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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說，朕是大寧的皇帝，可朕也沒有權利把原諒寫進大寧律法。

他走到門口回頭看了一眼甄殺商：「朕沒有興趣聽你父親是為何犯錯的，也沒有興趣知道一個人犯錯之前的故事，朕更沒有興趣知道你是為什麼犯錯的以及你的故事，你若說可憐與否不要忘了因果，朕是大寧皇帝，但是朕也沒有權利把原諒寫進律法，死罪就是死罪，發生在死罪之前的任何事都影響不了你死罪的結局，況且你沒什麼值得原諒的。」

皇帝看了看已經連動都動不了的擎蒼，對甄殺商他還說了兩句話，可對擎蒼沒有任何了解的慾望。

「你是甄軒轅的兒子？」

「好好。」

擎蒼的身體劇烈的顫抖起來，眼神里的恐懼開始向眼睛之外瀰漫。

「有人在乎真好。」

甄殺商看著皇帝的眼睛：「難道不是？」

縣城外三十里有個湖，不算小，泛舟半日不會覺得厭煩，湖水清澈，四周山景也不錯，山中還有一道規模不大的瀑布，垂流而下頗有幾分氣勢，都說這山中水清涼甘甜，行走于山中久了便會口渴，莫說山泉水，就算是自己帶著的水喝一口也是清涼甘甜，這山名跳山，湖名於菟。

「不要小瞧了我。」

甄殺商繼續說道：「我爹曾在甲子營中謀生，雖不過是個小小刀筆吏，可我想著以他的能力將來也必有所成就，總不至於死在長安內還要背上罪名。」

也許連持真道人都沒有想到自己居然還能再見到皇帝，所以怔了一下，然後苦笑起來。

不為其他，只是因為葉流雲和韓喚和圖書枝。

「嗯，是。」

說了兩個字，皇帝邁步出門。

「以前聽說過，後來忘了。」

「我從瀑下一路走回來，忽然悟到了些事。」

沐昭桐扶著少年的手往下走，過了小溪就進入一片樹林，說來也奇怪，這竟是一片山核桃，因為不曾有什麼人來過，山核桃樹長的很隨心所欲，剛來的時候沐昭桐特意看過他們娘倆前些年採下來的核桃，難得的個個都不是凡品，若是盤好了拿到長安城的文玩鋪子里，每一個都能賣個好價錢。

皇帝看了他一眼。

持真道人被釘在刑房牆壁上，這是廷尉府最基本的禮遇，韓喚枝教導他們說要公平，公平就不能厚此薄彼，總不能別人來了掛上你不掛上，那顯得多不好。

她的話還沒有說完沐昭桐就擺了擺手：「吃飯吃飯，明日能不能託人去山下買些豬肉來？我想吃餃子了，豬肉白菜的，若可以的話再買些花生米回來，加一壺老酒，明日午後吃完了飯我就走，這裏留給你們。」

沐昭桐搖頭，少年沒辦法理解沐昭桐語氣之中的失望和落寞，也沒辦法理解沐昭桐眼神里的悲傷和決然，他只知道這個老人家是娘和他的救命恩人，娘說，如果當初不是閣老派人保護她們娘倆的話，她們早就死了。

廷尉府。

甄殺商忍不住去想皇帝來看自己一眼是為什麼？後來想明白，皇帝來看他一眼不是為了看他一眼，只是想看看傷了葉流雲的人是什麼樣子，或者說是看看一個人應該怎麼死。

「你是想說他可憐？」https://www.hetubook.com.com

「爺爺，你慢些。」

那婦人連忙一拜：「閣老不要這麼說，我們……」

沐昭桐看了那婦人一眼：「你長子……死了。」

皇帝問。

「爺爺，娘親說你曾是當朝大學士？」

少年嗯了一聲，眼睛里有了幾分光彩：「那以後我也做大學士，我也位極人臣。」

清縣距離沐昭桐之前藏身的方城縣大概有二百一十里，這地方是長安城東南有名的遊玩去處，夏天的時候人來的極多，一線天的峽谷那邊清涼無比，不過遊人能去的地方也就那幾處，大部分地方還是野山。

「陛下也知道家父的名字。」

婦人臉色一變：「閣老，你要去哪兒？你能去哪兒？」

皇帝往外走：「以後涉及到沐昭桐的人，抓到一個殺一個，無需多審問什麼，反正都是要死的。」

沈冷離京，自然不可能有風有浪而不顯，之所以看似風平浪靜只是因為有人可以把風浪按下去，人不是神，真正大海里的浪潮沒有人可以按的下去，那是神靈的天威，可是人有時候也會具備神力，比如陛下。

「可惜了沒能釣上了魚，不然還能讓你娘蒸了吃。」

跟進來的千辦聶野垂首：「陛下，這個人可以再問問，他父親甄軒轅曾在京畿道甲子營中做事，也許能還能多查出來些什麼。」

朝廷里的風浪再大，當陛下想要按下去的時候，手落在風浪上，便是風平浪靜。

沐昭桐答應著，看了看自己空蕩蕩的魚簍臉上浮現出來幾分愧疚，說好了出來釣兩尾魚給那孩子解和_圖_書饞，結果出來半日光顧著打盹了，年紀老了總是忍不住打盹。

皇帝坐下來仔仔細細看了看持真道人那張臉，有些印象。

山中冷寂，不知寒暑，自然也不解生死，少年只是按照娘的吩咐記住恩德，娘告訴他大恩當永記，娘還告訴他，如果可能的話希望他一輩子不要走出這座山這座院，報恩？報恩雖然重要，可不如保命。

「可有些事，我能忍得住，你未必能。」

說完這句話之後皇帝邁步出門，隔壁另外一間刑房裡還掛著個人，叫擎蒼，被茶爺一劍斷了四肢。

隔壁刑房。

「凌遲。」

「大學士很大嗎？」

凌遲！

「你娘親做了什麼好吃的。」

沐昭桐一邊走一邊說道：「位極人臣。」

他說了六個字。

沐昭桐看到這少年眼睛就亮了起來，不由自主的想到自己的獨子沐筱風，這孩子面相清俊眼神乾淨，常年在這山裡和他母親隱居並沒有接觸過外面的世界，還像是一張沒有被侵染過的白紙，所以沐昭桐愧疚之心更濃，他是一支筆，他將在這張白紙上寫下什麼，而這將左右這孩子的未來。

京畿道，清縣。

婦人撲通一聲跪下來：「多謝閣老。」

看著皇帝走出房門，甄殺商忽然就笑了起來，他覺得可真夠諷刺的。

他拎著魚竿魚簍起身，那少年已經跳過山石過來扶住他。

他並沒有釣上來什麼魚，這地方水流有些急，魚兒在這也覓不到什麼吃的，落下的瀑布水流還可能會把它們沖的暈頭轉向，說水至清則無魚不是魚不來，是水至清則無食，魚為什麼要來。

hetubook.com.com甄殺商只是該死，而擎蒼不僅僅是該死，他不是一人作惡，而是還影響了他下一代的人繼續作惡，若甄殺商是殺頭之罪，那他就是凌遲之罪。

沐昭桐覺得自己有些饞了，竟是嘴角有些口水止不住。

沐昭桐坐在一塊大石頭上垂釣，頭上戴著一頂斗笠，身上披著蓑衣擋住落水迸濺的水花。

甄殺商低下頭，又喃喃自語了一句。

有個年輕人在遠處喊了一聲。

皇帝起身：「殺了。」

所以他娘親從沒有告訴過他山外繁華錦繡，只說山內歲月靜好。

「山中沒有什麼蔬菜，院前院后能種上什麼東西的地方娘親都種了，只是這山中氣候寒冷所以也沒長出來什麼，中午娘親去采了些山蘑，燉了一隻家裡的雞，還做了湯，昨日託人從山下買來些豆腐，炸了醬和豆腐一起又咕嘟了小半個時辰。」

「有人在乎真好。」

「沒什麼好的。」

沐昭桐看了看那去盛飯的少年：「狡兔尚且三窟，況我是個大學士，只是我忽然間有些害怕看他的眼睛，若把他從這山中世外拉到了山下世內，是罪，就當是我給自己積德，以後死了能落個全屍，我就不禍害他了，讓他一直單純。」

少年扶著沐昭桐進了那座別院，規模不大但精緻，小橋流水可洗滌心境，進了這小院好像進了另外一個世界，塵囂之外，是桃花源。

他娘看到沐昭桐的時候眼神里有一種難以遮掩的畏懼，婦人已經帶著兒子在這山中生活十幾年，習慣了這兩個人便是整個世界的日子，沐昭桐的到來讓她害怕，看到沐昭桐就不由自主hetubook.com.com的想到她丈夫，想到她的大兒子。

「不用。」

「知道了。」

皇帝邁步走進刑房，身後跟著大批廷尉，廷尉府皇帝來過幾次，可是刑房皇帝第一次進。

「爺爺，該吃飯了。」

差不多十七八年前，沐昭桐安排人在這地方造了一座別院，他吩咐下去，經手的人輾轉幾次，當初的工匠哪裡能知道是為當朝大學士造住處，這地方建好之後沐昭桐卻一次都沒有來過，這本就不是他為自己享樂度假準備的去處，是他為自己準備的墳墓。

沐昭桐看了那婦人：「這本是我的院子，也會是我的歸處，可是卻被你們娘倆活成了你們的世界，是我衝突了……」

「很大了。」

春天的氣候在山外正合適，山中偏涼，沐昭桐已經年邁更懼山寒，所以穿的衣服就顯得有些臃腫，再披上蓑衣戴上斗笠，莫說無人會發覺此處，就算是有人看到了誰能猜到這垂釣老翁會是曾經權傾天下的沐閣老。

這地方真的美。

甄殺商一愣，苦笑更重：「是啊，陛下怎麼會在乎呢？在江湖上名氣再大的人，于陛下眼中與販夫走卒無異，不久之前我還曾人提起過，江湖中人覺得自己再了不起，也要在朝廷重臣面前唯唯諾諾，其實何必是朝廷重臣，隨隨便便一個朝廷派出來的官員到任何一個江湖宗門，便是門主也要小心逢迎……所以我一直在想當年我爹的路走的也許錯了。」

可惜的是，哪怕距離長安不過幾百里也沒人會有這般頭腦，在山民看來這山核桃並沒有什麼用處，核桃殼太厚了些，裡邊的核桃仁那麼小還不夠塞牙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