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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張真人坐在火堆邊上，火光映紅了她的臉，她一直低著頭不說話，聽到沈冷說你是怕別人說你師父選錯了人的時候猛的抬起頭，眼神里都是悲傷。

小張真人一怔：「為什麼？」

沈冷追出長安的時候已經天黑，他在城門口打聽了一下，確定有個少年持祥寧觀的度貼出城，順著官道往西南方向去了，沈冷心說你可真是個白痴，羌人怎麼可能會走官道。

他也只好順著官道往西南方向追，追出去大概二十幾里也沒見蹤跡，沈冷忽然醒悟過來，如果小張真人在出了城之後忽然反應過來羌人不可能走官道，那她一定會轉路往西北，可是那就沒有官道可走了，走的是野地，黑夜已經降臨，這個大年三十的晚上，也許小張真人會在野地里蜷縮著度過。

他立刻轉身朝著東北方向往回走，從他改變方向之後那聲音就一直沒有出現，沈冷只能大概辨認方向往前摸索，迎著北風，臉上好像被刀子一下一下劃過似的。

這不是羌人第一次到中原犯案，也絕不會是最後一次，幾年前夏侯芝率軍赴草原就曾與這些人打過交道，只不過那個分支和古羌地天門觀道人的那一脈還略有不同。

坐在火堆旁邊的兩個人，看著長安城的方向，看著長安人見不到的長安夜。

沈冷剛轉身就被小張真人一把拉住，那隻已經嚇得發白的小手死死的抓著他衣角。

沈冷回頭看了小張真人一眼，小張真人的手還抓著沈冷的衣角，不管沈冷走到哪兒她就跟到哪兒，一直不曾鬆開過。

沈冷把水壺摘下來遞給小張真人：「被人罵的人不一定是錯的，但所有選擇以死來證明沒錯的人都肯定錯了，用自己的命來證明別人錯了，何必呢？」

「我能找到你。」

然後沈冷又回去帶了些還沒有熄滅的木炭回來，在林子里點燃一堆火，當火和_圖_書光燒起來的那一刻，小張真人心裏才逐漸回暖。

沈冷這把黑線刀殺過多少人？

小張真人也摘下自己的水壺和沈冷碰了一下，兩個人同時仰起脖子喝水，然後同時楞了一下。

「我不想認輸。」

沈冷沉默片刻：「哪怕你沒出城我也會去。」

沒有方向感最讓人害怕，如果換做一個普通人，哪怕是個壯年漢子也會怕的要命，沈冷常年領兵自然知道如何利用星辰辨認方向，可辨認的方向歸辨認方向，不一定就是小張真人選擇的方向。

「是我，小張真人你別怕，我現在過來。」

小張真人還是不肯鬆開沈冷的衣角，沈冷無奈，只好帶著她一起去找乾柴，好在這野地里乾柴還不算少，走了大概幾十丈遠后還看到了一片不大的林子，沈冷決定把露營的地方改在這，林子不大好在不算稀疏，好歹也能擋擋風。

再後來，草原上的反叛部族不知道怎麼說服了羌人，在殺大埃斤雲桑朵的時候就有古羌人的身影在其中。

羌人在這不大的一片地方經營，猶如銅牆鐵壁，當年黑山汗國的可汗曾經派人去請，願意劃出來一大片草場給羌人居住，只要羌人願意加入黑山汗國的騎兵即可，可羌人還是置之不理，原因無他，因為黑山汗國的人不可信。

就這樣又走了大概一個多時辰，沈冷耳朵里鑽進來一陣很奇怪的聲音，他立刻停下來側耳傾聽，可是好一會兒都沒有再聽到，耳朵里除了北風呼嘯再無其他。

他伸手指了指長安的方向：「你看，長安知道，所以長安也在陪你。」

「因為你是女人？」

他又帶著小張真人回去，牽了自己的和小張真人的馬綁在樹上，沈冷用黑線刀砍下來不少樹枝，又有黑線刀在地上挖了一條溝，土地凍的結實，仗著他臂力大黑線刀又鋒利，好不容易和圖書把樹枝埋進溝里做了個籬笆，雖然簡陋，擋風還有些作用。

「過年好。」

小張真人的回答聲音很輕，卻透著一股倔強。

「沈……沈將軍？」

沈冷根本就無法確定小張真人是不是已經往西北走了，找人這種事就是這樣麻煩，如果繼續順著官道追，可能會追上也可能會越來越遠，往西北追亦然。

「何必？」

兩萬后闕國的正規軍隊，被兩三千羌族騎兵打的丟盔棄甲，最後在損失了四五千人後狼狽逃走。

沈冷把自己的大氅解下來披在小張真人肩膀上，拉著小張真人的胳膊走回到火堆那邊，此時火堆已經只剩下沒多大的火苗。

「過年好。」

沈冷看向夜空，抬起手指了指：「他如果在天生能看到你，也會罵一句你這個白痴。」

「師父那會兒，也常說我是白痴。」

沈冷立刻把雙臂張開，猶豫了一下后，右手在小張真人的後背上拍了拍：「好了，現在沒事了。」

「你別走！」

「老真人沒你想的那麼脆弱，脆弱的一直都是你自己。」

沈冷知道此時如果自己說句話都可能把本已在崩潰邊緣的小張真人嚇個半死，沉默了一會兒后將火摺子晃了晃，微弱的火光出現，他清了清嗓子后說道：「別怕，我是沈冷。」

水凍住了。

可對於沈冷來說這樣的風這樣的寒冷並不算什麼，比起北疆來，這風差得遠了。

小張真人深深吸了口氣：「就算你回去我也不回去，你認為我用死去證明師父的選擇沒錯是我錯了，可我必須這樣做，因為我其實沒你想的那麼脆弱，我想的只一件事……我是道宗龍虎山真人，我也沒有你想的那麼白痴，我出城之前就想好了，我有國師令牌，我可調動天下道門弟子，我只是……」

小張真人使勁兒點了點頭，眼淚一瞬間就冒了出來，她以為自己可和圖書以撐到沈冷走到自己身邊，可是在沈冷距離太還有幾丈遠的時候她就忍不住開始往前跑，然後在沈冷的猝不及防中撞在沈冷懷裡。

「我大概可以猜到你在想什麼。」

夜降，天寒。

遠處那已經快熄滅了的火堆旁邊，小張真人聽到聲音明顯嚇得顫抖了一下，然後又猛的轉身。

那裡易守難攻，羌人又兇悍，自此之後后闕國也就乾脆放棄了那片地方，不過是一郡之地罷了，攻得不償失，乾脆就放任自流。

她大著膽子問了一句。

沈冷忽然笑了笑：「長安城也怕你黑。」

沈冷看了小張真人一眼：「你又不是真的白痴，當然知道自己選擇的路該怎麼走，我現在幫你想兩種選擇，一，明天一早我把你送回長安，二，明天一早你自己回長安。」

沈冷把黑線刀抽出來，噗的一聲戳在小張真人身邊。

「我不回去。」

兩個白痴，舉著水壺在那等著水滴落。

小張真人凍得哆嗦，也許是突然放鬆下來導致的顫抖。

長安城那邊，煙花絢爛，夜空璀璨。

沈冷再次晃了晃手裡的火摺子：「你就在火堆旁邊不要動。」

小張真人在沈冷胸膛上點了點頭，她知道這樣不合適，可她不敢離開，剛剛的那段時間她懷疑自己四周火光不及之處到處都是野狼野狗，也許還有鬼怪，她一次一次的被自己嚇的不敢回頭，整個後背早就被冷汗打濕了，北風掃過，後背上的冰冷變成了疼。

白天想在如此大的範圍內找到人都無異於大海撈針更何況是晚上，沈冷只能按照自己的推測往前走，以星辰來辨別方向，他出來的急只帶了一把刀，連出征時候必帶的鹿皮囊都沒帶，除此之外身上就只剩下一個火摺子和一把小獵刀，也沒有一口乾糧。

如果是正常人應該會哈哈一笑放下水壺，可他倆都沒有，依然舉著，說了要慶和圖書祝的，一滴也得喝，一滴也是慶祝。

又走了大概兩刻的時間，沈冷依稀看到遠處似乎有些火光搖擺，他將黑線刀抽出來，把圍巾往上拉了拉，距離火光處越來越近，於是就看到一個瘦瘦小小的身影在火堆邊來來回回的走動，她應該是怕極了，怕極了黑所以怕極了火堆會熄滅，可之前準備的應該不足，乾柴早就不夠用，她就不斷的在四周摸索，又不敢離開火堆太遠，只能眼睜睜的看著火堆越來越小，越著急越害怕，越害怕越著急。

傳聞古羌地那邊最多也就是還有一兩萬羌人，當打之年的羌族漢子也就是兩三千人，當年後闕國皇帝下令古羌族提供三千戰士，不然的話就將古羌族滅族，可是羌人根本不理會，於是后闕國皇帝大怒，下令調集兩萬大軍進剿羌人。

小張真人也抬起頭看向星空：「也許師父現在會後悔。」

「師父選我……」

沈冷聲音很輕的說了一句。

「因為我得去，你不能去。」

她也許連火摺子都不會帶，所以在如此漆黑的夜裡，如果小張真人不發出聲音的話，兩個人隔著幾十丈就可能錯過去。

才催馬邁步，那聲音又傳了過來，像是……馬的叫聲。

「坐在這，別亂動，我去找些乾柴來。」

隔著還遠，沈冷已經感覺到了她那種絕望和無助。

「這世上沒有鬼怪，就算有，我的刀在這，什麼東西也不敢靠近。」

「手無縛雞之力，一點兒都不理智，多大了？」

沈冷抱拳。

沈冷靠著樹坐下來，籬笆牆不算高，好在還有樹，風終於顯得小了些，他一邊往火堆里添柴一邊說道：「你覺得不追上去對不起真人稱號，也覺得不追上去恰是自己的懦弱，所以你寧願死也要守護真人的名號，我剛剛也是氣話你別見怪，只是生氣你這樣跑出來和送死有什麼區別……真人稱號是老真人傳給你hetｕｂｏoｋ.ｃoｍ•com的，你想證明女人不輸男人，更不願讓人說老真人把位子傳給你是錯的，你維護的不是你自己，而是你師父。」

沈冷看了看水壺，舉起：「好歹也得慶祝一下。」

沈冷無奈搖頭：「想證明自己不輸給男人有很多種辦法，你卻選了自己最不擅長的，第一代真人在那個時候就算不是大寧江湖第一高手也差不了許多，你呢？你提過劍嗎？」

小張真人背後綁著劍，可她真的不善用。

沈冷緊了緊身上的大氅，催馬一頭扎進往西北方向的原野。

「你師父選你應該早就做好了被人罵的準備，你也應該做好，有一句話你可能不愛聽，可我覺得應該是實話，你師父他做好準備了，但你沒有。」

小張真人聽到白痴兩個字忽然就忍不住低頭哭了起來，哭的沈冷猝不及防，沈冷最怕的就是女孩子哭，雖然他也沒見過幾次，他才不會讓茶爺哭，永遠不會，可女人哭會讓他覺得自己笨嘴拙舌，不知道該怎麼勸。

小張真人笑起來，抽了抽小鼻子。

大寧的草原太長，草原西部在大寧西北，有一部分就是大寧的邊境線，只不過緊鄰國境的草場並不算很大，從這一帶再往西北走上六七百里就是古羌地，被楚擊敗后的羌人四分五裂，再後來這地方被西域后闕國佔據，然而即便是后闕國的人也不敢去古羌地招搖，如果調集大軍來打也不是打不過，可損失必然慘重，得不償失。

走到一處，沈冷藉著月光看到有棵樹，抽刀砍斷了樹杈做了個簡易的火把點燃了前行，可是這樣的火把根本燒不了多一會兒，沒多久四周就再次陷入黑暗。

聲音時斷時續，沈冷確定聲音從北邊來，不是西北也不是正北，而是稍稍在他身後方向的東北，所以沈冷楞了一下，莫非超了過去？

她扭頭不看沈冷，維護著自己最後的自尊：「我只是……真的怕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