的一個圈子，王安風才又回到了客棧當中，現在這邊兒行人少了許多，大多都是去梅家前面看百年難得一見的大場面了。

直到二十年前七國亂戰，其以陰陽之術，占吉卜凶，帶著三萬餘人橫穿戰場抵達大秦天京城，沒有折損一人，方才聲名大噪，先皇遣人親迎入宮，講述天地五行之術，辯駁群臣，近啞口無言。

盛讚其為『語閎大不經，必先驗小物，推而大之，至於無垠。』『今以上至黃帝，學者所共術，大並世盛衰，推而遠之，至天地未生，窈冥不可考。』聲望一時隆重，得享百年而終。

其中穿淺綠色官員常服的男子還得要旁邊一位豐腴美人攙扶著才能夠站穩，面色煞白，看一眼旁邊不爭氣ｈtｔps://ｗwｗ.hｅtubｏoｋ•com•com的兒子，還要狠狠地踹上一腳。

是叫旁觀者羡慕得叫出聲來的好享受，那中年男子心裏面卻只是心煩意亂，看著旁邊低眉順目的兒子，心中卻怒意越漲，恨不得再踹上兩腳。

梅子墨昨日回來，被以寬板藤條鞭二百次，打得只剩半條命，革出家譜，當場哭到昏厥。

對於其性格，要比老太爺的幾個兒子更為熟悉，說是僕從，可是整個梅家當真沒有人敢把這位和藹的老人看作是僕從的膽量。

王安風心中感慨。

「我等能夠走到現在，誰沒有遇到過血光之災？就連那老藥罐，手下沾的血何曾少過了？既然走江湖，左右身旁刀光劍影不才是正常？神神叨叨的老貨，我跟你說，小瘋子，千萬不要管她。」

他緩步向前。

梅憐花心中不知為何想到了當年偷跑出去聽評書的時候，聽到的一句話。歷經刀光劍影的老邁江湖客穿著長衫，把玩轉珠，滿臉和善告訴你說要與人為善，就當真以為他當年沒提刀殺過人？

旁邊梅憐花安安靜靜跪坐一旁，平日里她雖然最得老太爺的寵愛，可是這個時候卻根本不敢多說哪怕一句話，梅家三百年，老太爺最重禮數。

老太爺白眉毛皺成一個疙瘩，道：

梅憐花微怔，瞪大了眸子。

為此他甚至於滿足了梅忘笙種種不合理的要求，任由他在梅家中閑散無事，遠中種的是竹中第一等的黃金間碧玉，養的是一點硃砂上碧霄的青雲仙鶴，每日撫琴飲茶，懶散度日，從未曾說過他。

不知道有多少高官勛貴一招走錯，落得了滿盤皆輸的下場。

老僕笑著頷首，立在旁邊。

梅憐花偷偷看向那個方向。

王安風右手撫劍，平靜道：

方才那老僕出來，他還沒有說完來意，便輕描淡寫說了一句知道了，還請稍待，轉身就進去了裏面，順手還將這大門一下子閉上，絕了他們跟著進去的念想。

「怎麼樣？小姐。」

本來他上次三年考核便只是得了中下，是尚可，雖然無功，也無大錯的評價，此時若出個這種問題，當真和-圖-書要不知道該如何是好，心中越想越氣，可是那梅府的大門依舊關得嚴嚴實實。

兩側人群不說熙熙攘攘，也不在少數。

旁邊美人抬袖給他擦了擦額上細汗，他抬眸看著硃紅色大門上面，和宛陵城正東門城樓牌匾上兩字同出一脈的梅府二字，彷彿第一次察覺到了這兩扇門的高度和三百年的厚重，壓得他都有幾分喘不過氣。

可是據傳當朝老尚書卻曾在私下裡說過，陰陽家高深處彌高，足以和三教比肩，可卻難以入門，更難以精通，常人一生歲月蹉跎，未必能夠弄得清楚，是一人的道理，一人的學說，而非天下的學說，非眾生的道理。

此時除去了這些紈絝，他們的長輩也都跟在旁邊，也因為這些人在的原因，圍觀的人也只是敢安靜看著，也沒有從某一處角落飛出來的臭雞蛋爛菜葉來痛打落水狗。

二十三年前，梅家第三子一身白衣跨馬入蘆花。

三百年梅家從未有過門下弟子敢辱沒家門貴客，可這種荒唐事情，卻在他還活著的時候發生了。

想到方才聽到的竊私，說這些世家子來這裡是為了求梅家諒解，然後再通過梅家，向那青峰解告罪，竺雲夢瞪大了眼睛，猜出了這位女子身份，只覺得又有好大熱鬧看，心中一陣興奮。

竺雲夢抬手輕輕拍在作書童打扮的小侍女額前，道：「叫公子，什麼小姐……」小侍女自覺失言，吐了下舌頭不敢再多說。

「三師父，她……」

「不用管他們。」

后七日間，儒墨道三教有隱於山川世俗者入京，和那為年紀只夠做他們孫女的年輕陰陽家之主辯論七日夜，那位方才二十八歲的女子三戰皆平，天下卻無人敢於小看。

那一處院落中，有一襲長衫緩步走出來，昨日她知道自己三叔似乎在屋中跪坐了一夜時間，卻未曾想，此時梅忘笙卻已經換去了一身淺緋色圓領袍服，手掌握著一口劍，黑髮如墨，白衣勝雪。

輕聲將外面的事情大略講了講。

梅府中門大開……

當下俯身，微微行了一禮，輕聲道：

往前踏出十三步，天地之間重新歸於明朗，https://www.hetubook.com.com王安風回身去看，卻發現自己和鴻落羽方才走了二十餘步的距離，也只是看看走出酒旗之下五步。

一人踏出，有百劍齊鳴，錚然而起！

梅老太爺喝了口茶，看向梅家院落更裏面的方向，眼中有些擔心，當看到群鶴只在天上飛舞，卻不落下的時候，更是長嘆一聲。

竺雲夢在外面看著那些世家子吃了大憋，心裏面不知道有多麼舒坦，幾乎恨不得要拍手大笑才能夠爽快，卻又礙於自己的身份，不能夠做出那種事情，憋得一張臉都有些紅。

手中持拿一口劍，眉目清冷如畫。

掌中那口長劍鳴嘯。

「讓他們在外面給我跪著，愛跪多久跪多久，跪死了去，倒也好，算是陳年老屍，本就臭不堪聞的東西，死了最好，宛陵也乾淨些！」

那鼻青臉腫的青年只是晃了晃，其父卻面色一白，呼吸都有些微弱，大半個胳膊都沒入溫香暖玉之中。

竺雲夢稍微一怔，便想起先前先前來這裏的時候，曾經看到過這位白衣美人，可明明是來梅家的路上遇到的，她卻遲了這許久，彷彿走得很慎重。

朝廷中那些清貴的位子上，往上數都能和他有千絲萬縷，說也說不清楚的關係，而數次事實的變化已經證明了這位老先生眼力之精準，他們如何能說，如何敢說。

以梅忘笙當年積累的軍功，以及梅家的支持，十年中，或者就能從丹陽郡中步步生青雲，直入朝堂，擔任三省六部的清貴位子。

當年因為騶衍橫空出世，而今因王觀蟬而中興。

對於他們的官位毫不在乎。

「不要問，問也不知道。」

「宛陵梅花……」

口中低聲呢喃：

陰陽家……

往日里只是見到那些個紈絝少爺們欺負別人，哪裡見到過他們被揍得鼻青臉腫，排成一排背著荊條學古書上的負荊請罪？這可是頂頂好的戲碼，比城樓戲台上戲班子的幾場大戲都來得精彩。

竺雲夢視線重新落在那幾個紈絝身上，認出了好些先前想要佔她便宜的傢伙，當時候人模狗樣的，現在卻一個賽一個的凄慘，哭喪著臉，她看了卻只覺得心裏舒hetubook.com.com坦。

若是其餘人如此說，恐怕會被整個天下嘲弄，自詡為白衣卿相的讀書人從不憚于將心中不忿訴諸筆端，可是說這話的那一位實在是德高望重，三朝元老。

「那我便讓他們回去了……」

恰在此時。

據稱陰陽一脈從五百年前別離於道門，先是以道門分支自稱，之後更是分道揚鑣，聲望反倒漸落。

當時與其辯駁的大儒自以為不如，正衣冠以送。

只是偷眼去看那些旁觀人的神色，當看到幾乎每個人都如自己一般暗自有些爽快，卻要憋成一本正經滿臉正氣的時候，便覺得心裏更加舒服，摺扇下的唇角抿了再抿，也掩不住眉眼間的風流笑意。

一個個果然像是自家侍女說的那樣，鼻青臉腫，凄慘無比。那小侍女約莫看出了小姐心情不錯，湊上前去，笑嘻嘻低聲道：

諸子百家中，陰陽家不過只是九流十家之一，甚至勢力一直不強，只堪堪與名家這等頗為示弱的流派相仿，竟已經有如此奧妙非凡的仙人手段，那三教之首，又是如何厲害？

梅家老太爺卻只是嗅著茶香，淡淡兩個字出口。

梅家院子里，一層更有一層深，有三里梅花亭台處，鬚髮皆白的梅家老太爺坐在石桌一側，旁邊梅憐花正坐在墊子上，十指白皙，正沏著一壺清茶，用的恰恰是先前招待王安風等人的一等春茶。

神偷不屑冷笑，道：

除非能尋一處僻壤之地，定鼎教化，無人能與其相爭。

梅憐花無論有多喜歡刀槍劍術，總歸是出身世家的女子，此時端坐沏茶，動作繁複而不覺得雜亂，反倒有種從容不迫的美感。那位和藹老僕雙手垂落身旁，站在老主人一側。

可是梅忘笙卻彷彿真的成了隱士，當年的銳氣散得乾乾淨淨。

到時候若是其父還在，梅家就有了兩根定海神針，擎天玉柱，他縱然身死也可以含笑九泉，無愧於列祖列宗。

老者看著那個方向。

王安風收回視線。

鴻落羽搖頭嘿然笑道：

「陰陽家自古以來多出方士之流，占卜凶吉是強項，修行到了這一步，就是生出些別異於武道的本領也是正常，至於那血光之災……https://www.hetubook.com.com」

其所專研陰陽五行之說，卻於五百年間漸漸為三教吸收兼并，逐漸沒落，當代陰陽家之主是在二十四歲那年接過了金繩玉鎖和那柄兩儀劍，不通武學，卻能夠坐得穩當，可見其人才凋零。

他氣息感應極為敏銳，所見宗師也不止一次，卻從來沒有遇到過這種人物，出現時候彷彿一腳踏下千重雲霧，威勢煊赫，離開時卻又輕描淡寫，忍不住回身看向鴻落羽，道：

如今那一排紈絝子弟跪在門口。于那些世家而言更是極大的辱沒，可是在老太爺眼裡卻更是奇恥大辱，堪稱是家門敗壞。

「是不是很有趣……」

「不見。」

王安風的神色微凝，雙瞳當中神光暗蘊，目力驟提，仔細掃了數遍，仍未能察覺到分毫的異樣之處。

那是三叔的院子，她常常在那個院子裏面跟著三叔學弈射，所以也知道，往日里這個時候，梅忘笙應該是要餵養群鶴才是，可是現在那群鶴舞于空，卻沒有一隻敢收斂翅膀落下去，只是盤旋。

三教代代皆有大才，不至於青黃不接，而陰陽家五百年方有聖人出，今次大興，怕是等不到五百年時間，便將如同諸子百家中許多流派，漸漸消亡。

那劍修長如同山上風。

她知道的，整個梅家沒有人不知道，哪怕是整個宛陵州城，世家子弟都知道的，梅家老家主對於三孫梅忘笙究竟是有多大的期許。

他從年少時候就一直伺候在老太爺身邊，見到過他年輕時一擲千金的縱狂模樣，也見到過一人獨坐，閑敲棋子落燈花的孤寂。

「滿耳歌謠滿眼山，宛陵城郭翠微間。人情已覺春長在，溪戶仍將水共閑。曉色入樓紅藹藹，夜聲尋砌碧潺潺。幽雲高鳥俱無事，宛陵梅花遍地開。」

方才那一片嫩綠色柳葉落在地上，被風捲起，飄落在道路一側小河，泛起淡淡漣漪。

所用那一套茶具頗有幾分古意，制式上像是三五百年前的古物，其他地方不大不小算是件寶物，梅家卻有許多，一點不缺。

只希望他能有一日浪子回頭，重新走到正道上。

他不知道是有多想要梅忘笙能夠走出那一個院落，入朝為官。

鴻落羽撫掌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