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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千姿搖頭，頓了頓又說：「沒頭沒眼的，是不是蟲子還很難說，這是九曲迴腸，照我說，就像腸道里的菌群似的，在忙著清腸呢。」

誰這麼無聊？

沒有迴音，或者說，隱約有極微小的聲音：那頭必然鬧嚷開了，但山腸吞音太厲害了，聽不到。

孟勁松苦笑：「這種時候，誰還去撿他衣服？收屍也得等日後了。」

就是這一瞧，救了他的命，孟千姿看到，孟勁松臉上突然變了顏色，疾步後撤，幾乎是同一時間，轟的一聲，一道石柱砸了下來。

慘呼聲留在了身後，又郭一道岔口時，孟勁松把留書的「米」改成了「主」字，這條記號路線，指示出他們的方向，也暗示著他們的傷亡。

邊上的山戶還在忙著給重傷的那個裹包，冼瓊花飛快地在第二種粘紙上寫著什麼，又看孟千姿：「四姐也會避山獸，那些跟著四姐的，應該還好，和四姐跑散了的，凶多吉少了。」

感光記號又出現了。

冼瓊花喘得厲害，出了一身冷汗，她抬手抹了下額頭，掏出粘紙，寫下一行字。

昨兒晚上的山蜃樓，騎在氂牛背上的閻羅，穿的就是這一身！

冼瓊花愁上心頭：岔道太多了，別說後援不可能調一千個山鬼，就算真調來一千個，也會被這無數岔道分割得形單影隻；如果要求大家集體行動——這種狹窄的腸道，人聚在一起其實沒太大優勢，很容易被關門打狗。

這兒太冷，血已經凍上了，但看那顏色，不會是陳年老血，而且那手套，一看就知道是山鬼的裝備。

冼瓊花心頭猛跳，好在早有防備，迅速偏轉身子，與此同時，孟千姿的臂弩連發，金書透過衣服，招呼在那東西身上。

冼瓊花讓人結了幾件衣服當擔架床，把重傷的山戶抬上，九人成隊，又有傷員，速度大大減慢，孟千姿反成了前隊。

孟勁松忍不住：「千姿，你聽說過這種嗎？我從來沒聽說過，還有這種石頭蟲子。」

這一節腸道很窄，最寬處也不過是兩人并行，所以石柱一下，宛如石楔，登時將那一處堵了個嚴嚴實實。

又有山戶留書了？她心頭一喜，趨近去看。

有這可能，冼瓊花回了句：「先管這一層的，這上上下下，上頭還有上，誰指導一共幾層？」

說完了，手電筒一掃，掃到前方几步處，又有記號：用和_圖_書的是感光筆，手電筒照上去，分外瑩亮。

正如孟千姿猜測的那樣，景茹司一行借雪崩驅趕雪野人不成，反而被攆進了九曲迴腸。

某種程度上，孟千姿跟著一起進來，省了冼瓊花不少事：冼瓊花也可以「避山獸」，但需要用到血書人符，也就是說，必須得破個肉放點血，孟千姿有金鈴，事情就方便多了。

這種筆，是山鬼的定製，分夜光和感光兩種，看個人喜好，而且山鬼素有習慣，在迷路時要留下記號以備救援。

孟千姿速度不行，遲了片刻到，只一眼，就看到了一臉狼狽的孟勁松，再一數，還好，是七個，地上又有一根腸洞，有個山戶癱倒在地，血流了一地，孟千姿起初都看不出他傷了哪兒，直到有個山戶去卷他褲管，她才看到，這人雙腿各少了一截。

又有凌亂的字，寫著「害怕」、「要回家」、「不哭」。

兩個人之間的距離，大概是三到四米。

情形太過混亂，孟勁松也沒看見景茹司跑進了哪條岔道，他只知道，跑到末了，自己這頭，一共八個人。

孟千姿被她說得心頭髮瘮，想了想又搖頭：「不會，留字從『米』變成『主』，表明已經死了一個人。」

這「九曲迴腸」還真是名副其實，這一刻來鍾，已經經過七八個岔口了，但兩人只能走一條道，每過一個岔口，冼瓊花都要用夜光岩筆在石頭上標一個小箭頭，邊上寫個「7」字。

但沒有屍體，僅是衣服。

孟千姿臉色發白，問道：「怎麼回事？」

閻羅！

冼瓊花大喜，三步並作兩步過去。

孟勁松走到洞邊時，想起孟千姿的話，下意識抬眼上瞧。

也是，冼瓊花想了想：「會不會是，像那隻雪雞一樣，在剛才的地方遇的襲，逃到這兒的時候，被……吃光了？」

孟千姿鬆開臂弩，換槍在手，吼了句：「誰？轉過來！」

沒過多久，冼瓊花再次停下。

孟千姿拄了根登山杖，雖然注射了一管針劑，但因為要寶貝自己的腿，她還是走得很慢，邊走邊打著手電筒照向四面：她和冼瓊花是從雪雞狂竄出來的那個腸道口進的，她很想弄清楚啃噬雪雞的到底是什麼東西——黃松說那隻雪雞「一條腿差不多已經斷了，只有一點肉皮連著」，那得失很小的和*圖*書嘴和牙齒造成的，那東西一定很小，數量也多；她還聽到了細碎的咣啷聲，看來那東西不是軟體蟲，有硬殼。

再一看，才知道是人，只不過，這人穿著大翻毛的皮袍子，頭戴藏式的、極保暖的皮毛氈帽，縮在角落裡，拱成一團，因為皮袍和氈帽大部分都是灰褐色，所以起初她誤認成了熊。

特么的，居然是史小海！

當時情況緊急，景茹司生怕所有人都被攆進死路，被雪野人來個瓮中捉鱉，情急之下，大吼了聲：「大家分開跑！」

她是山鬼王座。

孟千姿看那人的臉。

孟千姿忽然想到了什麼，回頭去看孟勁松：「勁松，這不會是史小海畫的吧？」

——有埋伏，有偷襲，敵暗我明，頭上腳下，需防陷阱。

孟千姿默數了一下「主」字的出頭數：「死了一個，他們只剩七個人了。」

不過為今之計，只有繼續走，兩人在死寂的腸道間繼續穿行，偶爾能聽到自己粗重的喘息。

她們在山腸里，好像是誤入了這種遊戲啊，怪物會偷襲，也會突然之間，把她們隔開。

所以，她理應是最強的那個，沒關係，哪怕只有一個人，也沒關係。

找路伊始還算順利，沒遭遇雪野人，除了總有岔口、頭上腳下會出現通腸之外，沒再出現狀況，走了一段之後，大家停下來休息，或站或坐，其中一個山戶，倚著山壁跟邊上的人說話。

又走了約莫半個小時，長繩放盡，好在這頭的山戶也都背著山鬼籮筐，於是停下來解繩接繩。

那東西嗖的一下就縮了回去，連帶著把衣服也拉了下去，冼瓊花這才發現，那衣服下蓋著的，居然是個洞，下頭連著又一根腸道。

放好手套，兩人繼續往前走，到最新的岔口時，箭頭邊的字變成了「主」字。

她可以動金鈴。

前有孟千姿後有冼瓊花，幾個山戶心裏都定了不少，均覺得自己實在幸運，挺過了一死一傷，如今大佬在側，有望活著出山了。

那幾顆「小石子」也竄動起來，孟勁松這才意識到，那些根本就不是石子！

孟千姿打斷他：「你沒有去撿他的衣服？」

……

正前方攤放著一堆衣服，衝鋒衣、衝鋒褲、靴擋，以及另一隻手套。

冼瓊花點了點頭，表示知道了，然後小心翼翼走近。

大嬢嬢身體不行，五姑婆一上高原就高www.hetubook.com.com反，腦袋會腫得跟臉盆一樣大，能帶隊的，也就只剩下二、三、六媽了。

又死人了，冼瓊花心頭一沉。

沒辦法了，她是搬不開這石柱的，孟千姿平復了會，也不管那頭能不能聽到，大聲說了句：「我沒事，大家分頭走吧。」

居然不是記號，是個小人，三歲小孩畫的那種，一個圓圈就是腦袋，幾道線代表軀幹四肢，小人的眼睛里，還往外落著淚滴子。

她突然不說話了。

驀地，手電筒的光柱籠在了一個人身上。

還在畫小人。

孟勁松說話的音調都變了：「千姿，你們進來，沒看到石蟲子嗎？」

冼瓊花走到近前，蹲下身子，伸手去拈那衣服，就在這個時候，突然有什麼東西從衣服下暴竄而起，抓向冼瓊花的頭。

孟千姿吼他：「放屁，我怎麼沒撿……」

又進一個岔口時，冼瓊花停下腳步，拿手電筒往上照：頭頂上有個大洞，確切地說，是又一根腸道——這個大洞，是兩腸相交處。

又走了一段之後，有個山戶忽然想到了什麼：「孟……小姐，七姑婆，你們說，別的人會不會往上、活著往下跑呢？」

他指向地上那根腸洞：「起初沒有洞的，就是地面，我們有三個人走過去了，他是第四個，到他的時候，這地突然流動了，他的雙腳就陷了進去，我們聽到『咔擦咔擦』，明知道他的腿正在被啃咬，我試了噴火器，根本沒用，好在，聽到你們的聲音之後，這些石蟲子往下頭流走了，這才把他救了上來，要是你們來得晚點，他這下半身……估計都吃沒了。」

孟千姿面色如常，但一顆心險些跳停了。

孟千姿因著速度慢，就總習慣先走幾步，前頭頭頂上，又有個腸洞，孟千姿拿手電筒照了會，提醒后隊：「過這種洞的時候，要小心點，要防上頭落東西、或者突然被人拎上去。」

又走了一段，冼瓊花忽然看到，不遠處的一條甬道入口處，有夜光岩筆的微亮。

寫完了，她把粘紙裹上繩，繞開那個洞，繼續往前走，說實在的，這繩是否會被絞斷、是否還能成功拉出去，她心裏已經沒底了。

史小海這身衣服，看起來挺熟的，她好像……就最近，在哪裡看見過。

那人又是一陣瑟縮，過了會，抖抖索索的，雙手高舉過頭，手裡還舉了個老m.hetubook.com.com式的英倫風扁銀酒壺。

這不是山戶，這山腸里，怎麼還會有別人？

她真是氣不打一處來：「你特么從哪搞了這麼一身皮？」

孟千姿心頭一悸，很顯然，孟勁松這隊出事了，但這現場看不出什麼，她說了句：「手套往邊上放，算是個標誌，回頭好認路。」

那東西下去之後，洞下再無動靜。

她是祖宗奶奶給予了最多天賦的人。

沒姑婆帶隊，絕對不能進來，進來就是送人頭。

史小海差點嚇哭了：「撿……撿的。」

這也算是個小隊了，他位次最高，自然而然成了領頭，方向已經亂了，他開始帶人找路，拿夜光岩筆沿途做記號，也標明人數——進洞前，他應景茹司的吩咐發了求救信號，知道孟千姿應該會來救，也知道她看得懂。

跟聲音無關，應該是她走近之後，「避山獸」的範圍也推進了，那些石蟲子出於本性，紛紛迴避而已。

孟千姿走過來，藉著冼瓊花的手電筒光往上瞧：「這種的，真像大型工廠里那種亂七八糟的工業管道啊。」

那個山戶脖子一縮，不說話了。

冼瓊花聽不懂，但也懶得廢話，知道照做准沒錯，她順著那條道走，中間又經過兩個岔口，好在每次都能看到「米」字箭頭，走著走著，手電筒光忽然照到一攤血，邊上海散了一隻手套。

冼瓊花已經飛身奔了過去。

孟千姿周身發寒，她想起很小的時候，看孟勁松打遊戲機，有一種，也是在曲曲彎彎的迷宮裡，小人在裡頭，有時會遇到怪物，有時會跌進陷阱，有時明明是通的路，會突然阻塞。

冼瓊花心下喟嘆，正想近前去看，孟千姿一把拉住她，悄聲道：「七媽，勁松怎麼會這麼無聊，把死人的衣服帶到這麼遠來扔？」

再說了，這種兇險地方，兩個人一前一後，互為防禦，心裏也會踏實些。

不過，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避山獸」起了效果，往裡走了一刻多鍾了，並沒有出現異樣。

孟千姿吁著氣，手心微微出汗，另一隻手一直壓著臂弩的機關，隨時準備張機。

孟千姿還沒來得及說話，忽然隱約聽到前方傳來凄厲呼聲。

救人已經太晚了，用噴火器的話，會連人一起燒死，而且，那山戶的頭已經明顯凹下去了，甚至有擠到石流，正向著餘下的人過來，孟勁松一咬牙，喝令大家跑、快跑。

孟勁ｈttps://ｗwｗ.ｈetubｏok•cｏm•com松是真沒辦法：「實在看不出來，千姿，我們想到防蟲子了，但是這種蟲子不動的時候，跟山壁是一模一樣的，一樣硬，一樣有稜角，我們總不能防這整座山啊，而且……」

論理，該把重傷的山戶先送出去，但前路後路，一樣兇險，時間也不容浪費：繼續往前走，說不定還能多救幾個落單的山戶。

這什麼意思？冼瓊花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倒是孟千姿過來看到，脫口說了句：「往這頭走，勁松在這頭，米字出八頭，他們有八個人。」

走了一段之後，她輕聲說了句：「姿姐兒，照這情勢，我們山戶，應該死了不止一個了。」

冼瓊花在後頭壓陣，過岔口時，她留了個「7+主」，意思是兩頭匯合了。

孟勁松還以為自己是看錯了，伸手去揉眼睛：沒錯，像是邊上的山壁忽然活了，一脈一脈，流進那山戶領口，又包貼上他的頭，再然後，就是幾乎能讓人發瘋的、「咔擦咔擦」的聲音。

九曲迴腸吞聲，能聽到聲音，就說明已經相當接近了，孟千姿心頭一振，大叫了一聲：「勁松！」

孟勁松看到，那人躺在地上，臉向著他，周身痙攣個不停，如貼在地上跳舞，他的領口處，有石流不斷湧入。

孟千姿猝不及防，怔了一兩秒才大叫：「勁松？七媽？」

她差點以為是一頭熊！

後來，集三人之力，終於把那山戶摁倒在地，但那三人很快鬆了手，指著那個人，沒命般駭叫起來。

孟千姿則後退了兩步，幫她做外圍防守。

是個箭頭，邊上也有個字，大米的「米」字。

說著說著，那人突然臉色大變，尖叫連連，他身子扭曲，不斷拿手拍打後背，又發瘋般往山壁上蹭磨，孟勁松也猜到了可能有東西，奈何那人痛極之下，力道極大，兩三個山戶都摁不住他，只知道去拽拉他的時候，他身上咣啷掉下幾顆小石子來，孟勁松還以為是從山壁上蹭掉的，也沒在意。

說完了，深吸一口氣，打起手電筒，繼續往裡走。

電光石火間，孟千姿一下子想起來了。

她捻著繩頭，真不知道能給外頭的人傳遞些什麼有效信息。

孟千姿嗯了一聲，示意了一下那個重傷的山戶：「都栽了一次了，怎麼又栽一次？」

孟勁松應聲過來。

孟千姿只覺後背一陣陣森冷：「你記得提醒他們，後援進來，一定要有姑婆帶隊。」