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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靈風怔怔地看著水晶穹頂之外，任由星芒如箭般穿透自己蒼老衰弱的身軀，幽幽道：「可是，我們別無選擇。」

「我終於徹底相信，你不是修仙者了。」

「宇宙中的資源是有限的，而生命的爆炸可以是無限的，資源極度匱乏才是宇宙的常態，我們所有人，無論聯邦、帝國、聖盟還是共和國，統統都只是生活在一艘更大一點的『螢火蟲號』上，朝著一無所知的黑暗駛去，所以，順應宇宙的修仙大道，才是一個文明的至理，才是真正的『天道』，才能讓我們的文明長存不滅——林隊長，對於這樣的理論，你有什麼看法呢？」

「一旦我們和星耀聯邦的融合加速，那麼過去一千年間我們為了生存所做的一切努力勢必完全曝光，而那些深深鎖在議長辦公室里的機密，未必都是那麼熱血沸騰、蕩氣迴腸、可歌可泣、光明正大的！」

李耀道，「單純以『生存』二字而論的話，蟑螂實在是一種非常成功的物種，非但比我們人類更加成功，甚至比我們的父文明——無論盤古文明還是女媧文明，都更加成功！」

崔靈風默然無語，陷入深思。

「而且不止一種，至少我隨隨便便放出幾縷神念，就能從犄角旮旯里感知到十幾種不同的變異族類。」

李耀道：「我想說，如果一個文明進化的意義，僅僅是讓自己更長久生存下去的話，那麼『修仙大道』絕不是我們人類最好的選擇，『修蟑螂大道』才是最優化和*圖*書的解決方案，想出一種方法，通過基因調製或者各種修鍊秘術，捨棄我們的一切，從脆弱的肉身，到毫無用處的仁慈、善良和道德，把所有人都變成某種形態的蟑螂——假設某種情況下，螢火蟲號真的墮入黑暗，大家自相殘殺，倖存者統統變成了修仙者，但你們照樣活不過船上的蟑螂，對嗎？」

「即便如此，修仙者文明又能得到什麼好結果呢？他們再怎麼卑躬屈膝，委曲求全，放棄一切，不斷改變自己，都不可能比蟑螂活得更加長久！」

崔靈風怔怔地看著他，忽然哈哈大笑起來，笑得面紅耳赤，上氣不接下氣，臉上每一道皺紋都在顫抖，就像是將積鬱在心頭，過去一千年間所有的黑暗和陰霾都笑了出來。

「但之後呢，那個孕育出武英奇之後，落荒而逃，在星海中顛沛流離的一千年的『正統政府』，是否依舊值得驕傲？」

在經歷了那麼多的黑暗、謊言、掙扎之後，他，以及船上所有人，和丁正陽、成玄素等修仙者之間，都只有一線之隔。

「明白了吧，或許，從內心最深處，我並不是拒絕加入聯邦，而是害怕聯邦在發現所有真相之後，拒絕我們的加入！」

他笑出了混濁的眼淚，「修仙者絕對說不出這樣的話，即便假裝都裝不出來，給——」

他將一枚銀輝色的玉簡交到了李耀手上，「這是『正統政府』機密資料中心的密匙，過去一直由成玄素保存，裏面記和_圖_書錄了星海共和國黃金歲月的所有輝煌和榮耀，以及流亡年代的一切黑暗和醜惡，包括『重生計劃』這樣的東西，無論如何，他們都是『星海共和國』這五個字，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李耀越說越激動，手舞足蹈，唾沫橫飛。

崔靈風愣住：「當然。」

「我不知道丁正陽所轉述，呂輕塵的『修仙2.0』究竟是否放諸四海皆準的真理，但至少在螢火蟲號上，它看上去是無法反駁的——倘若我們一直沒有遇到星耀聯邦，一路向宇宙深處荒無人煙的不毛之地流亡，星艦越來越殘破，資源越來越匱乏，而人口卻日益暴增的話，所謂修真大道，還能堅持多久呢？最終，不用真人類帝國的侵蝕和蠱惑，我們都會自動變成修仙者，最可怕的修仙者！」

「但蟑螂至少三億五千萬年前就已經出現，迄今為止，這個種族的『壽命』整整比盤古和女媧族都要長了三百倍！」

崔靈風終於回頭，直直盯著李耀，皺眉道：「林隊長，你究竟想說什麼？」

「也許他們是指出了一部分自然的至理，宇宙的法則，用古修時代的話來說，覺悟了『天道』吧？天道浩蕩，順昌逆亡——但修真本來就是逆天而行啊！大家出來修真，連天都不敢逆的話，還修個屁啊！」

李耀眨了眨眼，終於知道了崔靈風找他談話的目的。

「從我們現在考古學家和歷史學家的考證來看，即便我們的父文明，盤古和女媧族，他們從興起ｈｔｔps://www.hｅtｕｂoｏｋ.ｃoｍ•ｃｏｍ到衰亡，最多也就是幾十萬年到一百萬年前的事，整個文明的『壽命』不會超過一兩百萬年。」

「昔日的星海共和國，那個處在黃金時代，尚未孕育出『黑星大帝武英奇』這個怪物的偉大國家，當然值得驕傲。」

「沒有這樣的決心，哪怕掌握再超卓的神通，再強大的武力，亦不過是被求生的本能所驅使，是宇宙創造出來，可憐的玩物而已！」

李耀微笑，對著星海張開雙臂，「其實這幾天，我也一直在思索帝臨會那個『呂真人』的話，所謂『修仙2.0』，乍一聽是不錯，的確，黑暗是宇宙的主色調，弱肉強食，適者生存，這才是『自然之理』。」

「雖然我不敢肯定，但至少有99%的可能，有朝一日，當我們人類文明都徹底滅絕的時候，蟑螂依舊不會滅絕，哪怕再惡劣，再殘酷的環境，他們都會不斷『進化』，繼續生存下去，生存十億年乃至更長時間！」

「知道我為什麼一直都很抗拒，徹底融入星耀聯邦么？對星海共和國頑固的驕傲，以及對聯邦的不信任當然是一方面，但更重要的，更重要的或許是對……我們自身的懷疑。」

或許，這才是星海共和國最高議長最真實的一面。

而現在，他通過了測試，得到了……星海共和國的歷史。

崔靈風搖了搖頭道，「早在丁正陽說出這一切之前，甚至早在十年前，在我們和星海邊緣另一個修真者文明——星耀聯邦相遇的時ｈtｔps://wｗw.ｈeｔｕbｏｏk•cｏm.ｃｏm候，我就一直在思索這些問題。」

「我不知道，一旦那些文件統統解密，聯邦人知道了過去一千年，在螢火蟲號上發生的所有事情，他們究竟會怎麼看待我們。」

「覺得我在詭辯嗎？」

「三億五千年，無數曾經稱王稱霸，燦爛輝煌的族類和文明都毀滅了，恐龍文明、盤古和女媧、妖族……昔日稱雄宇宙的強者、不可一世的霸主和光芒萬丈的文明，統統湮滅于光陰的巨浪中。」

「他們仍舊會把我們當成『真正的修真者』嗎，還是會把我們當成另一種形態，一個正在蛻變中的，微縮的『修仙者文明』，從而厭惡我們，拒絕我們，警惕我們？」

李耀深吸一口氣，覺得在深邃星海的映照之下，崔靈風顯得格外不同。

「所以，修仙2.0也好，5.0也罷，一百點零都沒用，在我看來，根本沒資格被稱為『修仙者文明』，只不過是一群在星海間苟且偷生的鋼鐵蟑螂罷了。」

「但小小的蟑螂卻頑強地活了下來，而且伴隨著各個史前強者征服宇宙的腳步，擴張到了三千大千世界所有地方，發展出了上億個變種，無論在黑暗冰冷，近乎真空的廢棄星艦內；在地表溫度高達一百多度，滾滾黃沙的沙漠星球；在滴水成冰，極度深寒的冰凍星球……蟑螂都可以迅速適應環境，到哪裡都能活得很好。」

李耀能清晰感知到崔靈風道心的動搖，就像是黑暗宇宙中飄搖不定的星光一樣，不由急道：「議長大人，您不會也和圖書受到呂輕塵和丁正陽所謂『修仙2.0』的蠱惑了吧？」

「不過，我後來忽然想到，所謂『文明』二字，本來不就是要違反自然，改變宇宙的嗎？從我們最早的祖先在某一顆不知名星球上，點燃第一束火焰，放火燒山開始，我們就在一步步改變腳下的星球，改變頭頂的宇宙，這樣的改變有好有壞，有時候甚至會引發災難性的後果，但我們前進的腳步卻始終沒有停下來過，咬著牙堅持，一點一滴，用我們的意志來改變宇宙，征服宇宙，和宇宙為敵，所謂『戰天鬥地，其樂無窮』，正是如此！」

「不。」

這似乎是一場特殊的測試。

「從這個意義上說，我們人類文明，或許只是宇宙的過客，蟑螂——才是永恆。」

「宇宙是如此浩瀚和強大，和宇宙為敵的結果，十有八九是被碾成齏粉，所以，修仙者屈服了，退縮了，他們向黑暗的宇宙效忠，向殘酷的大自然投降，任憑『宇宙間的至理』改變他們，磨滅了我們的祖先用十幾萬年辛辛苦苦才凝聚起來的『人性』。」

「不，不對，在我看來，只有敢於用自己的意志向宇宙宣戰的種族，才有資格被稱為『文明』，一個『文明』，生下來就是要征服宇宙，把自己文明的道心，貫徹到星辰大海的每一個角落的！」

李耀在冰冷如錐的星光下沉默了很久，久到崔靈風以為他根本無法回答這樣的問題，意興闌珊地揮了揮手，正欲結束這場談話時，他卻忽然道：「議長大人，螢火蟲號上有蟑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