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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坐在那，看著那個已經看不到了的遠去的父親：「你不明白我，你也不懂我，我很早之前就知道你不打算讓我做皇帝，你是選了二弟長燁，也好啊……二弟那麼好，選他對的，他比我好，我如果做了皇帝應該沒有他優秀。」

「我已經不想做皇帝了。」

賴成俯身一拜，他想問陛下有什麼吩咐，可是最終只是語氣稍稍變了變，沒有問出來別的。

皇帝不知道那是什麼感覺，他是皇帝，他不可能動手打自己的孩子。

皇帝：「……」

「臣在。」

皇帝猶豫了一下，問：「是不是大部分人家的父親，孩子不聽話都會打？」

賴成繼續說道：「再後來臣有了孩子，這孩子還不如我那時候懂事，所以……」

皇帝問：「那朕該去揍他一頓？」

「好玩嗎？」

皇帝點了點頭：「希望還來得及。」

皇帝回頭看了賴成一眼：「因為朕不想給你加俸祿。」

很久很久之後，太子長長的吐出一口氣：「我只是不想讓你心裏好過，那麼多年你都沒讓母后好過，你不知道她有多苦，你不知道她有多難，難道你就沒有發現，哪怕你虛情假意的待她好一些，她也會開心的像個孩子，你派人給她送去一些東西，她立刻給你親手做了一件衣服，可你一次都沒有穿過，怕是還會想著這件衣服里別是藏了針扎到你……」

賴成坐直了身子：「陛下，臣的意思是，俸祿不再漲漲了？」

皇帝沉默下來。

太子在椅子上坐下來，眼神空洞。

皇帝等賴成走了之後又沉默ｈetubｏoｋ•ｃｏm.cｏｍ了很久，回頭看向門外：「代放舟，去東宮傳旨。」

賴成嘆道：「臣若是現在向陛下喊爸爸應該也來不及了，所以體會不到，陛下……臣先不說陛下剛剛的問題，臣只是想到了小時候臣的父親有一次和臣聊天，他說成兒啊，你覺得父親如何？臣當時覺得你不怎麼樣啊，你平日里忙於各種事哪有那麼多時間陪我，臣也不敢說，怕挨揍，所以就說九分好，父親當時格外開心，說九分好很好，差一分十足。」

「往後餘生沒多長，我們互相傷害吧。」

賴成道：「陛下請問。」

「朕不知道那是怎麼樣的一種感覺。」

突然之間太子心中的恐懼變了，不再是害怕死亡的恐懼，而是一種自己很少體會到的恐懼，像是一個小孩子獨自在家，站在門口，看到了背著行囊遠去的父親，家裡空空蕩蕩只剩下他一人。

賴成道：「不打吧，氣的難受，打吧，看著心疼。」

他長長吐出一口氣：「治國，朕不怕，治家，朕覺得朕什麼都不會了，朕唯獨還沒有學會的可能就是怎麼去做好一個父親，朕眼睜睜看著太子走的路歪了，卻冷眼旁觀，好像那不是朕的孩子一樣，甚至有些時候朕還帶著譏諷的去看……一直到後來朕才驚覺那是朕錯了，想彌補，卻為時已晚，所以朕還能做什麼？除了繼續包容他的一些錯處，讓他自己去體會，朕也沒什麼可以做的了。」

皇帝又問了一句。

那個孩子，他沒有打過，可是別人打過，所以他才和-圖-書會更懂得怎麼去察言觀色，怎麼去小心翼翼，怎麼去成長，怎麼去思考的更多，他和太子的人生完全不一樣，太子從小就被他母親慣縱著，要什麼給什麼，做什麼都對，可是沈冷則是要什麼沒什麼，做什麼都不對。

面對太子的歇斯底里，站在門口的皇帝只是點了點頭頭回答了一個字，然後轉身離去，皇帝一走，太子好像瞬間被抽空了力氣一樣癱軟在地，他看向門外，皇帝的背影漸行漸遠。

人生啊，了無生趣。

賴成一怔。

然後又搖了搖頭：「他三十歲了，還需要朕告訴他什麼是錯的？朕三十歲的時候在幹嘛！」

皇帝指了指對面。

「坐下。」

賴成：「是的吧。」

從小到大，沒有誰告訴他怎麼做是錯的，母親捨不得訓斥他，別說訓斥，大聲說話都不會，他得到的永遠都是來自母親的褒獎，所以他覺得自己一直都很優秀，因為覺得自己優秀所以想得到父親的認可，然而他父親卻好像永遠都是那種冷冷淡淡的模樣。

「父皇，你總是無情。」

皇帝起身走到窗口。

皇帝看向賴成：「所以朕在長燁還小的時候把他交給了珍妃，朕很清楚，如果長燁繼續讓懿妃來教養的話，可能就是下一個長澤，長澤尚且有人教他一些手段，可長燁呢？只會懦弱……朕讓長燁跟著珍妃，跟著沈冷，去流雲會，是想讓他強大起來，百姓們都說天家總是無情，可是卻不曾想過朕哪裡有那麼多時間，賴成……」

賴成看了皇帝一眼：「當時臣想著呸啊，你ｍ•hｅｔｕbｏok•cｏm.cｏｍ九分好，九十一分不好。」

「是。」

皇帝微微搖頭：「朝事繁雜，確實辛苦了你。」

皇帝嘆了口氣：「原來朕以為自己什麼都學會了，沒有什麼是能難倒朕的，不管是朝廷內外，還是舉國上下，什麼樣的對手朕都不怕，可是唯獨面對家事家人，朕總是覺得力不從心，就在剛才，朕不只是生了太子的氣，朕還生了懿妃的氣，一樣的，朕覺得太子不爭氣也覺得懿妃不爭氣。」

「今天就回去吧。」

太子坐在那，也不知道自己想了些什麼，腦袋裡亂七八糟的事情一件一件的閃過，好像有什麼人在他腦子裡翻書，每一頁都是過往，每一頁都和母親有關，其中和父親有關的書頁卻少之又少。

皇帝一開始沒反應過來，過了一會兒才醒悟過來，被賴成氣的笑了笑：「你能不能正經點。」

他抬起頭：「可是太子不知道什麼是錯的，陛下應該告訴他。」

皇帝也沒有過這種感覺。

他的話只能是說給自己聽，這樣的話他誰也不會告訴，哪怕就是曹安青還在的時候他也一個字都沒提起過，他不想讓人看破自己的內心有多軟弱。

「陛下？」

他看了皇帝一眼：「有一天他突然問臣，說……我是不是你親生的？」

賴成看得出來皇帝的心情不好到了極致，此時此刻把他找來絕不是把他當成了一個臣子，而是當成了朋友，能在這個時候把他找來，是真的朋友，所以賴成心裏一陣陣感動也一陣陣惶恐，他知道自己如果以臣的身份來回答陛下的問題和圖書，一定不是陛下想要的答案。

賴成欠著屁股在椅子上坐下來，皇帝沒有看他，而是看著面前桌子上的一份空白聖旨，也不算空白，上邊掉了幾滴墨汁，卻一個字都沒有。

「陛下，這個問題臣想了好一會兒。」

「賴成，朕是不是個不合格的父親？」

代放舟連忙跑進來：「陛下，跟太子殿下說什麼？」

半個時辰后，東暖閣。

太子扶著桌子站起來：「我可以自己說不要太子之位了，但你奪走就不行，那是母後為我爭來的，從今往後，我會用我最大的力量去讓你不好過，你不是個合格的父親，也不是個合格的丈夫。」

「臣手裡還有很多事沒處置完，今天不行，過幾天就回家。」

他看著皇帝說道：「所以臣的孩子問臣之後，臣就狠狠揍了他一頓，揍的他抱著臣的大腿喊爸爸饒命，自此之後父子相處都和諧了不少啊，孩子犯了錯不教育他不好，遷就他更不好，若要說到想法成熟，窮苦人家的孩子總是會比富貴人家的孩子更成熟的快些，那是家境在教育他，而富貴人家的孩子，是家境在包容他，臣還記得剛剛進書院的時候，老院長說他是讀聖賢書的，當以德服人，以理服人，絕不會動手，動手有辱斯文，當天他就把我狠揍了一頓。」

皇帝沉默了許久：「朕問你個問題。」

皇帝忽然想到沈冷。

皇帝瞪了他一眼。

賴成急匆匆的趕來，一進門就看到皇帝的臉色難看的好像紙一樣，賴成都不知道已經多久沒有見過皇帝的臉色難道到了這個地步，想想看，回和-圖-書望這麼多年來也沒見過幾次，上一次皇帝這樣是皇後去世的時候，誰都知道皇帝和皇后感情不好，非常不好，可是那一天，賴成在皇帝眼神里看到了那麼刺骨的悲傷，他只是不願意表達出來。

賴成一副為難的樣子：「體會不到，體會不到。」

賴成想了想：「不好玩。」

不一樣的成長經歷讓兩個孩子變得完全不同，可實際上，他們只差一歲。

「回去吧，今天早點回家去陪陪家裡人。」

所以這樣一個問題，賴成沉思了很久，讓自己以一個朋友的身份來思考這個問題。

他的語氣逐漸嚴肅起來：「再回想到父親問我的時候，應該是他已經盡了最大努力的抽出所有能抽出來的時間陪我，再回想，不管他多晚回家總是會先來看我一眼，只要得空便會帶著我玩一會兒，小時候覺得他敷衍我，後來才知道，原來成年之後會那麼累，累到一回家就想癱在那一動不動。」

他的手抓在桌子上：「你去北疆的時候我想讓你去死，看來是對的。」

賴成笑起來：「臣知道陛下的意思，陛下覺得虧欠，所以對太子殿下始終包容，可是陛下想過沒有，這包容就是疏遠啊。」

賴成俯身：「臣不敢唆使皇帝揍太子。」

像是一下子回到了他得知母親死去的那天，他跪在地上嚎啕大哭，然後攥緊了拳頭。

賴成笑起來：「是，臣遵旨。」

賴成笑了笑繼續說道：「只是那時候小，等到後來臣入仕為官才知道，原來一個男人到了一定年紀后，真的會在得到什麼的同時失去什麼，誰也不能左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